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长安城的青砖黛瓦时,少年阿砚正伏在案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拂过竹简上的字迹。那些笔画不像平日里见惯的篆体那般曲曲绕绕,反倒带着几分方正平直,起笔时藏着细微的顿挫,收笔处又带着若有若无的波磔,像极了巷口老木匠刨木时留下的纹理,既规整又透着股自在的劲儿。这是昨日先生赠予他的残卷,说是从旧墓中寻得的秦代文书,上面的字体便是近来在官吏间渐渐流行的 “隶字”。阿砚盯着 “隶” 字琢磨许久,总觉得这字眼像极了街坊间那些勤恳做事的小吏,不张扬,却把每一笔每一划都写得扎实妥帖。
阿砚的父亲是城中有名的书吏,每日伏案书写公文,指尖总沾着洗不净的墨痕。往日里父亲写的都是篆体,笔画繁复,往往写一份文书要耗费大半个时辰,手腕酸痛不已。可近来父亲归家时,脸上的疲惫少了些,案头还多了几张用新字体写就的草稿。阿砚曾偷偷看过,那些字横平竖直,转折处少了篆体的圆转,多了几分利落的棱角,连带着父亲的笔势都显得轻快了许多。有天夜里,阿砚忍不住问父亲:“为何您近来写的字与往日不同?” 父亲放下手中的狼毫,指着纸上的字笑道:“这是隶书,相传当年程邈在狱中,见篆体书写不便,便将其简化,增减笔画,才有了这般模样。你看这‘蚕头燕尾’,起笔如蚕头般圆润,收笔似燕尾般轻盈,写起来省时,读起来也清晰,如今官府行文,大多用它了。”
阿砚听了,心中对隶书更添了几分好奇,便缠着父亲教他书写。起初,他总掌握不好 “蚕头燕尾” 的笔法,起笔要么过于尖锐,要么拖沓臃肿,收笔时更是常常力道失控,要么像断了的尾巴,要么像散开的棉絮。父亲并未责备,只是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示范:“起笔时要缓缓按下去,让墨汁均匀铺开,如同春日里蚕儿吐丝般柔和;行笔时要稳,像挑着担子走在平路上,不慌不忙;收笔时要轻轻提起,顺势带出那一点波折,就像燕子掠过时展开的尾羽。” 阿砚跟着父亲的力道,感受着笔尖在竹简上的轻重变化,墨痕随着手腕的转动,渐渐有了隶书的模样。不知不觉间,窗外的月光爬上案头,照亮了竹简上那些稚嫩却认真的字迹,也照亮了少年心中对隶书的热爱。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砚的隶书越写越好,不仅得到了先生的夸赞,还常常帮父亲抄写一些简单的文书。他发现,隶书不仅写起来顺手,还藏着许多有趣的讲究。比如写 “一” 字,看似简单,却要在起笔处藏锋,行笔时保持中锋,收笔时略顿,这样写出的横画才显得厚重有力;写 “人” 字,撇画要像刀削般锐利,捺画则要带着明显的波磔,一刚一柔,相互映衬,仿佛两个人相互扶持,充满了生机。有时,阿砚会带着自己写的隶书上街,路过布店时,看见掌柜用隶书在布帛上写着 “锦缎丝绸”,笔画间透着喜庆;路过药铺时,药柜上用隶书标注的药名 “当归”“甘草”,工整清晰,让人一眼便能找到;就连城门口张贴的告示,也用的是隶书,字迹端庄大气,无论是识字的文人,还是不识字的百姓,都能从那规整的笔画中感受到官府的郑重。
有一年,长安城举办书法盛会,各地的文人墨客都来参展,阿砚也鼓起勇气,带着自己写的一幅隶书作品去了。展厅里,篆书的古朴、楷书的端庄、行书的飘逸让人目不暇接,可阿砚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些隶书作品上。他看到一幅写着《曹全碑》选段的作品,字迹娟秀清丽,波磔分明,像江南水乡的女子,温柔中带着韧性;还有一幅《张迁碑》的临摹作,笔画粗壮雄浑,转折处刚劲有力,宛如北方的壮汉,沉稳而威严。阿砚站在这些作品前,忽然明白,隶书并非只有一种模样,它可以温柔,可以刚劲,可以灵动,可以厚重,就像世间的人,各有各的性情,却都在自己的轨迹上绽放着光彩。
轮到阿砚展示作品时,他紧张得手心冒汗,作品上写的是他自己创作的一首小诗,记录了从父亲那里学写隶书的点滴。评委们围过来,有人指着他的字说:“这孩子的隶书,笔法虽稚嫩,却透着股真诚,‘蚕头燕尾’掌握得不错,尤其是捺画的波磔,有几分古意。” 还有人笑道:“看这字迹,便能想到他书写时的认真模样,隶书的精髓,便是这份扎实与质朴啊。” 阿砚听着评委的评价,心中又激动又温暖,他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隶书之所以能流传开来,不仅因为它书写方便,更因为它接地气,不故作高深,就像寻常百姓的生活,平平淡淡,却处处透着真实。”
后来,阿砚渐渐长大,成了一名书吏,就像他的父亲一样,每日与笔墨为伴,用隶书书写着一份份公文、一张张告示。他也像父亲当年教他那样,教自己的孩子写隶书,握着孩子的手,感受着笔尖在纸上的轻重变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月光下学写隶书的少年。有时,他会带着孩子去城外的碑林,那里有许多隶书碑刻,历经千年风雨,字迹依旧清晰。孩子指着碑上的字问:“父亲,这些字为什么能保存这么久?” 阿砚抚摸着碑石上的纹路,轻声说:“因为隶书里藏着中国人的精神,它扎实、质朴、包容,就像这片土地,无论经历多少岁月,都能承载起文明的重量。”
如今,阿砚已经白发苍苍,可他依然坚持每天写隶书。案头的墨锭换了一块又一块,毛笔用秃了一支又一支,竹简变成了纸张,可那份对隶书的热爱,却从未改变。他常常坐在窗前,看着阳光下自己写的隶书,那些方正平直的笔画,那些灵动的波磔,仿佛又让他回到了那个暮色中的长安城,回到了父亲握着他的手教他写隶书的夜晚。他知道,隶书早已不是一种简单的字体,它是一段记忆,一份传承,是流淌在墨香里的千年情缘。而这份情缘,还会继续在一代代人的笔下延续,带着它的质朴与厚重,走向更远的未来。当后辈们再次拿起毛笔,写下第一笔隶书的 “蚕头燕尾” 时,是否也会像当年的阿砚一样,在墨香中,触摸到那段跨越千年的笔墨深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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