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后院那棵老榛子树,总在秋风起时摇落满院细碎的金黄。我至今记得第一次跟着外婆捡榛子的场景,彼时刚上小学的我穿着蓝色背带裤,蹲在铺满落叶的泥土上,手指被带刺的果壳扎得发红也不肯停下。外婆坐在竹椅上,手里的竹篮已经装了小半,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她银白的发丝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那棵榛子树是外公年轻时亲手种下的,据说当年他从山里移栽幼苗时,特意选了后院最向阳的角落。每年霜降前后,饱满的榛子便会挣脱果苞的束缚,在清晨的露水中轻轻落在地上。外婆总说,好的榛子不用刻意寻找,只要循着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走,脚下定会传来 “咔嚓” 一声轻响,那是果壳与泥土碰撞的温柔讯号。
小学三年级的那个冬天,我因为肺炎在家休养,整日躺在床上咳嗽。外婆把捡来的榛子仔细剥壳,用石臼捣成细腻的粉末,再和着自家酿的蜂蜜蒸成糕点。那股子醇厚的香气总能穿透病房的沉闷,我裹着厚厚的棉被坐起来,看着外婆把冒着热气的榛子糕盛在白瓷碗里,眼角的皱纹里都满是笑意。“多吃点,这东西养人。” 她总这么说,可自己却很少尝,总说 “年纪大了,不爱吃这些甜的”。
后来我到城里读中学,每年秋天最期待的就是外婆寄来的包裹。棕色的纸包里裹着晒干的榛子,每一颗都带着阳光的味道。有时包裹里还会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外婆歪歪扭扭的字:“今年雨水足,榛子比去年饱满,你慢慢吃。” 我总是把榛子放在书桌的罐子里,写作业累了就剥几颗,那熟悉的香气总能让我想起后院的老榛子树,想起外婆坐在竹椅上捡榛子的模样。
高二那年暑假,我特意回了趟外婆家。刚进院门就看见外婆在树下忙碌,她的背比以前更驼了,动作也慢了许多,捡几颗榛子就要停下来歇一歇。我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竹篮,才发现篮子比我记忆中轻了不少。“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外婆笑着摸我的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极了榛子壳上的纹路。那天下午,我们祖孙俩坐在树下捡榛子,她跟我讲起外公当年种这棵树的情景,说外公总盼着树快点长大,好让孩子们有榛子吃。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低了下去,手指轻轻拂过一颗饱满的榛子,像是在触摸一段遥远的时光。
那天晚上,外婆又给我做了榛子糕。还是熟悉的白瓷碗,还是熟悉的香气,可我却尝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或许是因为我长大了,或许是因为外婆的手艺变了,又或许是因为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时光就像树上落下的榛子,不经意间就从指缝间溜走了。外婆看着我吃,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她说:“你要是喜欢,明年我再给你寄。” 我用力点头,却不敢抬头看她,怕她看见我眼里的泪水。
如今外婆已经不在了,那棵老榛子树却还在院子里生长。去年秋天,我又回了趟外婆家,走到树下,捡起一颗落在地上的榛子,外壳坚硬,里面的果仁却饱满香甜。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外婆在耳边轻声说话。我把榛子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仿佛握住了一段温暖的时光,一段永远不会褪色的记忆。
每次吃到榛子,我都会想起外婆,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做的榛子糕,想起后院的老榛子树。那些与榛子有关的日子,就像一颗颗饱满的果仁,被小心翼翼地珍藏在我的心底,每当我需要温暖的时候,它们就会散发岀淡淡的香气,提醒我曾经拥有过那样一段美好的时光。或许这就是时光的魔力吧,它会带走一些东西,却也会留下一些东西,就像老榛子树每年都会结果,那些美好的记忆也会在岁月的沉淀中,愈发醇厚香甜。
去年我把外婆寄给我的最后一包榛子壳留了下来,洗干净后装在一个玻璃罐里,放在书桌的一角。每当我看到那个玻璃罐,就会想起外婆,想起那些在榛子树下度过的时光。有时我会忍不住拿起一颗榛子壳,贴在耳边轻轻摇晃,仿佛还能听到外婆的声音,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听到时光慢慢流淌的声音。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像外婆那样,在院子里种一棵榛子树,看着它慢慢长大,等着它结出饱满的果实。然后在某个秋风起的日子,坐在树下捡榛子,跟我的孩子讲起外婆的故事,讲起那些与榛子有关的温暖时光。不知道那时,我的孩子会不会也像我当年一样,被榛子壳扎得手指发红,却依然笑得无比开心;会不会也在多年以后,想起这段时光时,心里满是温暖与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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