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楷书,总像翻开一本被阳光晒得柔软的旧字帖,指尖拂过纸面时,能触到墨汁晕开的温度,也能摸到那些横平竖直里藏着的踏实与笃定。它没有行书的流转灵动,也没有草书的狂放洒脱,却以一种沉静的姿态,在千年的时光里,把汉字的风骨与温情,一笔一画地刻进了中国人的记忆里。
记得小时候,祖父总爱在清晨的窗下写楷书。他握着毛笔的手不算稳,指节上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墨汁在砚台里轻轻研磨时,发出细碎的 “沙沙” 声,像春蚕食叶,又像月光落地。他写 “人” 字时,起笔轻顿,捺脚舒展,末了会对着那两笔端详半天,轻声说:“这字和做人一样,要站得直,走得正,一点都马虎不得。” 那时的我不懂其中深意,只觉得祖父笔下的字,方方正正的,像极了他平日里挺直的脊梁,让人看着就觉得安心。

后来在学堂里练字,老师握着我的手教写 “永” 字,说这是楷书的基础,点、横、竖、撇、捺,每一笔都有讲究。点要如高峰坠石,有力道;横要似千里阵云,有开阔;竖要像万岁枯藤,有坚韧。起初我总写不好,横画歪歪扭扭,竖画摇摇晃晃,笔下的字像没睡醒的孩子,耷拉着脑袋。老师没有责备,只是笑着说:“别急,慢慢来,楷书最忌心浮气躁,你要试着和笔墨对话,让心沉下来,字自然就立起来了。”
于是我开始慢慢琢磨,每天放学后,把书桌收拾干净,倒上一小碟墨汁,铺开泛黄的毛边纸,一笔一画地写。写 “一” 字时,从起笔的轻按,到行笔的平稳,再到收笔的回锋,都要屏住呼吸,生怕一丝杂念打乱了节奏。有时写着写着,窗外的夕阳落了,屋内的灯光亮了,墨香混着空气中的尘埃,在光影里轻轻浮动。不知不觉间,笔下的字渐渐有了模样,横平了,竖直了,撇捺也有了舒展的姿态,像是终于站稳了脚跟的孩子,开始露出明朗的笑容。
长大后,见多了电脑屏幕上整齐划一的宋体字,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有一次,在旧书市场淘到一本民国时期的楷书字帖,翻开那泛黄的纸页,墨色虽已有些淡去,但每一笔的起承转合,都透着书写者的用心。那 “孝” 字的撇画,温柔绵长,似有牵挂;那 “信” 字的竖画,笔直坚定,如守承诺。忽然明白,楷书的美,从来不是冰冷的规整,而是带着温度的真诚。每一个字的背后,都藏着书写者的心境,是平静,是郑重,是对汉字最朴素的敬畏。
去年冬天,祖父生病住院,我去医院陪他。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轻微的 “滴滴” 声。祖父躺在床上,精神不太好,却忽然说想看看我写的字。我急忙从包里拿出纸笔,在床头柜上铺开,握着笔的手有些抖,写的是祖父教我的第一个字 ——“人”。起笔时,想起他当年握着我的手的温度;行笔时,想起他说 “做人要正直” 的叮嘱;收笔时,眼泪差点落在纸上。祖父看着那字,虚弱地笑了,说:“写得好,比我当年写的还稳当。” 那一刻,我忽然懂得,楷书早已不是简单的写字,它是一种传承,是祖父把他的人生态度,通过笔墨,悄悄传递给了我。
如今,我依然保持着写楷书的习惯。闲暇时,铺开纸,研好墨,让笔尖在纸上缓缓游走。看着那些方方正正的字在纸上慢慢铺陈开来,心里的浮躁会一点点消散,只剩下平静与踏实。我知道,楷书不会像流行的艺术形式那样引人注目,它就像巷子里的老槐树,默默伫立,却在岁月里沉淀出最醇厚的温情。它教会我,做人要如楷书般,不张扬,不浮躁,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做事要如楷书般,不敷衍,不潦草,一笔一画,认认真真。
墨香袅袅,纸页沙沙,楷书在千年的时光里,就这样以它独有的方式,记录着中国人的情感与风骨。它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有温度的生命,每一笔都藏着岁月的故事,每一字都带着人心的温情。当我们重新拿起毛笔,写下那些横平竖直的楷书时,其实是在与古人对话,与时光对话,也是在找回内心深处那份最朴素、最踏实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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