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深处的巷弄里,藏着一间不起眼的木雕作坊。作坊的主人叫陈默,五十多岁的年纪,双手布满细密的茧子,指关节有些粗大,那是几十年与刻刀、木头打交道留下的印记。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过作坊天窗洒在工作台时,陈默总会先拿起一块打磨光滑的黄杨木,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片刻,仿佛在与木头对话。他常说,技巧不是生硬的套路,是手与心磨合出的默契,是木头在刻刀下慢慢显露出生命力的过程。
陈默十六岁那年,被父亲送到镇上的老木匠李师傅门下学艺。起初,他以为木雕不过是拿着刻刀在木头上凿刻图案,可第一天师傅就让他练习握刀。李师傅递给他一把最基础的平刀,要求他保持一个姿势握刀半个时辰,手指不能有丝毫晃动。陈默练得手臂发酸,指尖发麻,好几次想偷偷放下刀歇会儿,都被师傅严厉的目光制止。“握刀是根,根不稳,往后刻再复杂的图案也站不住脚。” 师傅的话像一颗钉子,钉在陈默心里。接下来的三个月,他每天重复着握刀、磨刀、削木坯的动作,枯燥得让他好几次萌生退意。直到有一天,师傅看着他削出的平整木坯,终于点头:“现在,我教你刻第一朵花。”

师傅教的第一朵花是牡丹。他先在木头上用铅笔轻轻勾勒出牡丹的轮廓,线条柔美却不失力道。“刻牡丹,要先懂牡丹的性子。花瓣层层叠叠,却不是杂乱无章,每一片都有自己的位置,就像人说话,该轻的轻,该重的重。” 师傅一边说,一边拿起刻刀,刀刃在木头上轻轻游走。陈默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师傅的手。他看到师傅的手腕微微转动,刀刃时而深入木头,时而轻轻掠过,原本平整的木面渐渐显露出花瓣的弧度。轮到陈默尝试时,他握着刻刀的手却不听使唤,刀刃要么深了,把花瓣刻得歪歪扭扭,要么浅了,根本出不来想要的形状。第一天下来,他刻坏了三块木头,手指还被刀划了一道小口子。
晚上回到家,陈默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指,心里有些委屈。父亲看出了他的心思,把他带到院子里,指着院中的那棵老槐树说:“你看这棵树,长得多直。可它刚种下去的时候,也歪过,被风吹倒过。是我每天给它扶一扶,绑一绑,慢慢才长正的。技巧就像种树,哪有一蹴而就的?” 父亲的话让陈默恍然大悟。从那以后,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沉下心来,把师傅教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里,反复练习。他会在吃饭时琢磨握刀的姿势,睡觉时回想师傅刻花的手法,就连走路时,手指也会不自觉地在空中比划着刻刀的动作。
半年后,陈默终于能完整刻出一朵牡丹。那天,他把自己刻的牡丹拿给师傅看,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师傅拿起木雕,仔细端详了半天,然后点了点头:“不错,花瓣的层次感出来了。但你再看看,这片花瓣的边缘,是不是太硬了?牡丹是柔美的花,边缘该有些弧度,就像姑娘的裙摆,要飘起来才好看。” 师傅说着,拿起刻刀,在那片花瓣的边缘轻轻修了几下。仅仅几刀,原本有些僵硬的花瓣瞬间变得灵动起来。陈默看着师傅的动作,突然明白了,技巧不仅是把图案刻出来,更是要刻出事物的灵魂。
随着时间的推移,陈默的技艺越来越精湛。他能刻出展翅欲飞的雄鹰,羽毛的纹理清晰可见;能刻出戏水的鸳鸯,姿态亲昵,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木头上游进水里;还能刻出神态各异的人物,眉眼间的情绪都栩栩如生。但他从未停下学习的脚步,只要听说哪里有老木匠,他就会登门拜访,虚心求教。有一次,他听说百里外的山村有位老木匠擅长刻镂空木雕,便特意赶了过去。老木匠见他诚恳,便把镂空木雕的技巧教给了他。这种技巧难度极大,需要在木头内部进行雕刻,稍不注意就会把木头刻穿。陈默在老木匠家待了一个月,每天从早到晚练习,手上不知磨破了多少层皮,终于掌握了这门技艺。
