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巷口那间挂着 “陈氏修表” 木牌的小店,窗玻璃总蒙着层薄灰。陈守义坐在临窗的梨花木桌后,手指上的茧子比桌上的工具还要厚。他修表五十四年,从青丝修到白发,如今巷子里的年轻人更爱电子表,来店里的多是捧着祖传旧物的老人。
上个月暴雨冲垮了后墙,陈守义用积蓄修缮时,在砖缝里发现个铁皮盒。打开的瞬间,黄铜光泽从锈迹中漏出来 —— 是块民国时期的珐琅怀表,表盖刻着缠枝莲纹,指针卡在三点十七分,表芯里的游丝断成了两截。
他把怀表放在放大镜下,指腹轻轻摩挲表盖的纹路。这种老怀表他年轻时修过不少,可这一块的花纹里藏着细巧的暗扣,打开后内侧刻着极小的 “婉卿” 二字。墨迹虽淡,却能看出刻字人当时的小心翼翼,像是把心事都揉进了笔画里。
那天傍晚,店里来了位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她攥着褪色的手帕,从布包里掏出个同样锈迹斑斑的铁盒,说这是丈夫留下的遗物,里面的怀表坏了三十多年,跑遍了城里的修表店都没人能修。陈守义打开铁盒时,指尖顿了顿 —— 盒里的怀表,表盖同样刻着缠枝莲纹,内侧 “景明” 两个字,与他早上发现的 “婉卿” 笔迹如出一辙。
老太太姓苏,说起怀表的来历,眼角泛起湿润。她丈夫李景明年轻时是学堂先生,和同窗林婉卿情投意合,两人各买了一块同款怀表,约定婚后一起用。可战乱爆发,李景明被迫参军,临走前把怀表交给她,说等战争结束就回来。这一等就是四十年,直到去年整理旧物,她才在丈夫的日记里看到,林婉卿当年为了保护学生,死在了日军的轰炸里,怀表也跟着遗失了。
“他到死都在找那块表,” 苏老太太抹了抹眼泪,“说那是婉卿唯一的念想。” 陈守义没说话,转身从里屋拿出早上发现的怀表。当两块怀表并排放在桌上时,苏老太太突然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掉 —— 两块表的缠枝莲纹刚好能拼在一起,“婉卿” 和 “景明” 两个名字,像是跨越了八十年的时光,终于再次相遇。
修复怀表花了整整半个月。陈守义每天天刚亮就开门,戴着老花镜,用细如发丝的镊子一点点调整游丝。他的手早已不如年轻时稳,好几次镊子都从指尖滑落,可他从没急过。修表时,他总想起自己的妻子。当年他穷,买不起像样的定情信物,就亲手做了个木制怀表模型,妻子却视若珍宝,戴了一辈子,直到去年去世,才把模型放进了骨灰盒。
苏老太太再来时,陈守义正在给怀表上弦。随着 “咔嗒” 一声轻响,两块怀表的指针同时开始转动,滴答声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苏老太太把耳朵贴在表壳上,听了很久,笑着说:“像景明当年给我读诗的声音,慢悠悠的,却很踏实。” 她想付钱,陈守义却摆了摆手,说这是他修过最有意义的一块表,不收钱。
那天之后,陈守义把 “陈氏修表” 的木牌翻了过来,背面写着 “闭店”。他年纪大了,眼睛越来越花,手也时常发抖,已经没办法再修表了。整理工具时,他把两块怀表的故事写在纸条上,夹进了修表手册里。手册的最后一页,还夹着妻子当年戴的木制怀表模型,模型上的指针,永远停在了他们结婚那天的下午三点十七分。
巷口的梧桐叶黄了又绿,小店的门再也没开过。偶尔有路过的老人,会对着紧闭的门窗叹口气,说陈师傅修表的手艺,是真的好。没人知道,在那间堆满工具的小屋里,曾经有两块跨越八十年的怀表,在滴答声中完成了一场迟来的重逢。也没人知道,陈守义在闭店那天,把自己做的木制怀表模型,和两块民国怀表一起,埋在了妻子的墓碑旁。
秋风掠过墓碑前的青草,仿佛又传来熟悉的滴答声。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是否有人正握着一块木制怀表,等着重逢的时刻?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念想,会不会随着怀表的转动,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再次回到人间?
免责声明:文章内容来自互联网,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真实性请自行鉴别,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如有侵权等情况,请与本站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