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间旧书摊总在暮色漫过青石板时亮起暖黄灯泡,木质书架上堆叠的书册像被时光浸泡过的茶砖,每一页都沉淀着不同的呼吸。老板娘是个总穿蓝布衫的女人,手指拂过书脊时会轻轻哼起不成调的曲子,调子像巷尾老槐树的影子,忽长忽短地落在摊前的藤椅上。我常在傍晚踱到这里,不是为寻某本特定的书,而是喜欢指尖触到泛黄纸页时,那种仿佛与某个陌生人共享过一段岁月的温柔。
上周三傍晚,我在最底层的纸箱里翻到一本线装诗集,深蓝色封皮上烫金的书名已模糊大半,只隐约辨出 “晚星” 二字。翻开第一页,纸页边缘泛着细碎的毛边,右下角有一滴淡褐色的墨痕,形状像极了檐角垂落的雨滴。我指尖顿在那滴墨痕上,忽然听见老板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书搁在这儿三年了,你是第一个把它从箱底翻出来的人。”
她递来一把藤椅,又从保温壶里倒了杯菊花茶,水汽氤氲着漫过杯口,混着书页的油墨香,在空气里织成柔软的网。“以前常来个老先生,总坐在你现在这位置,捧着这本书读。” 她指尖划过诗集封面,眼神里落着细碎的光,“他说这书是年轻时给爱人抄的,后来弄丢了,找了大半辈子才在旧货市场碰到。”
我轻轻翻开第二页,纸面比第一页更薄些,隐约能看见背面透过来的字迹,是用蓝黑墨水写的短句:“今日檐角雨,恰似初见时。” 墨痕边缘有些晕开,像是写下时指尖微微发颤。老板娘说,老先生每次来都只读前三页,读到第三页末尾那句 “春风渡桥时,与君再相逢”,总会停顿很久,手指在字上反复摩挲,像在触摸某个遥远的轮廓。
“去年秋天他最后一次来,把书放在这里,说要去南方找爱人。” 她起身从书架顶层取下一个纸包,打开是几片干枯的桂花,“他说要是找到了,就回来把桂花夹进书里,当作重逢的记号;要是没找到,就把书留给下一个懂它的人。” 桂花的香气很淡,却带着秋天特有的温润,像是时光里未散的余温。
我继续往后翻,第四页到第十页都是空白,纸页上只有零星的墨点,像是不小心滴落的泪痕。第十一页开始有新的字迹,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比之前轻些,却更工整:“今日在巷口见蓝布衫女子,似曾相识,或许是故人归。” 日期是去年十月,正是老先生离开后不久。往后的字迹越来越多,有时是短句,有时是片段,记录着巷口的晨光、檐角的雨滴、书架上新增的书册,还有老板娘偶尔哼起的曲子。
“这些都是后来有人添的。” 老板娘笑着指了指第十二页的墨痕,“有个小姑娘说,读这本书时总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是有人在陪着说话,就忍不住写下自己的心事。” 我看见那页上画着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今天妈妈说,等春天到了就带我去南方,或许能碰到找爱人的老先生。”
暮色渐浓,灯泡的光在书页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墨痕在光里仿佛有了生命,慢慢舒展成温柔的形状。我合上书,指尖停在最后一页空白处,忽然想写下些什么,却又停住 —— 或许有些故事不需要结局,就像檐角的雨会落下,春风会渡桥,而那些藏在墨痕里的时光,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与懂它的人相逢。
老板娘把那包桂花递给我,说:“要是你以后碰到老先生,或者有什么想留下的记号,就把桂花夹进去吧。” 我接过纸包,桂花的香气落在掌心,像接住了一段未完成的时光。走出书摊时,巷口的路灯已经亮起,灯光透过树叶落在青石板上,碎成星星点点的光,像是墨痕里落下的星子,在夜色里轻轻闪烁。
免责声明:文章内容来自互联网,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真实性请自行鉴别,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如有侵权等情况,请与本站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