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樟木箱，藏着我整个童年的暖

推开外婆老家那扇斑驳的木门时，最先撞进鼻腔的不是尘埃的味道，而是一缕清苦又温柔的香气。那香气像极了外婆煮的艾草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又裹着岁月沉淀的安稳，顺着门缝钻进肺腑，瞬间勾得眼眶发潮。我知道，这是樟木箱在等我，等我这个许久没回来的孩子，再摸一摸它身上的木纹，再听一听它藏着的故事。

樟木箱就立在卧室角落，比我记忆里矮了些，许是我长高了，又或许是岁月压弯了它的边角。深褐色的木箱上，原本光滑的漆面早已裂开细密的纹路，像外婆手背爬满的皱纹，每一道都藏着时光的痕迹。箱盖边缘的铜锁已经失去了光泽，却依旧牢牢扣着，仿佛还在守护着里面那些不愿被时光偷走的秘密。小时候我总爱踮着脚够那铜锁，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里，外婆总会笑着把我抱起来，说这里面装着比糖果还甜的宝贝。

第一次打开樟木箱，是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外婆把我抱坐在膝头，指尖捏着铜锁轻轻一转，“咔嗒” 一声轻响，像打开了一个尘封的世界。一股更浓郁的樟木香气涌出来，混着旧布料的柔软气息，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箱子里铺着一层洗得发白的粗棉布，上面整整齐齐叠着几件衣裳 —— 有外婆年轻时穿的蓝布衫，领口绣着小小的栀子花；有妈妈小时候的碎花裙，裙摆还留着一块淡淡的果汁渍；还有我满月时穿的小红袄，针脚歪歪扭扭，却是外婆戴着老花镜缝了三个晚上的心血。

外婆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衣裳，像是在抚摸一段段逝去的时光。她指着蓝布衫上的栀子花，说那是外公年轻时送她的第一份礼物，他跑了二十里山路，从镇上的花店买回来，又亲手绣在领口；她摸着碎花裙上的果汁渍，笑着说妈妈小时候特别调皮，偷吃杨梅时把裙子弄脏了，还哭着说要把裙子扔掉，是她哄了半天才愿意洗；她捏着小红袄的衣角，眼眶慢慢红了，说我出生那天雪下得特别大，她怕我冻着，连夜把家里仅有的一块红布找出来，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缝，线走歪了就拆了重缝，直到天亮才把小袄缝好。

那时候我还小，听不懂外婆话里的温柔，只觉得箱子里的衣裳不好看，不如商店里卖的洋娃娃裙子漂亮。我伸手去扯小红袄的带子，外婆赶紧按住我的手，说要爱惜，这是能留一辈子的东西。我不明白，一件旧衣裳怎么能留一辈子，直到后来我慢慢长大，才懂得那些旧物件里藏着的，是比时光更珍贵的爱。

后来每次去外婆家，我都要缠着她打开樟木箱。有时候外婆会从箱子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相册，里面夹着黑白照片 —— 有外公穿着军装的青涩模样，有外婆抱着襁褓中的妈妈的温柔笑容，还有我第一次学走路时跌坐在地上的滑稽样子。外婆会一张一张地给我讲照片背后的故事，讲她和外公怎么相识，讲妈妈小时候的趣事，讲我第一次喊 “外婆” 时她有多开心。那些故事像一颗颗糖，被我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每次想起都觉得甜。

有一次我生病住院，高烧不退，嘴里一直喊着外婆。妈妈没办法，只好给外婆打电话。外婆挂了电话就往医院赶，怀里抱着樟木箱里的小红袄。她把小红袄盖在我身上，说穿着外婆缝的袄，病很快就会好。神奇的是，那天晚上我的烧真的退了，迷迷糊糊中，我好像闻到了樟木的香气，还有外婆身上熟悉的艾草味，觉得特别安心。后来妈妈说，外婆那天凌晨就从老家出发，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一路上都把小红袄抱在怀里，生怕被风吹坏了。

随着我慢慢长大，去外婆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上初中时我住在学校，只有周末才能回去；上高中时学业繁忙，一个月才能见外婆一面；上大学后，我去了外地，一年只能回两次家。每次打电话，外婆都会说樟木箱还在，里面的衣裳还好好的，等我回来再打开给我看。我总说忙，等有空了就回去，却不知道时光不等人，外婆的头发越来越白，背也越来越驼，樟木箱上的裂纹也越来越多。

去年冬天，外婆走了。我赶回老家时，看到樟木箱依旧立在卧室角落，铜锁还是牢牢地扣着。我颤抖着手打开箱子，里面的衣裳还是整整齐齐地叠着，樟木的香气依旧浓郁，可那个会给我讲故嬗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拿起那件小红袄，贴在脸上，仿佛还能感受到外婆的体温，闻到她身上的艾草味。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小红袄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就像当年妈妈裙子上的果汁渍，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笑着把它洗干净了。

现在我把樟木箱搬到了自己的家里，放在卧室的角落。每次看到它，就像看到外婆在对着我笑。有时候我会打开箱子，摸一摸里面的衣裳，翻一翻那本泛黄的相册，仿佛还能听到外婆的声音，看到她温柔的模样。我知道，外婆没有离开，她只是变成了樟木的香气，变成了旧衣裳上的针脚，变成了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故事，一直陪在我身边。

樟木箱里的衣裳会慢慢变旧，相册里的照片会慢慢泛黄，可那些藏在里面的爱，却永远不会褪色。它像一盏灯，在我迷茫的时候照亮前路；像一个港湾，在我疲惫的时候给我依靠。我常常想，等我以后有了孩子，我也要把这个樟木箱传给 TA，给 TA 讲外婆的故事，讲那些藏在旧物件里的爱。不知道那时的 TA，会不会像小时候的我一样，缠着要打开樟木箱，会不会也能从那些旧衣裳里，闻到时光的香气，感受到跨越岁月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