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推开老家阁楼的木门时,灰尘在斜射的阳光里跳着细碎的舞。角落里那张三脚书桌还立在原地,缺角的桌腿用褪色的红绳绑着半截砖,桌面布满深浅不一的刻痕,像老人手背蜿蜒的青筋。我走过去轻轻扶着桌沿,指尖触到一道浅浅的 “正” 字,突然想起十四岁那个闷热的夏夜,我曾在这里一笔一划地记录着对远方的向往。
书桌是爷爷亲手做的。那年我刚上初中,放学总爱趴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写作业,爷爷看在眼里,某天清晨背着工具箱进了后山。他花了三天时间,用院里老槐树的枝干刨出桌面和桌腿,打磨时不小心削掉了一小块木头,只好找了块红砖垫在桌腿下,再用红绳仔细缠好。“这样就稳当了。” 他把书桌搬到我房间时,额角还挂着汗珠,眼里却闪着光。后来我才知道,那棵老槐树是爷爷年轻时和奶奶一起种的,砍掉的时候,他在树桩前坐了很久。
初中的日子像桌上的墨水瓶,总在不经意间漾出痕迹。数学考试失利的那天,我把卷子揉成一团塞进抽屉,趴在书桌上哭了很久。眼泪打湿桌面时,我发现木纹里藏着细小的裂痕,像极了当时心里的伤口。后来爷爷走进来,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用砂纸轻轻打磨着那些裂痕,“木头也会疼的,得慢慢养。” 他边说边在桌角放了个苹果,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苹果上,泛着温暖的光。从那以后,每当我遇到烦心事,就会在书桌上刻下一笔,等问题解决了再补上一横,久而久之,桌面就多了许多歪歪扭扭的 “正” 字。
高中时我开始住校,每周回家都会先跑到书桌前坐一会儿。有时是把新买的笔记本摊开,写下在学校的趣事;有时是对着桌角的划痕发呆,想起某个和朋友争吵又和好的瞬间。书桌的抽屉里渐渐塞满了东西:夹着枫叶的课本、写满鼓励的便签、还有妈妈偷偷放进去的巧克力。有一次我发现抽屉深处藏着一个铁盒子,打开后看到里面装着爷爷年轻时的照片,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他歪歪扭扭的字迹:“我的丫头要像槐树一样,风雨里也能站直。”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的照片也放进盒子里,悄悄在纸条背面写了句 “爷爷,我会的”。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我把书桌搬到了卧室窗边。每天晚上,月光透过窗帘洒在桌面上,照亮我写下的密密麻麻的公式。有天深夜,我突然发现桌腿的红砖松了,书桌晃得厉害。我想叫醒爷爷帮忙,却看到他房间的灯还亮着,门缝里传来轻微的打磨声。第二天清晨,我发现书桌的桌腿被重新绑了新的红绳,砖头上还包了层柔软的布,爷爷说这样就不会硌到地板了。那天我坐在书桌前,第一次认真数了桌面上的 “正” 字,一共十二个,每一个都代表着一次克服困难的勇气。
后来我考上了远方的大学,离开家的前一天,我把书桌上的东西一一收好。笔记本、钢笔、铁盒子,还有那张写着誓言的纸条,都被我小心地放进行李箱。爷爷站在旁边看着我,突然说:“书桌就留在这儿吧,等你回来还有地方写东西。” 我点点头,却不敢回头,怕他看到我眼里的泪水。车子开动时,我从后视镜里看到爷爷还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那截被换掉的旧红绳,像握着一件珍贵的宝贝。
大学四年里,我换过好几张书桌,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新书桌光滑整洁,却没有那些带着温度的刻痕;桌腿稳稳当当,却少了那截绑着红绳的红砖。每次遇到挫折,我都会想起老家的那张书桌,想起爷爷说的 “木头也会疼的,得慢慢养”,心里就会多一份坚持的勇气。去年暑假回家,我发现书桌的桌面又多了几道新的刻痕,奶奶说,爷爷没事的时候就会坐在书桌前,用小刀轻轻刻着什么,有时是我的名字,有时是简单的花纹。
现在爷爷已经不在了,可每当我回到老家,还是会习惯性地推开阁楼的门。那张三脚书桌依然立在角落里,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桌面上,那些 “正” 字和刻痕在光里渐渐清晰。我走过去坐下,仿佛还能听到爷爷打磨木头的声音,感受到他放在桌角的苹果的温度。抽屉里的铁盒子还在,里面又多了几张我的照片,还有奶奶偷偷放进去的、爷爷生前最爱吃的薄荷糖。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起桌角的一张纸,上面是我昨天写下的句子:“有些东西会老,会旧,会失去原来的模样,可那些藏在纹路里的温暖,却永远不会消失。” 我伸手把纸压好,指尖再次触到那些熟悉的刻痕,突然明白,这张旧书桌从来都不是一件普通的家具,它是爷爷用爱筑起的港湾,是我青春里最坚实的依靠,是无论走多远,回头总能看到的光。
下次回来,我想在书桌上再刻一个 “正” 字,不为记录什么困难,只为告诉爷爷,我像他期待的那样,在风雨里站直了,也把他给的温暖,悄悄传给了身边的人。不知道当月光再次落在桌面上时,他会不会看到那个新的 “正” 字,会不
会像从前一样,在桌角放一个甜甜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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