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夜幕将至》导演菅浩栋丨故乡很远,但电影很近

2023-05-11 11:40:50

 

  《夜幕将至》4月21日在北影节首映那天,UME华星影城那并不算宽敞的大厅里挤得水泄不通。

  在今年一月份获得第六届平遥国际电影节展费穆荣誉最佳影片之后,导演菅浩栋和他的电影《夜幕将至》就成了今年最受关注的华语新作之一。

  当过载的隐喻、抽象与慢节奏几乎已经要成为今天华语年轻导演的美学代名词时,《夜幕将至》以其高度现实主义的、生活流的影像风格脱颖而出。

  影片讲述了一个刚过三十岁的北漂青年回老家过年时的一路见闻。在漫长的归乡之途中,男主人公梁哲需要来回换好几种交通工具才能到家,一路上的故人勾起曾经的故事,让梁哲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亲情、友情、爱情以及自己与故乡的关系。

  《夜幕将至》给人的最直观观感就是直白、坦诚、表达欲呼之欲出。因为某种程度上,戏里的梁哲和戏外的菅浩栋,都在面临一条漫长而艰难的归乡之旅。

  最直接的创作动力

  创投失败与北漂终止

  2020年疫情刚爆发的时候,菅浩栋被困在老家半年,哪儿也去不了,就写了半年剧本。其中一个剧本比较幸运,分别入围了海南电影节创投和猎鹰计划。

  但因为那是个西部片,还夹杂着犯罪悬疑的元素,不好拍,也不是很有商业潜力,所以几乎找不到合适的投资方。

  在电影节转悠了大半年之后,菅浩栋决定先写一个更容易拍出来的故事,过渡过渡。

  在2020年底那个被疫情搅得最兵荒马乱的时期,故事几乎是主动找上门来的。

  因为爷爷去世,菅浩栋从北京赶回老家参加葬礼。他前脚刚回去,后脚北京这边的意外就爆发了。

  朋友告诉他,他在燕郊租住的自建房被违章清退了,行李都被扔了出来。

  “对于我一个搞电影的来说,我当时就觉得我哪都没有家。我本来没想着离开北京的。我记得我有好几块硬盘,就是因为行李被扔出来,然后朋友又帮我搬到他家去,在这个过程中,硬盘就丢了。硬盘里有我存的一些电影,和我之前拍的所有的影像素材。”

  “回到老家之后,父母又催婚,又说你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那个时候我也刚过 30 岁,就是无论是这种亲情、婚姻,都面临和电影里边的这个男主角一样的困境,所以我的触动很大,就很想表达。”

  在《夜幕将至》中,菅浩栋将主人公梁哲设计成了一个在性格上并不是特别主动的人,在回乡路上,他不断地被审视、被质询、被对比、被质疑为何要回来。

  这一剧情设计上的构思,能帮助观众迅速地站到创作者所处的困境里,明白菅浩栋真正想表达什么。

  比如影片里,那只被中巴司机意外捡到,跟了梁哲一路,最后又和梁哲走散的那只小狗,就是解读梁哲这个人物颇有意思的一条线索。

  “其实狗的命运跟他的命运有点相似,都是半路上出现,然后没有一个归属。梁哲也是这样,单身狗、流浪狗的属性,他都具备了。”

  而梁哲少数几次展现出自己的主动性,也都和这只狗有关。无论是借着小狗找话题,想和车上刚认识的女生搭讪,还是追着朋友的货车索要丢失的小狗,都暴露出了梁哲回乡时的复杂情感状态——保护这只狗几乎成了他一路上唯一的安全感来源,关心狗,似乎也是在逃进舒适区里,暂时回避思考自己与故乡的关系。

  但最终和狗的走散也隐约暗示了梁哲并不会真正回到家乡定居的结局,替他做出了那个迟迟没有做出的回答。

  在整部影片中,菅浩栋都大量地采取了这种让周围的环境和人物承担主要叙事任务,侧面勾勒主人公梁哲形象的叙事技巧。环境所能提供的丰富信息量,也让本片的叙事节奏非常轻快,在确保创作者自我表达的同时,也为观众提供了相对舒适的观看体验——而这正是菅浩栋想要寻求的突破。

