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堂屋的木柜里，至今锁着一叠泛黄的红纸。那些纸被叠得方方正正，边缘有些磨损，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鲜亮。每次回老家，我总爱翻出它们，指尖抚过粗糙的纸面，仿佛能触碰到外婆年轻时的温度。外婆的手很巧，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拿起剪刀就能在红纸上“跳舞”，眨眼间，一朵牡丹、一只喜鹊，或是一对挽着手臂的娃娃，就鲜活地出现在眼前。剪纸于我而言，从来不是博物馆里冰冷的展品，也不是课本上抽象的非遗名词，而是童年记忆里最温暖的底色，是藏在寻常日子里的诗意与热闹。
小时候总爱黏着外婆看她剪纸。阳光透过窗棂，在八仙桌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外婆坐在桌前，先把红纸对折，再对折，有时候还会斜着折出一个精巧的角度，嘴里念叨着“折得匀，剪得才对称”。我趴在桌边，睁大眼睛盯着她的剪刀，只见剪刀尖轻轻扎进纸里，顺着折痕慢慢游走，“咔嚓、咔嚓”的声音清脆又规律，像是在演奏一首轻快的小曲。碎纸屑随着剪刀的移动纷纷落下，堆在桌角，像一堆红色的雪花。有时候外婆会故意放慢速度，教我认纸上的纹路，告诉我哪部分是花瓣，哪部分是枝叶，哪部分要留空，哪部分要剪掉。我总忍不住伸手去碰，却被外婆轻轻拍开：“别急，剪纸要沉下心，心稳了，剪刀才稳。”
第一次尝试剪纸，我选了最简单的“囍”字。原以为跟着外婆的步骤折好、剪好就行，可真正动手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剪刀在我手里格外不听话，要么剪得太用力，把纸剪破了一个洞；要么力度太轻，剪到一半就卡住了。好不容易剪完展开，得到的却是一个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的“囍”字，边缘还毛毛躁躁的。我沮丧地把剪刀扔在桌上，嘟着嘴说“太难了，我不学了”。外婆没有责备我，只是拿起我剪坏的“囍”字，笑着说：“你看，这个地方虽然剪破了，但刚好像个小花瓣，倒也别致。刚开始学都这样，我小时候剪坏的纸，能堆成一座小山呢。”说着，她拿起一张新的红纸，重新演示给我看，一边剪一边说：“剪的时候要顺着纸的纹路走，遇到转弯的地方，手腕轻轻转一下，不要硬掰。你把剪刀当成自己的手指，跟着心意走就行。”
在外婆的鼓励下，我重新拿起剪刀，耐着性子一点点剪。虽然还是经常剪坏，但每次剪完，外婆都会认真地帮我分析问题，指出哪里可以改进。慢慢地，我的手艺越来越熟练，从简单的“囍”字、五角星，到复杂一点的小花、小鸟，都能剪得有模有样了。每剪好一个作品，我都会兴奋地贴在窗户上、冰箱上，家里的各个角落，都被我的“大作”装点得红彤彤的。有一次过年，我剪了一套十二生肖，贴在老家的窗户上，邻居们路过看到，都忍不住停下来夸赞“这孩子手真巧”，外婆站在一旁，脸上笑开了花，比自己受了表扬还开心。那一刻我才明白，剪纸不仅能带来成就感，还能传递温暖与快乐。
后来长大外出求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剪纸的机会也随之减少。但每次遇到烦心事，或者感到压力大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外婆教我剪纸的场景，想起“心稳了，剪刀才稳”那句话。于是，我会在网上买些红纸和剪刀，在出租屋里静下心来剪一会儿。有时候剪的是外婆教过的传统纹样，有时候则会凭着自己的想象，剪一些当下流行的图案，比如可爱的卡通人物、美丽的风景。剪刀开合间，所有的烦恼和焦虑仿佛都随着碎纸屑落下，消散在空气里。剪纸成了我缓解压力的一种方式，也成了我与老家、与外婆之间的一种情感联结。
去年回老家，我发现外婆的眼睛不如以前好了，剪起纸来也有些吃力。我接过外婆手里的剪刀，像小时候她教我那样，慢慢帮她把想要的图案剪出来。外婆坐在旁边，一边看一边念叨：“现在会剪这种老手艺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以前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剪些窗花、门笺贴在门上，热闹得很。现在大家都直接买现成的，又快又好看，谁还愿意花时间自己剪呢？”听着外婆的话，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是啊，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习惯了追求高效、便捷，那些需要花费时间和耐心的传统手艺，似乎渐渐被我们遗忘了。
但其实，剪纸从来都不是过时的手艺，它藏着我们民族的文化基因，藏着最朴素的审美与情感。你看那些流传下来的剪纸作品，有反映农耕生活的“春耕图”“秋收图”，有寄托美好愿望的“连年有余”“福禄寿喜”，有描绘神话故事的“嫦娥奔月”“牛郎织女”。每一幅作品，都是创作者对生活的观察与感悟，都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期盼。剪纸的材料很简单，一张纸、一把剪刀就足够，但它能创造出无穷的可能。一张普通的红纸，在剪刀的作用下，可以变成花鸟鱼虫、人物山水，甚至可以变成一幅完整的叙事图景。这种化繁为简、以小见大的艺术魅力，正是剪纸最动人的地方。
我曾在一次非遗展上，看到过一位剪纸艺人的表演。那位艺人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多岁，手里的剪刀仿佛有了生命，在红纸上灵活地穿梭，短短几分钟，就剪出了一幅“百鸟朝凤”。作品里的每一只小鸟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凤凰更是昂首挺胸、气势十足，赢得了现场观众的阵阵掌声。我上前与她交流，她说自己从小就喜欢剪纸，跟着外婆学了十几年，现在专门从事剪纸创作和教学，希望能让更多的年轻人了解和喜欢上这门手艺。她还说，剪纸也需要创新，不能一直守着老纹样不变。现在她会把一些现代元素融入剪纸中，比如把动漫形象、城市地标剪进作品里，让剪纸更贴近年轻人的生活。听了她的话，我深受启发。传统手艺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找到合适的方式，就能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活力。
从那以后，我也开始尝试在剪纸中加入一些现代元素。我剪过自己喜欢的动漫角色，剪过老家的古镇风貌，还剪过身边朋友的肖像。有一次，我给远方的朋友寄去了一幅我亲手剪的、带有她名字缩写的剪纸作品，朋友收到后特别开心，说这是她收到过最特别、最有心意的礼物。这让我更加坚信，剪纸不仅是一种艺术形式，更是一种情感的载体。它可以跨越距离，传递温暖；可以连接过去与现在，让传统在创新中延续。
现在，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和外婆一起剪纸。我教外婆剪一些现代的图案，外婆则教我一些古老的纹样。阳光依旧洒在八仙桌上，“咔嚓、咔嚓”的剪刀声依旧清脆，只是这一次，是我和外婆一起，在红纸上书写着属于我们的故事。有时候，邻居家的小朋友也会来围观，好奇地问我们在做什么。我和外婆就会耐心地教他们折纸、剪纸，看着孩子们专注的眼神和脸上的笑容，我仿佛看到了剪纸艺术传承的希望。
或许，剪纸手艺不会像流行文化那样风靡一时，但它一定能在岁月的沉淀中，静静散发着独特的魅力。它不需要华丽的包装，不需要复杂的工具，只要有一张纸、一把剪刀，再加上一颗热爱生活的心，就能创造出无限的美好。那么，你是否也愿意拿起一张红纸，试着让剪刀在指尖游走，去感受那份藏在纸间的温柔与诗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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