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都城的春日总是来得悄然,巷陌间的柳枝刚抽出嫩芽,孟姬便已提着襦裙的下摆站在庭院中。她望着母亲媵妾手中那柄绘着鸾鸟的木屐,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绢带 —— 今日是她学习 “趋步” 的第三日,若再踏错木屐间的距离,恐怕又要被母亲罚抄《内则》。
孟姬的母亲原是鲁国大夫之女,嫁入孟家后始终恪守着先周传下的女德仪轨。每日清晨,母亲都会在庭院的青石板上摆开两排细竹,竹枝间的距离恰好与木屐的齿距相合。“淑女之行,当如莲生碧波,步不扬尘。” 母亲的声音伴着晨露落在石阶上,孟姬便踩着竹枝的间隙慢慢挪动脚步。木屐的齿牙嵌入青石板的纹路时,会发出轻微的 “叩叩” 声,母亲说这声音要像编钟奏乐般匀净,既不能急促如奔马,也不能迟缓似老妪。
初学那几日,孟姬总忍不住加快脚步。她望着院墙外掠过的飞鸟,想着前日与邻家少女在桑林里追逐的快活,木屐的齿牙便常常撞在竹枝上,将细竹碰得东倒西歪。母亲从不斥责,只是弯腰将竹枝重新摆好,再亲自走一遍给她看。母亲身着曲裾深衣,裙摆随着步态轻轻拂过青石板,腰间的佩玉发出 “叮铃” 的轻响,每一步都像丈量过般精准,既不拖沓也不仓促。孟姬忽然想起去年祭祀时,看到卿大夫家的女子行走在宗庙的石板路上,也是这般从容的姿态,那时她还不懂,为何连走路都要这般讲究。

母亲告诉她,女子的步态藏着礼仪的根基。在卫国,女子出门见客需行 “趋步”,步幅要小,速度要缓,不能让裙摆扬起尘土;若在宗庙祭祀,步态需更显庄重,每一步都要与身旁人的步伐相合,佩玉的声响也要整齐划一,以示对先祖的敬重;若是日常在府中行走,则可稍显舒缓,但仍不能迈大步、走快步,否则会被人说 “失了女子的温婉”。孟姬似懂非懂,只是照着母亲的模样,一遍遍调整脚步的幅度。她发现,当脚步放缓时,腰间的佩玉真的会发出更悦耳的声响,不像之前那样杂乱无章。
春日的午后,阳光透过院中的杏树洒下斑驳的光影。孟姬踩着细竹练习时,忽然听到墙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她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几个穿着短褐的孩童正追逐着一只蝴蝶,脚步轻快地跑过巷口。孟姬的心头忽然掠过一丝羡慕 —— 他们走路时不必在意步幅,不必担心佩玉的声响,更不必被细竹束缚着脚步。可就在这时,母亲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孟姬,你看那株杏树,枝桠虽柔,却从不乱长,这才生出满树繁花。女子的步态也是如此,守着规矩,方能显出端庄。”
孟姬低下头,看着自己踩在细竹间的木屐。她忽然注意到,青石板上被木屐齿牙磨出的浅痕,竟也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极了母亲教她写的篆书,一笔一划都有章法。她试着放慢呼吸,让脚步与呼吸的节奏相合,果然,步态变得平稳了许多,裙摆拂过青石板时,也只留下淡淡的痕迹。母亲站在一旁,眼中露出了些许笑意,她走上前,将一枚新磨好的玉珮系在孟姬腰间:“今日佩玉的声响,比昨日匀净多了。”
转眼到了四月,卫国的 “上巳节” 如期而至。按照习俗,女子们要到溱水河畔祓禊祈福。孟姬跟着母亲和府中的女眷一同前往,临行前,母亲特意为她换上了一身新制的浅青色深衣,腰间系着双璜佩玉。坐在前往溱水的马车里,孟姬的心头既紧张又期待 —— 这是她第一次以 “成年女子” 的身份参加上巳节,也是第一次要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练习了许久的步态。
马车停在溱水岸边时,河畔已聚集了许多女子。她们身着各色深衣,三三两两地站在岸边,有的在整理裙摆,有的在低声交谈,步态各异却都不失端庄。孟姬跟着母亲走下马车,她刻意放慢脚步,调整着步幅,腰间的佩玉随着步态轻轻作响。她看到身旁一位穿着粉色深衣的女子,步态轻盈如舞,裙摆像花瓣般轻轻扫过草地,佩玉的声响与自己的竟有几分相合。那女子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对她露出一抹浅笑,脚步却丝毫没有错乱。
祓禊仪式开始后,女子们按照身份的尊卑依次走向水边。孟姬跟在母亲身后,踩着松软的草地走向河岸。她能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手心微微出汗,却仍记得母亲的叮嘱,保持着平稳的步态。当她的脚踩在水边的鹅卵石上时,忽然有些打滑,她下意识地稳住身形,调整脚步的重心,竟没有失态。母亲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赞许的神色。
仪式结束后,孟姬坐在河畔的草地上休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过来,笑着对她说:“姑娘是孟家的小女儿吧?方才见你行走,步态端庄,颇有你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孟姬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老妇人又接着说:“老身年轻时,也曾像你这般,在庭院里踩着细竹练步态。那时总觉得辛苦,后来才明白,这走路的规矩里,藏着做人的道理 —— 守得住分寸,才能行得稳当。”
夕阳西下时,孟姬跟着母亲踏上归途。马车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她掀起车帘,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晚风拂过她的裙摆,腰间的佩玉轻轻作响,她忽然想起练习步态时那些枯燥的午后,想起青石板上的细竹,想起母亲从容的身影。她忽然明白,那些看似束缚的规矩,并非是要困住脚步,而是要教会她如何以从容的姿态面对生活中的每一步。就像院中的杏树,守着生长的规矩,才能年年绽放繁花;就像宗庙的石板路,循着礼仪的步伐,才能承载起对先祖的敬意。
马车驶进都城的巷口时,暮色已浓。孟姬望着巷陌间渐渐亮起的灯火,忽然期待起明日的练习 —— 她想再听听佩玉在青石板上发出的 “叮铃” 声,想再看看木屐齿牙在石板上留下的浅痕,想把这从容的步态,走得更稳、更从容些。或许有一天,当她像母亲那样,带着自家的女儿在庭院中摆放细竹时,也能将这份关于步态的故事,轻轻讲给她听。而那时的女儿,会不会也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在看到墙外追逐的孩童时,生出一丝羡慕,又在理解规矩的深意后,爱上这份从容的步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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