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老家阁楼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尘埃在斜射的阳光里跳着细碎的舞。角落里那台枣红色的缝纫机静静立着，机身表面的漆皮已经斑驳，边角处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包浆，像一位沉默的老者，守着满屋子挥之不去的旧时光。我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金属踏板，突然就想起许多年前，外婆坐在这儿的模样 —— 她总是穿着藏青色的斜襟布衫，头发用银簪松松挽起，踩动踏板时，机针上下翻飞，布料在她手中慢慢舒展，连同午后的阳光一起，缝进了我童年的每一个褶皱里。
小时候总爱趴在缝纫机旁的小板凳上，看外婆做活。她的手指很巧，能把零碎的花布拼成好看的坐垫，能把磨破的衣角补得看不出痕迹，还能在我的白衬衫领口绣上一朵小小的栀子花。每当机针开始 “哒哒哒” 作响，我就会把下巴搁在机台上，闻着布料和棉线混合的淡淡香气，听外婆讲过去的故事。她说这台缝纫机是她年轻时用三斤粮票换的，陪她走过了几十年，缝补过家里所有人的衣服，也缝补过那些捉襟见肘却依旧温暖的日子。有一次我不小心把新裙子勾破了一道大口子，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外婆没说半句责备的话，只是把我抱在怀里，轻声哄道：“乖，外婆给你补个小兔子，比原来还好看。” 那天傍晚，当她把缀着白色兔耳朵的裙子递到我手上时，我看着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突然觉得，这台会 “唱歌” 的机器，能把所有不开心都缝进时光的缝隙里。
后来我慢慢长大，去了城里读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打电话，外婆总在那头问我衣服够不够穿，要不要她寄几件亲手做的棉衣。我总说商场里什么都有，让她别忙活，却没注意到电话那头渐渐沉默的呼吸。直到去年冬天，外婆生病住院，我赶回老家时，她拉着我的手，眼神里满是牵挂：“阁楼里还有你小时候穿的那件绣栀子花的衬衫，我给你收着呢，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穿了。” 我鼻头一酸，才想起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好好看过她，太久没有再听一听那台缝纫机的 “哒哒” 声。
上个月回老家整理东西，我又打开了阁楼的门。那台缝纫机还在原来的位置，旁边叠着好几块我喜欢的碎花布，都是外婆去年特意去集市上买的。我试着踩了踩踏板，机器发出有些滞涩的声响，像是老人沙哑的叹息。突然，我在机台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件小衣服 —— 有粉色的婴儿连体衣，有蓝色的小外套，还有一件领口绣着栀子花的白衬衫，尺寸比我小时候穿的还要小。妈妈在一旁轻声说：“你外婆去年总说，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她要亲手给宝宝做衣服，还说要教宝宝听缝纫机的声音，就像当年教你一样。”
风从阁楼的窗户吹进来，带着老房子特有的潮湿气息。我把那件小小的白衬衫贴在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外婆指尖的温度，听到她踩动踏板时温柔的 “哒哒” 声。那声音里，藏着她对我毫无保留的爱，藏着我童年所有的安稳与温暖，也藏着岁月里最柔软的牵挂。现在的我，再也不用穿外婆缝补的衣服，商场里的衣物琳琅满目，却再也没有一件能像外婆做的那样，带着阳光和棉线的香气，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我轻轻擦拭着缝纫机上的灰尘，把那些碎花布重新叠好，放回抽屉里。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像外婆一样，坐在这台机器前，为我爱的人缝一件衣服，把时光的温暖和牵挂，一针一线地缝进去。只是不知道那时，当机针再次 “哒哒” 作响，会不会有人像当年的我一样，趴在旁边的小板凳上，闻着布料的香气，听我讲起关于这台缝纫机的故事？而外婆留在这台机器里的爱，又会以怎样的方式，在时光里继续流淌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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