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漫过旧时光

巷口那株老桂树又开花了。细碎的金粒缀满墨绿枝叶间，像被秋风揉碎的星光，轻轻一碰就会簌簌落下，在青石板路上铺出薄薄一层碎金。空气里浮动着清甜的香气，不似梅香清冽，也不似兰香幽远，倒像奶奶腌在瓷罐里的蜜糖，带着些微温软的烟火气，漫不经心地钻进衣领、袖口，连呼吸都变得甜糯起来。

我总爱坐在桂树下的石阶上看书。书页翻动时会沾染上细碎的花瓣，合上书时，那些金黄的小颗粒便嵌在字里行间，像是文字生出的触角，轻轻挠着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有时风过时，满树桂花簌簌飘落，落在发间、肩头，连指尖都沾满了香气。我会小心翼翼地把花瓣收集起来，装进透明的玻璃瓶里，看着它们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把整个秋天的温柔都锁进了瓶中。

记得小时候，每到桂花开的时节，奶奶就会搬着小板凳坐在桂树下，手里拿着竹篮，轻轻摇晃树枝。桂花便像下雨般落下，簌簌地钻进竹篮里，也落在奶奶的白发上。她会笑着把落在我衣襟上的花瓣拈下来，说这花是秋天最好的馈赠，能酿成甜酒，也能做成桂花糕。那时的我总围着竹篮打转，鼻尖凑在新鲜的桂花上，贪婪地吸着香气，连说话都带着甜甜的调子。

奶奶酿桂花酒的手艺极好。她会把新鲜的桂花仔细挑拣干净，晾干水分后与糯米、冰糖一同放进陶罐里。封口时，她会在罐口盖上几层干净的纱布，再用麻绳细细系好，然后把陶罐埋在桂树下的土里。她说这样桂花的香气能慢慢渗进酒里，酿出的酒才会带着树木的灵气。我总盼着酒能快点酿好，每天都会跑到桂树下，蹲在埋罐的地方，想象着罐子里的桂花与糯米在黑暗中慢慢交融，酿成一坛醉人的甜香。

等到冬至前后，奶奶就会把陶罐挖出来。打开封口的那一刻，浓郁的酒香混着桂花香扑面而来，连院子里的空气都仿佛醉了。奶奶会用小瓷碗舀出半碗酒，给我温热后递过来。浅啜一口，甜糯的酒香在舌尖散开，带着桂花的清甜，暖融融地滑进喉咙，连心里都变得暖洋洋的。那时的冬夜似乎格外漫长，我坐在火炉边，捧着温热的桂花酒，听奶奶讲过去的故事，窗外的寒风呼啸而过，屋内却满是桂香与温情。

后来我离开家乡，去了遥远的城市。城市里的秋天总是来得匆忙，街道两旁的树木叶子一夜间变黄、飘落，却很少能见到桂树的身影。偶尔在花店看到瓶装的干桂花，香气也变得寡淡，没有了桂树下那股鲜活的甜糯。每到秋天，我总会想起巷口的老桂树，想起奶奶坐在桂树下摇花的身影，想起桂花酒的甜香，那些记忆像被桂香浸泡过一样，带着温暖的底色，在心底慢慢沉淀。

去年秋天，我回到了家乡。巷口的老桂树依旧枝繁叶茂，细碎的金粒缀满枝头，香气依旧清甜。只是桂树下再也没有奶奶的身影，竹篮、陶罐也早已不见踪迹。我坐在熟悉的石阶上，风过时，桂花落在肩头，与记忆中的触感一模一样。我学着奶奶的样子，把花瓣收集起来，装进玻璃瓶里。阳光透过枝叶洒在身上，带着桂花的香气，恍惚间，仿佛又看到奶奶笑着向我走来，手里拿着温热的桂花酒。

如今，那瓶桂花就放在我的书桌前。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打开瓶盖，闻着那熟悉的香气，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有桂树、有奶奶、有桂花酒的秋天。或许时光会带走许多东西，但有些记忆，就像桂香一样，会永远留在心底，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轻轻漫过旧时光，带来一阵温暖的悸动。不知道明年秋天，巷口的老桂树是否还会如期开花？是否还会有细碎的金粒落在青石板上，续写着与桂香有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