三十岁那年,陈默离开了师傅,回到老街开了自己的木雕作坊。起初,作坊的生意并不好,因为当时市面上流行机器雕刻的木雕,不仅速度快,价格还便宜。有人劝陈默:“你也买台机器吧,手工雕刻又慢又累,挣不了几个钱。” 陈默却摇了摇头:“机器刻出来的东西,再精致也少了点温度。手工雕刻,每一刀都带着人的心意,那是机器替代不了的。” 他依旧坚持手工雕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订单不多,但他对每一件作品都精益求精。有一次,一位顾客来定做一个木雕摆件,要求刻一幅 “松鹤延年图”。陈默花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从选材、画图到雕刻、打磨,每一个环节都一丝不苟。当顾客看到成品时,惊叹不已:“这仙鹤的羽毛,就像真的一样,连阳光照在上面的光泽都刻出来了!” 从那以后,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陈默的木雕作坊,有人甚至专门从外地赶来,只为定制一件他亲手雕刻的作品。
几年前,陈默收了一个徒弟,叫小林。小林年轻,脑子灵活,学东西很快,但总有些浮躁。有一次,小林跟着陈默学习刻一条龙,才练了几天,就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迫不及待地想独立完成一件作品。陈默没有阻止他,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小林拿起木头,很快就勾勒出龙的轮廓,然后拿起刻刀开始雕刻。可没过多久,他就遇到了麻烦。龙的鳞片细密复杂,他刻了半天,不仅没刻出鳞片的层次感,还把木头刻坏了好几处。小林有些泄气,把刻刀往工作台上一放,说:“师傅,这鳞片太难刻了,我怎么都刻不好。”
陈默走过去,拿起小林刻坏的木头,说:“我刚开始学刻龙的时候,比你还难。那时候,我每天只刻一片鳞片,从早上刻到晚上,直到刻出自己满意的样子才停下来。整整一个月,我就只练刻鳞片。” 他顿了顿,继续说:“技巧就像走路,要一步一步走稳。你想一下子跑起来,怎么会不摔跤呢?” 说着,陈默拿起刻刀,在木头上轻轻刻了起来。他的动作缓慢却精准,每一刀都恰到好处。不一会儿,一片栩栩如生的龙鳞就出现在木头上。小林看着师傅的动作,羞愧地低下了头。从那以后,小林不再急于求成,而是跟着陈默踏踏实实地练习,技艺也一天天进步。
去年冬天,老街要进行改造,有人建议把陈默的作坊拆掉,建一个现代化的商铺。消息传来,很多老顾客都赶来反对。一位老人拿着陈默多年前为他雕刻的拐杖,激动地说:“这拐杖陪着我十几年了,上面的花纹还是那么清晰。陈师傅的木雕,是老街的魂啊,怎么能拆了他的作坊呢?” 最终,在大家的努力下,作坊被保留了下来。改造后的老街,多了很多新的店铺,但陈默的木雕作坊依旧是最受欢迎的地方之一。每天,都有不少人来到作坊,有的是来定制木雕的,有的是来看看陈默雕刻的,还有的是像小林一样,想来学习木雕技巧的。
如今,陈默已经快六十岁了,但他每天依旧会早早来到作坊,拿起刻刀,与木头对话。他的手上又添了不少新的茧子,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许多,但他的眼神依旧专注而明亮。他常对小林说:“我这一辈子,就做了木雕这一件事。技巧这东西,没有尽头,你学得越久,就越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只要你用心去做,用心去感受,就一定能把它做好。”
夕阳下,作坊的天窗洒下温暖的光芒,陈默正拿着刻刀,在一块木头上雕刻着。刻刀在他手中灵活地游走,木屑轻轻飘落,渐渐地,一只展翅的蝴蝶在木头上显露出雏形。那蝴蝶翅膀上的纹路细腻逼真,仿佛下一秒就要扇动翅膀,飞向远方。小林站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师傅的每一个动作,手里也拿着一块木头,跟着轻轻比划着。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也照在工作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木雕作品上,每一件作品都仿佛有了生命,诉说着刻刀下的光阴,诉说着技巧与匠心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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