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宇》上映15周年：腐女的经典与同志的启蒙（蓝宇在国内上映过吗）

 

文/肖佳

2016年11月22日是经典华语同志电影《蓝宇》上映15周年。

选角：胡军的大手和刘烨的眼神

15年前，制片人张永宁因朋友推荐看了网络小说《北京故事》，看完后哭了一场，决定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他年轻时在英国学过戏剧，后来在电视台做纪录片，并没有电影拍摄经验。为了完成这部电影，他用尽了各种人脉，包括辗转联系到导演关锦鹏，以及通过各种关系找演员。

其实一开始张永宁是想自己演捍东的，因为觉得自己和他在背景上有些相似的地方，可遇到胡军后，他就立刻知趣地放弃了（后来他在片中客串了捍东妹夫这个角色）。

胡军在电影《东宫西宫》中的扮相

“一张温暖的大手，握上去感觉他像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这是张永宁对胡军的第一印象，再加上那身形、那气质，立马让他成为捍东的不二之选。胡军之前就演过张元导演的同志片《东宫西宫》，当时在北京戏剧圈已经有些影响。就这样，捍东一角顺利敲定。

比较麻烦的是谁来演蓝宇。原著小说中，蓝宇的年龄只有16岁，已经成名的演员年龄都偏大，只能找在校的学生。为此，张永宁和关锦鹏几乎把当时国内主要的几所戏剧院校都翻了个遍，包括北电、中戏、上戏等。碰巧的是，如今成为国内中生代代表的一批男演员，恰好都是在那两年上的学，包括陈坤、佟大为、黄晓明、陆毅等一批当年的小鲜肉，都曾进入过《蓝宇》的选角范围。

彼时还是小鲜肉的陈坤、佟大为、黄晓明、陆毅

张永宁回忆，陆毅当时因为拍了《永不瞑目》已崭露头角，不过选角时他正在健身，一身的腱子肉，加上身材高大，与蓝宇的气质南辕北辙。黄晓明的身材当时还不算健壮，之所以被拒绝，只是因为“太帅了”，选他会让这个戏失去真实感。陈坤倒是比较符合蓝宇的气质，只是在和刘烨综合比较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刘烨。

可刘烨当时对这个同性恋题材的戏并不是那么上心，张永宁给他打了六七次电话，他的态度都是既不拒绝也不积极，只是将见面的时间一再延后。就在张永宁的耐心将要用尽时，最后一次电话，刘烨正和女友谢娜在一起，接到电话后，谢娜鼓励刘烨一定要珍惜机会，让他赶紧去见制片人，刘烨才勉强同意了。可当他到达位于西单的那家星巴克，还是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张永宁一下就火了，劈头盖脸一顿训：“你这个小屁孩，怎么这么牛X啊！怎么让一个制片人这么等你！”刘烨并没有多加解释，只是低着头，以为这下肯定上不了戏了，被骂完就准备往回走。这时张永宁又一把将他拉住，“别走，就是你了。”

刘烨在《那山那人那狗》中的扮相

还没见刘烨，张永宁和关锦鹏就已经看过他在《那山那人那狗》中的表演，觉得这孩子应该有戏，见面只是证实了最初的印象。刘烨不时闪现出的迷茫又无辜的眼神，是打动张永宁的关键。

导演：关锦鹏的批判与被批判

关锦鹏和张永宁一开始就抱定了一条选角标准，就是两位男主角一定不能娘娘腔。尽管胡军和刘烨后来的演出让不少观众都觉得攻受分明，但并没有什么人将他们与“阴柔”二字联系起来。

电影《金枝玉叶》剧照

这种对于同志形象塑造的自觉，在关锦鹏过往的经历中就是有迹可循的。90年代中期，陈可辛拍了喜剧片《金枝玉叶》系列，电影主要以性别错位设置笑点，这引起了关锦鹏的不满。在一次与《青年电影手册》的对话中，他明确表示，对于华语同志题材的电影，“我个人印象最深刻的、最痛恨的就是《金枝玉叶》。”他的意见主要在于曾志伟和罗家英的角色，完全就是在刻意地以娘娘腔这种刻板的形象去消费同性恋，以此引起异性恋的嘲笑。为了捍卫自己的立场，他对陈可辛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评，“你如果恶狠狠地对同志有一种态度，像吕丽萍夫妻这样也就算了，我觉得你是极端有自己态度的，但是我觉得《金枝玉叶》有点沦为无知。”

