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蹲在田埂上,指尖捻起一片青麻叶,叶脉里的汁水沾在指腹,带着股清冽的草木香。这方半亩见方的麻田,是他从父亲手里接过来的,算到如今,已经守了整整四十年。田埂边的老槐树年轮一圈圈增加,麻田里的青麻也一茬茬生长,从春末的嫩苗破土,到盛夏的枝叶婆娑,再到秋日的秸秆泛金,每一个阶段的模样,老林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
年轻时的老林总觉得种麻是件苦差事。青麻长到齐腰高时要 “打顶”,得顶着正午的日头钻进田里,一手扶着秸秆,一手掐掉顶端的嫩芽,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没一会儿就把粗布褂子浸透。到了收割季更麻烦,割倒的麻秆要捆成捆泡在村头的池塘里,等着纤维慢慢与茎秆分离,这过程叫 “沤麻”,池塘里飘着的腐叶味能飘出半里地,路过的人都得捂着鼻子走。老林那时候总跟父亲抱怨,说这活儿又累又不体面,不如跟村里其他人一样出去打工挣钱。父亲却只是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指着院墙上挂着的麻绳说:“这麻玩意儿,看着普通,用处却比啥都实在。”
父亲的话,老林是后来才慢慢懂的。二十年前,村里修通往镇上的土路,需要大量的绳子固定路基。当时村里没人有现成的粗绳,急得村支书在晒谷场上直跺脚。老林的父亲听说后,连夜把家里存着的几十斤干麻秆拿出来,坐在煤油灯底下搓绳。老林跟着帮忙,手指被麻纤维磨得通红,直到天快亮时,才搓出二十多根胳膊粗的麻绳。这些麻绳送到工地后,正好解了燃眉之急。后来土路铺成了,村支书特意提着一篮子鸡蛋来谢他们,说:“要不是这麻绳,这路还不知道要拖到啥时候才能修完。” 那天晚上,父亲把鸡蛋分给老林两个,笑着说:“你看,这麻是不是有用?”
从那以后,老林对麻的态度渐渐变了。他开始仔细研究种麻的技巧,什么时候浇水最合适,施哪种肥料能让麻纤维更粗壮,甚至连沤麻的池塘水温他都记在小本子上。有一年夏天,麻田遭遇了虫害,大片的叶子被虫子啃得坑坑洼洼。老林急得睡不着觉,骑着自行车跑了几十里路去镇上找农技员。农技员告诉他,用麻叶煮水喷洒在作物上,能起到一定的驱虫效果。老林半信半疑地试了,没想到几天后,田里的虫子真的少了很多。这件事让他更觉得,麻这东西,浑身都是宝。
除了搓绳,老林还跟着村里的老妇人学织麻布。起初,他的手笨得很,织出来的布要么密度不均匀,要么布满线头。但他没放弃,每天晚上吃完饭,就坐在织布机前练习,织坏的布片攒了满满一筐。半年后,他终于能织出平整细密的麻布了。他用自己织的麻布给家人做衣服,虽然不如商场里卖的棉布柔软,但透气性极好,夏天穿在身上凉快又舒服。村里有人见了,也来找他买麻布,有的用来做床单,有的用来做环保袋。老林从不漫天要价,只收个成本钱,他说:“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能让更多人用上麻布,我心里高兴。”
有一次,城里来的摄影师路过村子,看到老林在织麻布,觉得很有意思,就拍了一组照片。后来这些照片被发表在一本杂志上,不少城里人知道了这个藏在山村里的 “麻布匠人”。有人特意开车来村里找老林,想买他织的麻布,还有人想跟他学织麻布的手艺。老林总是热情接待,耐心地教他们搓麻线、整经、织布的步骤。有个年轻姑娘学了半个月,临走时对老林说:“林师傅,我以后也要像您一样,把这门手艺传下去。” 老林听了,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随着时间的推移,村里种麻的人越来越少了。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觉得种麻不挣钱,还辛苦。老林的儿子也曾劝他,说把麻田改成果园,或者种些经济作物,收入能比种麻高不少。老林却摇了摇头,他说:“这麻田陪了我一辈子,我舍不得。再说,总有人需要麻绳、麻布,这手艺不能在我手里断了。” 他依旧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去麻田,除草、施肥,傍晚时分,就坐在院子里搓麻线,织布机的 “吱呀” 声,成了村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去年秋天,老林的麻田又迎来了丰收。他收割完麻秆,沤好麻纤维,又开始忙着织麻布。村里的孩子们放学路过他家门口,总会趴在门缝上看他织布,好奇地问:“林爷爷,您织的布是用来做什么的呀?” 老林就会停下手里的活,笑着给他们讲麻的故事,讲父亲当年教他种麻的情景,讲那些用麻绳、麻布帮助过别人的往事。孩子们听得入了迷,有的还说,等长大了也要跟老林学种麻、织麻布。
老林的麻田,就像一本翻不完的书,每一页都写满了岁月的故事。青麻一年年生长,麻绳一根根搓成,麻布一匹匹织就,这些看似普通的东西,却串联起了老林的一生,也串联起了村里人的记忆。如今,老林虽然年纪大了,手脚不如从前灵活,但他依旧守着那方麻田,守着那份对麻的热爱。每当微风吹过麻田,青麻叶子发出 “沙沙” 的声响,老林就觉得,那是这世间最动听的声音。不知道多年以后,当村里的孩子们长大,是否还会记得,曾经有一位叫老林的老人,在村头的麻田里,用一双手编织出了一段段温暖的时光?是否还会有人像老林一样,愿意守着这片麻田,继续书写属于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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