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衣柜里的时光褶皱

外婆家的老衣柜总带着一股樟木的清香，那味道像被阳光晒过的旧书，混着淡淡的皂角气息，一打开就能裹住整个童年。它立在卧室角落，深棕色的木质表面早已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光泽，柜门上雕刻的缠枝莲纹有些地方已经褪色，却依然能看出当年工匠的用心。小时候总喜欢踮着脚尖够柜门的铜环，冰凉的金属触感穿过指尖，仿佛能触碰到外婆年轻时的时光。

衣柜的左侧抽屉永远藏着惊喜。里面会有外婆攒下的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泛着七彩的光；偶尔能找到几枚旧邮票，上面印着早已停用的面值；还有我幼儿园时画的蜡笔画，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 “给外婆”。每次打开抽屉，都像拆开一个时光的盲盒，那些细碎的物件里，藏着外婆不轻易说出口的疼爱。

记得小学三年级那年冬天，我半夜发烧，额头烫得像小火炉。外婆掀开衣柜最底层的隔板，取出一件藏青色的棉袄。棉袄的针脚细密，领口处绣着小小的梅花，是外婆年轻时亲手缝制的。她把棉袄裹在我身上，棉花的柔软裹着樟木的香气，瞬间驱散了寒冷。后来才知道，那件棉袄是外婆结婚时的陪嫁，她一直舍不得穿，却在我生病时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

衣柜的右侧挂着外公的中山装。深灰色的布料已经有些发脆，袖口磨出了细细的毛边，衣扣上的铜绿清晰可见。外公在世时总爱穿着它去公园下棋，回家后就仔细地挂回衣柜，拉平每一道褶皱。他走后，外婆再也没动过那件中山装，只是偶尔会打开柜门，用手轻轻拂过衣料，像在抚摸一段遥远的岁月。有一次我不小心碰掉了中山装的纽扣，外婆蹲在地上找了很久，找到后用红绳小心地系在衣摆内侧，嘴里念叨着：“你外公最宝贝这件衣服了。”

衣柜顶层的木箱里装着更老的东西。有外婆年轻时的绣花手帕，上面的鸳鸯还带着鲜艳的红色；有妈妈小时候的百天照，黑白照片里的婴儿皱着眉头，像个小老头；还有一本泛黄的相册，里面夹着外公外婆的结婚照，他们穿着朴素的衣服，却笑得格外灿烂。每次外婆打开木箱，都会戴上老花镜，一张一张地翻看照片，嘴里絮絮叨叨地讲过去的事：“这张是你妈妈第一次上学拍的，非要背着我的花布包；这张是你外公带我去城里买的新鞋，我高兴了好几天。” 那些故事像散落的珍珠，被外婆用回忆串联起来，在衣柜的微光里闪闪发光。

去年暑假，外婆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妈妈决定把她接到城里住。收拾老衣柜时，外婆站在旁边，眼睛红红的。她摸着衣柜的门板，一遍又一遍地擦着上面的灰尘，像是在和一位老朋友告别。妈妈想把衣柜卖掉，外婆却摇着头说：“留着吧，等我回去还能穿里面的衣服。” 其实我们都知道，外婆可能再也回不去那个老房子了，但她舍不得的，哪里是衣柜里的衣服，分明是藏在衣柜里的那些时光，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和事。

现在，老衣柜放在我家的储物间里。偶尔我会打开柜门，樟木的香气依然浓郁，仿佛还带着外婆家的阳光味道。衣柜里的衣服还挂在原来的位置，外公的中山装、外婆的棉袄，还有那些旧照片和小物件，都静静地躺在那里。每次看到它们，我都会想起外婆坐在衣柜前缝补衣服的样子，想起外公穿着中山装出门的背影，想起小时候在衣柜前踮脚找糖的快乐。

时光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带走了很多东西，却带不走藏在老衣柜里的温暖。那些褶皱的布料、褪色的照片、细碎的物件，都是时光留下的印记，记录着一家人的爱与牵挂。或许有一天，老衣柜会变得更旧，樟木的香气会渐渐淡去，但那些藏在里面的故事，那些温暖的回忆，会永远留在我的心里，像一颗永不褪色的珍珠，在岁月的长河里闪闪发光。

不知道多年以后，当我也老去的时候，会不会像外婆一样，守着一件旧物，回忆着曾经的时光？会不会也有一个孩子，踮着脚尖打开我的衣柜，在里面找到属于他的时光盲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