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的秋总是带着几分缠绵的湿意,风里裹着荷香的余韵,漫过青石板路,也漫进寻常人家的窗棂。这时节,市集上最惹眼的便是那码得整整齐齐的莲藕,沾着新鲜的泥点,像刚从水泽深处携着月光而来。它们不像荷花那样招摇,也没有莲蓬那样带着清甜的诱惑,只是安安静静地卧在竹筐里,表皮泛着浅褐色的光泽,仿佛藏着一整个夏天的故事,等着懂它的人去轻轻剥开。
记得小时候,外婆家的屋后有一方荷塘。每到秋收时节,外公总会扛着长长的铁锹,带着我去挖藕。荷塘边的芦苇长得比我还高,风一吹就沙沙作响,像是在和我们打招呼。外公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水,小心翼翼地拨开塘底的淤泥,铁锹落下的力度总要拿捏得刚刚好 —— 既要能松动泥土,又不能碰伤藏在底下的藕。我蹲在塘边,眼睛紧紧盯着外公的动作,看着一节节胖乎乎的莲藕从淤泥里被拎出来,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瞬间觉得那黑黝黝的淤泥里,竟藏着这样干净又饱满的宝贝。
外婆总说,莲藕是最懂 “藏” 的植物。它把最美的花绽放在水面之上,引得蜂蝶环绕、游人赞叹,却把最实在的根茎埋在水下的淤泥里,默默汲取养分,一节一节地积蓄力量。就像村里的长辈们,从不会把自己的辛苦挂在嘴边,只是日复一日地在田间劳作、在灶前忙碌,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孩子。每次外婆用莲藕做菜,我总爱守在灶台边。她会先把莲藕放在清水里反复搓洗,去掉表面的淤泥,再用刀细细地切成薄片。刀刃划过藕节的瞬间,会发出清脆的 “沙沙” 声,断面处立刻渗出细细的藕丝,像极了外婆缝衣服时不小心扯断的棉线,轻轻巧巧地缠在指尖。
最难忘的是外婆做的莲藕排骨汤。砂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排骨的鲜香和莲藕的清甜慢慢融合在一起,整个屋子都飘着暖融融的香气。我总是等不及汤凉,就拿着勺子舀起一块藕片塞进嘴里。刚炖好的藕片软软糯糯的,咬下去带着一丝清甜,汤汁顺着嘴角往下淌,外婆就会笑着递来纸巾,嗔怪我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有时候她还会把莲藕切成小丁,和糯米一起蒸成藕饭。蒸好的藕饭油亮油亮的,糯米裹着藕丁的清香,每一口都让人觉得踏实又满足。那时的我不懂什么是幸福,只知道每次吃到外婆做的莲藕菜,心里就像被温水泡过一样,暖烘烘的。
后来我离开家乡去城里读书,很少再能吃到外婆亲手做的莲藕菜。每次在超市看到货架上的莲藕,总会忍不住停下来摸一摸,它们看起来和家乡的莲藕没什么不同,表皮同样沾着泥点,断面同样会拉出藕丝,可无论我怎么按照外婆的方法去煮、去蒸,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有一次放假回家,外婆特意提前去荷塘挖了新鲜的莲藕,给我做了莲藕排骨汤。当熟悉的香气漫进鼻腔,我咬下第一口藕片时,眼眶突然就湿了 —— 原来我想念的从来不是莲藕本身,而是藏在莲藕里的外婆的味道,是童年时那份被小心翼翼呵护着的温暖。
去年秋天,外婆的身体不太好,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去荷塘挖藕了。我特意从城里赶回家,学着外公当年的样子,扛着铁锹去了屋后的荷塘。荷塘里的荷叶已经枯萎了大半,水面上漂浮着枯黄的荷梗,风一吹就摇摇晃晃。我踩着冰凉的泥水,一点点拨开淤泥,学着外公的力度挥动铁锹,可还是不小心把好几节藕挖断了。当我捧着断成几截的莲藕回到家时,外婆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看到我满身的泥点和手里的莲藕,笑着说:“傻孩子,挖藕哪有这么容易,得顺着藕的长势慢慢找,急不得。”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挖藕就像人生,有些事情急不得,得慢慢来,得用心去感受,才能找到藏在深处的美好。
如今,外婆屋后的荷塘依旧在,只是再也没有了外公挖藕的身影,也少了我蹲在塘边观望的小小身影。但每当我看到莲藕,总会想起那个满是荷香的秋天,想起外婆在灶台边忙碌的背影,想起莲藕排骨汤里那股暖到心底的香气。它们就像一颗颗温柔的种子,埋在我的记忆里,
每当想,就会生出满满的念想。或许,这就是莲藕的魔力吧,它藏在淤泥里,却能开出最干净的花,结出最实在的果,就像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温暖与爱,看似平凡,却能在不经意间,温柔了我们整个曾经。
下次再回到家乡,我还要去荷塘边走走,哪怕只是看看那片熟悉的水泽,闻闻风里的荷香,或许也能在某个瞬间,仿佛又看到外公扛着铁锹、外婆在灶前忙碌的模样,又能尝到那口藏着念想的、属于家的味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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