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衣柜最底层压着那件枣红色毛衣,领口起了球,袖口磨出浅灰色毛边,针脚歪歪扭扭像初学走路的孩子留下的脚印。每次换季整理衣物,手指触到它的瞬间,呼吸总会突然顿一下,仿佛有团温热的雾从心底涌上来,模糊了眼前的衣柜隔板。这件毛衣是母亲织的,织了整整三个冬天,却只陪我穿过一次像样的冬天。
那时我总嫌它颜色老气,针脚不够精致,和同学身上机器织的毛衣比起来像件过时的旧物。母亲每次坐在灯下织毛衣,我都趴在书桌前写作业,故意把铅笔盒弄得叮当响,或是抱怨题目太难。她从不恼,只是把毛线团往怀里拢了拢,指尖的银针刺穿毛线时发出轻微的 “沙沙” 声,像秋夜里落进窗棂的细雨。有次我半夜醒来,看见客厅还亮着灯,母亲坐在沙发上打盹,手里攥着没织完的毛衣,毛线在她膝头堆成小小的绒球,月光落在她鬓角新长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细盐。
后来我考上外地的大学,临行前母亲把毛衣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行李箱,反复叮嘱天冷要记得穿。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想着到了学校就把它压箱底,省得被室友笑话。报到那天收拾行李,果然随手把它塞到了衣柜最里面,直到寒假前的那场寒流突然袭来,同寝室的姑娘都裹着新买的羽绒服,我翻遍行李箱只找到这件枣红色毛衣,没办法只能套在身上去上课。
走在校园里,风裹着雪粒子往领口里钻,我却意外觉得暖和。低头看时,才发现毛衣的领口比普通款式高些,恰好护住脖子;袖口内侧缝了圈柔软的绒布,手腕贴在上面像被什么轻轻裹着。课间去开水房打水,遇到同班的女生盯着我的毛衣看,我正想解释这是母亲织的旧物,她却轻声说:“你妈妈一定很疼你吧,这种手工织的毛衣最暖了,我妈妈以前也给我织过,可惜她现在眼睛不好,织不了了。” 那句话像根细针,突然扎进我心里最软的地方,眼眶瞬间就热了。
那天晚上我给母亲打电话,第一次主动说起穿了她织的毛衣,电话那头的她笑了很久,絮絮叨叨问我够不够暖,要不要再寄条围巾过来。我握着手机,听着她熟悉的声音,突然想起那些她坐在灯下织毛衣的夜晚,想起她指尖被针扎出的小血点,想起我曾无数次嫌弃这件毛衣不够好看。挂了电话,我把脸埋进毛衣里,闻到上面淡淡的肥皂香,那是母亲洗毛衣时用的牌子,和家里衣柜里的味道一模一样,眼泪不知不觉就打湿了衣襟。
毕业后我留在外地工作,每年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母亲还是会织毛衣,只是不再给我织,转而织给邻居家的小孩,或是福利院的老人。有次视频通话,她拿着刚织好的小毛衣给我看,语气里满是骄傲:“你看这次的针脚是不是比以前整齐多了?我现在织得可快了。” 我盯着屏幕里她眼角的皱纹,和那双因为常年织毛衣而有些变形的手指,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句 “妈,别太累了”。
去年冬天母亲生病住院,我赶回家时,她正躺在病床上昏睡。床头柜上放着半团米白色毛线,还有一根没来得及收好的织针。护士说母亲住院前还在织毛衣,说是要给我织件厚一点的开衫,怕我在南方过冬冷。我拿起那团毛线,指尖触到上面残留的温度,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月光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也是这样温柔的模样。
母亲出院后,再也提不起精神织毛衣了,她的眼睛越来越花,手指也不如从前灵活。我把那件枣红色毛衣从行李箱里找出来,洗干净后晾在阳台,阳光落在上面,枣红色变得格外鲜亮。母亲坐在轮椅上看着毛衣,轻声说:“早知道你现在喜欢,当初就该织件更漂亮的颜色。” 我蹲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想说 “其实我一直都喜欢”,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
如今这件毛衣依然压在衣柜最底层,我很少再穿它,却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它。想起母亲坐在灯下织毛衣的身影,想起毛线穿过银针的 “沙沙” 声,想起那些被我忽略的、藏在针脚里的温柔。有时候走在街头,看到有人穿着手工织的毛衣,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心里会泛起一阵熟悉的暖意,又带着点说不出的酸涩。
上个月整理旧物,翻出一张母亲织毛衣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坐在老沙发上,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手里拿着没织完的毛衣,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我把照片夹在书桌的玻璃下面,每次抬头看到,都觉得心里暖暖的。只是不知道,等明年冬天再拿出那件枣红色毛衣时,会不会又想起母亲当年的模样,会不会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或许有些想念,从来都不需要说出口,就像那件旧毛衣,默默藏着时光里最珍贵的温柔,等着我们在某个瞬间,突然读懂其中的深意。而那些没说出口的感谢与愧疚,会不会也像毛衣上的针脚,一针一线,都刻在了岁月里,等着我们慢慢回味,慢慢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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