  “我之前拍东西可能也会很喜欢那种很闷的东西,但这几年人也在不断地变化,我拍个东西出来,一是实现了自我表达,第二我肯定是要面对观众的,我不能让观众看完这个片子睡着。所以说就想着用变换交通工具、变换人,包括变换里边的故事情节。

  “那交通工具怎么变?肯定是从大的交通工具到越来越小,因为他回到村子里面的那种地域性也越来越逼仄,甚至最后是要步行。里面的这些人之间的情感互动,我也是希望从这种友情、爱情,最后到亲情,到最后回归到一个人独处的状态的这种变化。”

  车不能停

  摄影机也不能停

  来回变换交通工具的创意虽然听起来非常有意思,但实际拍摄起来却颇费了一番周折。从演员、摄影、调度,再到叙事节奏,一旦被框定在车厢这么一个狭窄空间内,都会难度系数直线上升。

  拍摄难点主要集中在前两场,一场中巴戏,一场货车戏。

  相对而言,中巴里的调度空间要更大,摄影师和演员都比较施展得开。

  但这场戏需要大量的对话,而且是非常地道、密集的山西方言对话。

  为了保证整场戏的真实感,菅浩栋选择了一辆货真价实开往河曲老家的中巴——整辆车,从行车路线、到司机、到乘客,都是本色出演。

  真实感有了,但随之而来的一个问题是,整场中巴车的对话戏看起来太像纪录片了。如果影片开场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都没有提供足够有张力的戏剧点的话,将会非常考验观众的耐心。

  在菅浩栋最开始的设想里,这场中巴车戏甚至会真实到记录下每一位乘客的上上下下。但为了保留一定的戏剧性,加快一些叙事节奏,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用这么冒险、先锋的表达形式,而是选择了围绕梁哲与长辈,梁哲与学妹构建起整场中巴车的戏剧张力。

  但整体质感上,这场戏依旧保持了菅浩栋想要的“舒缓感”。

  “我这电影,大概有百分之六七十的观众觉得节奏很好,有百分之二三十的觉得前面的还是长。但是我不希望拍出来是那种一上来节奏特别快,特别紧凑,特别好,到了后面就越来越泄气的电影。”

  “我希望能给观众这样一个感觉,就是一上来可能看起来平平无奇,很缓慢,到了后面的节奏就越来越紧凑了,它的那个力量会越来越上来。包括我也给平遥的策展人林旭东老师看,让他提一些意见。他觉得你不要担心观众觉得闷,长一点没关系,但前面必须得铺垫扎实了。”

  真正具有挑战性的,还是后面那场货车戏。

  梁哲下了大巴后,意外地碰到了自己开货车拉煤的老同学,于是顺路搭上了老同学的顺风车。在车上,老同学突然发难,责问梁哲忘了曾经一起拜把子时候的义气,做不到“同甘共苦”。

  在这场戏里,扮演老同学的演员——菅浩栋的表弟任务异常艰巨且危险。作为一名第一次演戏的非职业演员,他不仅要充当司机,在山路上小心翼翼地开着货车,还得留意记台词,甚至还有停下车来在路边发生的打戏。

  更关键的是,和小汽车不一样,这么大的一辆货车一旦起步,为了避免交通事故,是不能随意在路边停靠的,一开就得开半个多小时。此外,要想在大货车上架摄像机,就得考虑穿帮问题——大货车的车头是90°直角,没办法用吸盘在车窗上固定摄影机。剧组只能在车头上焊了一个大铁架子,用铁丝把摄影机绑在上头。然后还得在车窗上盖上黑布遮光,避免窗玻璃反光穿帮。

  所以,对于司机而言,他要完成的任务是在车窗被遮住一大半的情况下,确保车子不出意外,稳定行驶,同时还要尽量确保表演一遍过,减少NG次数。与此同时,大货车半露天、透风的车斗子里,还蹲着导演和摄影指导,以及一台监视器。

