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柿子红了

奶奶家的老院落在山坳深处，青砖黛瓦间总横斜着几枝柿子树的枝桠。每年霜降过后，那些原本青硬的柿子便会慢慢染上橘红，像挂在檐角的小灯笼，把整座院子都照得暖融融的。我小时候总爱趴在窗台上数柿子，数到眼睛发酸也数不清，奶奶就笑着揉我的头发，说等柿子熟透了，要摘最大的给我做柿饼。

记得七岁那年的秋天，山里下了场罕见的早雪。我裹着厚厚的棉袄跑到院子里，看见柿子树上积着薄薄的雪，红通通的柿子躲在雪瓣下，倒像是害羞的小姑娘藏在白围巾里。我踮着脚想够最低处的那枝，却不小心摔在雪地里，棉袄上沾了不少泥点。奶奶听见动静从屋里跑出来，非但没骂我，反而蹲下来帮我拍掉雪，说雪后的柿子最甜，等雪化了就摘给我吃。

那天下午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院子里。奶奶搬来竹梯靠在柿子树上，我抱着竹篮站在梯下仰头看。她踩着梯子慢慢往上爬，枯黄的树叶落在她的蓝布衫上，她却毫不在意，伸手小心翼翼地捏住柿子蒂，轻轻一拧，一个圆滚滚的柿子就落在了她掌心。“要轻一点，” 奶奶回头冲我笑，“柿子皮嫩，碰破了就放不住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她把柿子一个个放进竹篮，橘红色的果实堆在篮底，像一团团小小的火焰。

摘下来的柿子要先放在屋檐下的竹匾里晒。奶奶每天都会翻拣一遍，把变软的柿子挑出来，用小刀削去蒂部，再把它们放进铺着油纸的木盒里。我总爱蹲在旁边看，闻着空气中渐渐弥漫开的甜香，忍不住想偷拿一个。奶奶看穿我的心思，就挑一个半软的柿子递给我，说这个能吃了，软透的要留着做柿饼。我捧着柿子咬一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一点也不涩，连柿子皮都带着淡淡的香。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柿子晒了半个月还没完全干透。奶奶担心它们冻坏，就把竹匾搬进了堂屋，放在靠近火炉的地方。夜里我起床上厕所，看见堂屋还亮着灯，推开门一看，奶奶正坐在火炉边，手里拿着一块布，轻轻擦拭着竹匾里的柿子。“柿子怕潮，” 她看见我进来，轻声说，“夜里火灭了，得把它们挪近点，不然就坏了。” 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的白发上，我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走过去帮她一起挪竹匾，指尖碰到冰凉的竹条，再看看那些被精心呵护的柿子，心里满是说不出的温暖。

后来我上学了，就很少再回奶奶家。每年柿子红的时候，她都会托人给我捎来一筐柿饼。那些柿饼裹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咬一口软糯香甜，和小时候吃的一模一样。有一次我在电话里跟奶奶说，城里也有卖柿饼的，可总觉得没她做的好吃。奶奶在电话那头笑，说那是因为城里的柿子没经过山里的雪冻，也没晒过山里的太阳，少了点烟火气。

去年秋天，我特意请假回了趟奶奶家。车子开到山脚下，远远就看见老院的檐角下，几枝柿子树又挂满了红柿子。奶奶站在院门口等我，头发比以前更白了，可看见我的时候，眼睛里还是闪着光。她拉着我的手走进院子，指着柿子树说：“今年的柿子结得特别多，我给你留了最大的那枝，等明天就摘下来晒柿饼。” 我抬头看着那些红通通的柿子，忽然想起小时候趴在窗台上数柿子的日子，想起雪后奶奶踩着梯子摘柿子的样子，想起她在火炉边擦拭柿子的身影。

那天晚上，我和奶奶坐在堂屋里说话，炉火噼啪作响，空气中飘着柿子的甜香。她从木盒里拿出几个刚做好的柿饼，递给我一个说：“尝尝，今年的柿子特别甜。” 我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嘴里散开，眼眶却慢慢湿了。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有些东西从来没有变过，就像奶奶对我的牵挂，就像这檐角下每年都会红起来的柿子，一直都在那里，守着时光，也守着我心底最温暖的回忆。

现在每次看到柿子，我都会想起奶奶家的老院子，想起那些挂在檐角的红柿子。不知道今年的柿子是不是又红了，奶奶是不是还会像以前一样，踩着梯子摘柿子，在火炉边守护着那些待晒的果实。或许下次再回去的时候，我也能像小时候那样，帮她搬竹梯，帮她翻晒柿子，再听她说说那些关于柿子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