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只深褐色的樟木箱静静立在老屋角落时,总能在阳光斜照的午后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箱体表面刻着细碎的缠枝莲纹,边角处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包浆,就像外婆掌心常年握着的温度,不灼人,却足够熨帖每一个需要慰藉的瞬间。我总爱趁外婆在厨房忙活的间隙,踮着脚尖把耳朵贴在箱面上,听木头纹理里似乎藏着的细碎声响,仿佛那是时光在轻轻呼吸,把无数个过去的日子都酿成了值得回味的甜。
记得第一次被允许打开樟木箱,是某个飘着细雨的春日。外婆用她那根磨得发亮的银钥匙轻轻转动锁芯,“咔嗒” 一声轻响后,一股混合着樟脑与旧布料的气息扑面而来。箱底铺着厚厚的蓝印花布,上面整齐叠放着她年轻时穿的斜襟棉袄,针脚细密得像春日里刚抽芽的柳条,每一道都透着过日子的认真。我伸手去摸那些柔软的布料,指尖突然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个用红绳系着的布包,里面裹着几颗裹着糖纸的水果糖,糖纸已经泛黄发脆,却还能隐约看出当年鲜艳的图案。
外婆说那是她嫁给外公那年,走了二十里山路去镇上买的喜糖,特意留了几颗想等未来的孙辈尝尝。可后来日子苦,孩子们总是抢着把糖吃完,唯独这几颗被她悄悄藏在箱底,一藏就是几十年。我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把已经硬得有些硌牙的糖放进嘴里,舌尖却瞬间漫开一股清甜,那甜味不像超市里卖的水果糖那样浓烈,反而带着一种旧时光特有的醇厚,像是外婆坐在煤油灯下拉着鞋底时,哼出的不成调的歌谣,简单却足够让人记一辈子。
樟木箱里藏着的远不止几颗旧糖。夏天闷热时,外婆会从箱子里翻出她亲手缝制的布老虎,老虎的眼睛是用黑色的纽扣缝的,尾巴上还挂着小小的铜铃,我抱着它睡觉,铜铃偶尔发出细碎的响声,像在哄我入睡的摇篮曲。冬天冷了,她又会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羊毛毯,毯子是用外公年轻时从牧区换来的羊毛纺成的线织的,上面有她亲手绣的小梅花,虽然颜色已经有些暗淡,却依旧能看出针脚里的温柔。有一次我半夜发烧,外婆把羊毛毯裹在我身上,自己坐在床边守着,我迷迷糊糊中看到她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白,手却一直握着我的额头,那温度比羊毛毯还要暖。
后来我到城里上学,每次临走前,外婆都会打开樟木箱,往我的行李箱里塞些她认为有用的东西。有时是几双她纳的千层底布鞋,说比城里买的运动鞋舒服;有时是一小包她晒的干桂花,说泡水喝能安神;还有一次,她竟把我小时候穿的那件粉色小棉袄找了出来,说留着给我将来的孩子穿。我看着那件已经小得不能再穿的棉袄,突然发现外婆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她用粗糙的手摸着棉袄的领口,轻声说:“你小时候穿这件衣服,胖得像个小团子,走两步就摔跤,我还总笑你是小笨熊呢。”
去年外婆走后,我回老屋整理东西,再次打开了那只樟木箱。里面的物品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蓝印花布依旧整齐地铺在箱底,布老虎的铜铃轻轻一碰还是会响,只是再也没有人会在我发烧时,用那双温暖的手握着我的额头了。我把脸埋在柔软的羊毛毯里,樟木的清香混合着外婆留下的气息扑面而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恍惚间,我好像又看到外婆坐在木箱旁,阳光洒在她的白发上,她笑着说:“傻孩子,哭什么,外婆还在呢。”
现在那只樟木箱被我搬到了自己的家里,放在卧室的角落。有时加班到深夜,我会走过去摸一摸它温润的箱体,闻一闻那熟悉的樟木香气。箱子里的布老虎依旧立在床头,羊毛毯被我叠放在衣柜最显眼的位置,还有那颗我没舍得吃完的旧糖,被我装在玻璃罐里,放在书桌前。每当看到这些东西,我就会想起外婆坐在老屋的阳光里,手里拿着针线,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或许时光会带走很多东西,可有些温暖,就像樟木箱里的香气一样,不管过多少年,依旧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悄漫进心里,提醒我们那些被爱着的日子,从来都没有真正离开。
不知道多年以后,当我的孩子好奇地问起这只樟木箱的故事时,我会用怎样的语气,把那些藏在木纹里的温暖,一点一点讲给他听?会不会像当年的外婆一样,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轻轻打开箱盖,让那些带着时光温度的回忆,再次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把一份爱,从一个岁月传到另一个岁月里去?
免责声明:文章内容来自互联网,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真实性请自行鉴别,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如有侵权等情况,请与本站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