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篾间的岁月:林阿婆的指尖人生

闽南的古厝巷弄里,总能看见一位佝偻的身影坐在青石板上,膝头摊着码得整齐的竹篾,指间翻飞间,青绿色的竹丝便渐渐勾勒出篮子、簸箕的模样。这位老人便是林阿婆,邻里街坊都习惯这么称呼她,至于全名,许多年轻一辈早已记不清。大家只知道,她守着巷口那间不足十平米的竹编铺子,已经走过了六十多个春秋。

林阿婆与竹编的缘分,要从她十二岁那年说起。彼时家乡遭遇台风,家里的茅屋被狂风掀翻,父亲在修缮屋顶时不慎摔断了腿,原本就拮据的日子瞬间陷入困境。母亲白天要去田间劳作,晚上还要缝补衣物到深夜,看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脸庞,林阿婆心里不是滋味。一天路过镇上的集市,她看见一位竹编师傅身边围满了人,那些用竹子编成的器物不仅好看,还很实用,买的人络绎不绝。她站在一旁看了许久,心里悄悄盘算:要是自己也能学会这门手艺,或许能帮家里减轻些负担。

回到家后,林阿婆鼓起勇气向母亲提起想学竹编的想法。母亲起初有些犹豫,毕竟女孩子家学手艺的少,而且竹编活儿又苦又累,怕她吃不消。但林阿婆态度坚决,每天放学就去帮竹编师傅打杂,扫地、递工具,不求报酬,只盼着能多学一点。师傅见她心诚,又肯吃苦,便渐渐开始教她一些基础技巧。

刚开始学劈竹篾时,林阿婆的手经常被锋利的竹片划破,鲜血直流。她也不喊疼,简单用布条包扎一下,继续练习。竹篾要劈得均匀,粗细一致,才能编出好看的器物,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力。有时候一根竹子劈坏了,她就重新再来,直到满意为止。有一次,为了赶在过年之前编好一批竹篮拿去卖,她连续几天都在灯下练习,眼睛熬得通红,手指也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悄悄在她的饭里多加了一个鸡蛋,可林阿婆却把鸡蛋夹给了受伤的父亲,说自己年轻,不怕苦。

十六岁那年,林阿婆已经能独立编出各种竹器,从简单的篮子、簸箕,到复杂的竹席、竹篮摆件,每一件都做工精细,深受街坊邻居的喜爱。她开始带着自己编的竹器去集市上卖,赚来的钱补贴家用,父亲的医药费也有了着落。看着家里的日子慢慢好起来,林阿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二十岁时,经人介绍,林阿婆认识了同村的王大叔。王大叔为人老实憨厚,看到林阿婆编竹器时专注的模样,心里很是欣赏。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彼此都有了好感,便顺理成章地结了婚。婚后,王大叔很支持林阿婆的竹编事业,不仅主动承担了家里的农活,还经常帮她收集竹子、整理竹篾。农闲的时候,王大叔就坐在林阿婆身边,看着她编织,偶尔还会帮着递一下竹丝,两人的日子过得平淡而温馨。

可好景不长,结婚第五年,王大叔在一次上山砍柴时,不小心失足摔下了山坡,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落下了终身残疾,再也无法干重活。家里的重担一下子全压在了林阿婆肩上,既要照顾受伤的丈夫,还要抚养年幼的孩子,日子再次变得艰难起来。有人劝她放弃竹编,去城里找份轻松点的工作,可林阿婆却摇了摇头。她知道,竹编是她唯一的依靠,也是她能撑起这个家的希望。

从那以后,林阿婆更加努力地编织竹器。为了多赚点钱,她不仅在集市上卖,还会走街串巷,把竹器卖到周边的村子里。有时候天还没亮,她就背着装满竹器的担子出门,走几十里的山路,直到天黑才回家。回到家后,她顾不上休息,又要给丈夫擦身、喂饭,给孩子洗衣服、辅导功课。孩子们看母亲这么辛苦,都很懂事,放学回家后会主动帮母亲做家务,最小的孩子还会学着整理竹篾,虽然做得不好,却让林阿婆心里暖暖的。

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都陆续去了城里工作,家里就只剩下林阿婆和王大叔。王大叔的身体越来越差,需要有人时刻照顾,林阿婆便不再外出卖竹器,而是在巷口开了一间小铺子,一边编织竹器,一边照顾丈夫。铺子不大,里面摆满了她编的各种竹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竹器上,泛着淡淡的光泽。街坊邻居路过时,总会进来逛逛,有的买一件竹器,有的则只是和林阿婆聊聊天,说说家常。

有一次,一位城里来的年轻人偶然路过巷口,被铺子里的竹器吸引住了。年轻人对传统手工艺很感兴趣,看到林阿婆编的竹器如此精美,便拿出手机拍照,还向林阿婆询问竹编的技巧。林阿婆很乐意分享,耐心地给年轻人讲解劈竹篾、编织的步骤。年轻人听了很受触动,把林阿婆的竹编铺子和她的故事发到了网上,没想到一下子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不少人特意从城里赶来,只为买一件林阿婆编的竹器,还有一些对竹编感兴趣的人,想拜林阿婆为师,学习这门手艺。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注,林阿婆并没有显得很激动,依旧每天平静地编织着竹器。对于那些想要拜师的人,她也从不拒绝,只要对方肯用心学,她就倾囊相授。她常说:“这门手艺不能断,多一个人学,就多一份希望。” 在她的教导下,有几个年轻人真的静下心来学习竹编,虽然过程很辛苦,但他们都没有放弃。林阿婆看在眼里,很是欣慰,经常把自己积累多年的经验分享给他们。

如今,林阿婆已经八十多岁了,双手因为常年编织竹器,布满了皱纹和老茧,可依旧灵活。王大叔几年前去世了,孩子们多次想接她去城里生活,可她都拒绝了。她说:“我离不开这里,离不开这些竹子,更离不开这间铺子。” 每天清晨,她依旧会早早地打开铺子的门,把竹篾摊在膝头,开始一天的编织。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也洒在那些青绿色的竹器上,仿佛时光在这一刻静止,只有竹篾碰撞的细微声响,在巷弄里轻轻回荡。

林阿婆的一生,没有波澜壮阔的经历,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成就,她就像巷弄里的一棵老竹,平凡而坚韧。她用双手编织出了自己的人生,也编织出了对传统手艺的坚守与传承。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她的故事或许不起眼,却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照亮了那些被遗忘的角落,也让我们看到了平凡人身上最动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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