  而彼时山西冬天的平均温度,是零下26°。

  戏里是不温不火的生活流、慢节奏,戏外却早已堪比《生死时速》。

  贾樟柯的成功

  燃起了我的电影梦

  而对于菅浩栋来说,拍电影,可能都不能算是他从事过的最费劲、最危险的职业了。

  在《夜幕将至》刚刚拿下平遥大奖之时,关于菅浩栋最有噱头的一个话题是他曾经的职业与专业:

  菅浩栋,2013年毕业于山西大同大学采矿专业,2014年于山西王庄煤矿挖掘队进行井下工作。

  从矿工转型到导演,支撑他一路前行的理由当然是热爱和兴趣。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他足够热爱,足够坚持。“我记得我小学理科很差,就是喜欢语文,爱写作文,写日记。现在回头看,那些日记就是流水账嘛,但它也是自我的一种表达,你跟这个日记在对话,你在表达你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觉得在每个时期能有这样一些记录,回头看就发现是一个很宝贵的财富,尤其是对于我的电影创作来说,这些记忆很宝贵。”

  “然后上大学的时候又遇到了一个摄影老师,跟他去拍照,后来拍了一段时间,我觉得照片也都是平面的,没意思,就开始上网看电影。我当时就觉得,哇,电影的魅力好大,这个魅力来自你在现实当中看不到的东西,实现不了的东西,在电影里它给你造了一个梦,这个梦无论是真是假,你都能感受到它的那种氛围,让你经历了一次不同的这种人生。”

  从热爱文学、到热爱电影,几乎是大多数文艺青年的共同经历。但离真正开始决心创作电影,菅浩栋还差一个能让自己看到希望、下定决心的榜样。

  而在10年代的山西,要想找一个爱文学、爱摄影、最后走上电影道路,然后靠着自己拍摄的电影一鸣惊人的偶像,并不难。

  “我之前看的电影是那种港片大明星,就觉得离我好远。大概 11 年的时候,我知道了贾导,看了他电影,就觉得电影也可以离我们这么近,最后发现他也是山西人。”

  “那时候我觉得就是电影其实是文学和摄影美学的一个结合,就开始尝试着自己拍一点东西,买了一个 DV 脚架,在学校里就各种乱拍,拍完之后就回去剪辑,后来就不断地拍了一些长片、短片、纪录片,什么都拍。”

  “那个时候我也不怎么去上采矿专业的课了,那个太乏味了。我一下找到了一个兴趣爱好,每天都非常享受,充满了热情,巨大的热情。”

  2015年,在大同的煤矿上工作十多个月后,菅浩栋离开了矿井,拿着自己攒来的钱拍了一部长片电影《光盲》。也是在那一年,贾樟柯的《山河故人》上映,周浩则完成了纪录片《大同》。

  就像《夜幕将至》中的一段段公路奇遇那样,大同在三部不同的电影里宿命般地勾连交织。

  而与《夜幕将至》不同的是,这段交织对于菅浩栋来说,意味着的是一场寻梦之旅的开始,而非遥遥无期的归乡之路。至于曾经大同的漫天煤尘,以及菅浩栋在矿井中度过的日子,似乎都随着《大同》的记录画上了句号。

  《夜幕将至》的结局,隐约也完成了对导演自我创作历程的一次呼应:

  梁哲又回到了一个人独处的状态,他独自在山野间面对奶奶的坟墓。从坟头看去,能看到村子里送葬队伍正在为爷爷起灵。很快,爷爷也将被安葬在这里,陪伴奶奶。

  夜幕降下,送灵队伍的唢呐声响起。梁哲发现自己的手机和狗找不到了,于是开始在山野间无助地寻找。

  “我不知道他在找什么,所以觉得那一刻很魔幻”,是我看到这一情节时的第一感受。

  我的这一误解反而让导演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新鲜的解读视角。

  “你这个是我听到的又一个很新的解读答案,那我就觉得我的目的达到了,其实我就是希望观众看完能思考梁哲到底在寻找什么东西。”

  准备北影节放映之余,菅浩栋也在为完善《夜幕将至》的后期,以及院线宣发做着准备。

  如果一切顺利,《夜幕将至》将在今年年底上映,而那将是一次崭新的归乡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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