那把磨平齿痕的旧木梳

衣柜最底层的藤编盒子里，藏着一把枣红色的旧木梳。梳背雕刻着半朵残缺的玉兰花，花瓣边缘的纹路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梳齿间还缠着几根泛白的发丝，像藏着无数没说出口的故事。每次整理衣物时偶然翻到它，指尖触到温润的木质表面，总会想起外婆坐在老藤椅上梳头的模样。

外婆的头发是那种典型的乌木色，年轻时梳着齐腰的麻花辫，后来年岁渐长，便挽成一个松松的圆髻。她总说塑料梳子伤头发，这把木梳是外公年轻时跑供销时从南方带回来的，算起来比母亲的年纪还要大。每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梳妆台上，外婆就会拿起这把木梳，从额前向后梳理，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瓷器。梳齿划过发丝的声音很轻，伴着她偶尔哼起的童谣，成了童年记忆里最温柔的背景音。

我第一次用这把木梳，是在七岁那年的端午节。那天外婆要给我梳 “小龙角”，可我的头发又细又软，总也梳不顺。她把木梳在热水里浸了浸，再蘸上一点桂花头油，梳齿瞬间变得顺滑起来。“慢点儿梳，头发才不会疼。” 外婆的掌心贴着我的头皮，温热的触感顺着发丝传到心里。那天我顶着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戴着外婆亲手绣的香囊，在巷子里跑了一整天，回头率格外高。晚上睡觉时，我特意把木梳放在枕头边，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份被疼爱的温暖。

后来我上了中学，开始追求时髦，觉得这把旧木梳不够好看，缠着母亲买了一把镶着水钻的塑料梳。外婆看到时，只是摸了摸旧木梳的梳背，轻声说：“木梳养头发，用久了会跟自己的头发合得来。” 我那时不懂这话的意思，只顾着对着镜子欣赏新梳子上闪烁的水钻，把旧木梳随手丢进了抽屉角落。直到有一次，新梳子的齿尖断了一根，不小心划到了头皮，我才又想起那把旧木梳。翻出来时，梳背上落了一层薄灰，可用布擦干净后，木质依旧温润，梳齿划过头发时，还是那样轻柔舒服。

高中毕业后，我去外地读大学，临走前收拾行李，外婆把旧木梳装进了我的背包。“在外照顾好自己，梳头慢点儿，别着急。”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眶微微泛红。那几年，每当我因为学业压力大得睡不着觉，就会拿起旧木梳梳理头发。昏黄的台灯下，梳齿与发丝摩擦的声音，总能让我想起外婆坐在藤椅上的模样，心里的烦躁也会一点点消散。有次视频通话，外婆看到我还在用那把木梳，笑着说：“你看，我说木梳养人吧，这么多年了，它还陪着你。”

去年外婆生病住院，我赶回家时，她的头发已经变得稀疏苍白。我坐在病床边，像小时候她为我梳头那样，拿起那把旧木梳，轻轻梳理她的头发。梳齿划过稀疏的发丝，偶尔会勾到几根脱落的头发，我小心翼翼地避开，生怕弄疼她。外婆闭着眼睛，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她还是那个坐在藤椅上的年轻妇人，而我还是那个扎着 “小龙角” 的小女孩。

如今外婆已经不在了，这把旧木梳成了我最珍贵的念想。每次整理衣柜看到它，我都会想起外婆的话语，想起那些被木梳梳理过的温暖时光。有时我会把它拿给身边的朋友看，她们总会问：“这么旧的梳子，怎么还留着？” 我只是笑着不说话，因为她们不知道，这把磨平齿痕的旧木梳里，藏着外婆的爱，藏着我整个童年的温暖，还有那些再也回不去的美好岁月。

前几天整理旧物时，我发现梳背的玉兰花纹路里，还藏着一丝淡淡的桂花香气。那是外婆当年常用的头油味道，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没有消散。我把木梳贴在脸颊上，仿佛还能感受到外婆掌心的温度，仿佛下一秒，就会听到她轻声说：“慢点儿梳，头发才不会疼。” 不知道未来的日子里，这把旧木梳还会陪伴我走过多少时光，又会在它的齿痕里，藏进多少新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