更让关锦鹏感到难过的是，《金枝玉叶》的主演之一是张国荣，作为一名同志，张国荣似乎并没有对电影表达出的倾向有什么警觉，而是很配合地完成，“我觉得他不应该是这样去理解一个同志间的关系的”。

电影《愈快乐愈堕落》剧照

后来关锦鹏还特意找到曾志伟，跟他说同志不应该是那样的，还表示要再请曾志伟演一次同志角色——后来这一设想果然成真，曾志伟在《愈快乐愈堕落》中再次出演了一名男同志，不过这次没有娘娘腔，没有夸张的肢体语言，而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大叔形象，同志情欲只在其心中暗涌。

关锦鹏的警觉也放在了《蓝宇》这个项目上，刚看到原著小说《北京故事》，他就觉得这部小说有点像在“剥削、消费同性恋这个事情”。后来在拍摄过程中，他就很注意剔除掉那些原著中异性恋视角看同性恋的部分。“我并没有说我是一个同志运动的先驱，”关锦鹏说，“但是我觉得需要正确对待同志议题。”

电影《蓝宇》剧照

最后呈现出的结果就是，《蓝宇》讲述了一个纯粹的爱情故事，似乎与很多异性恋故事没什么分别。两个身份地位有巨大差距的人相遇，一个玩世不恭，一个忠诚痴情，最后忠诚者牺牲，玩世不恭者醒悟。关锦鹏对同志恋情的去差别化，让电影在同志圈内褒贬不一。经常被提到的一处改编细节是结尾，原著中当捍东守在蓝宇的尸体旁情不自禁哭出来时，有人劝他“冷静点”，捍东有力地回应道：“滚！你们这些活着的和死去的人都看着吧！我再也不用掩饰、隐瞒，我要守在他的身边！你们可以当众高歌你们的爱情，搂着你们的爱人亲吻，难道我连为我死去的爱人伤心都不行吗？”但是在电影结尾，这段台词不见了，只有捍东蹲在地上长时间的呜咽。有同志在网上发文指出，在同性恋还不被社会认可的时代，你怎么可以对此视而不见？你为什么不去呐喊呢？

花絮：关于本片你可能不知道的N件事

*关于电影主题曲，据说张国荣当时知道关锦鹏在拍一部同志片，为了表示关心，就想送一首歌给关锦鹏作为主题曲，后来给的是他翻唱的《月亮代表我的心》。但是关锦鹏觉得这首歌并不合适，没有接受，最后用的就是《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据说黄品源这首歌在八九十年代北京同志圈中非常流行。

*因为故事的背景是北京，关锦鹏和张永宁觉得要拍就必须在北京拍。然后张永宁就想出一个办法：瞒着大陆的相关部门，以拍广告的名义带着香港工作人员到北京。好在电影需要拍外景的地方不多，大部分都是室内戏。

*另一个麻烦是后期，胶片冲洗不能在国内做，因为容易露馅，于是张永宁背着几千斤的胶片跑到泰国曼谷冲洗。张永宁说：“我是英国护照，我可以出去，所以我就前面背一个包，后面背一个包，两个肩膀一个肩膀背一个包，然后两个手再拖两箱，就一本一本自己带出去，一本一本全带到泰国去冲的……去了六趟，晚上走，第二天回来，东西一放下就回来。”

*虽然现在胡军刘烨都是师哥师弟相称，他们也确实都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但因为隔了好几届，两人之前并不认识。电影开拍后，第一场戏就是捍东和蓝宇第一次见面的那场床戏。

*关于两人怎么入戏，坊间有种种传说，有说关锦鹏事先把两人关到一起呆了一个月培养感情，有说两人互相把对方想象成女人，还有人说因为入戏太深，他们内心都极度惶恐，以至于每天收工后都急着回去找女友和妻子，生怕一不小心就真的“弯”了。不过这些传言都被张永宁否认了，只说两人是专业演员。收工回家找女友的情况确实存在，不过只是为了要和对方对戏。谢娜之前也说过，当时会跟刘烨一起对戏，她就临时承担捍东的角色。

*编剧魏绍恩在香港报刊发表的专栏文章中，似乎又有一些关于“入戏”的蛛丝马迹，比如有一段讲刘烨：“有好一段日子，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哪一场是编剧跟蓝宇的戏，哪一场是编剧跟刘烨的戏。失神中，他没能够把角色和演员分出来…… 失神中，他没能够把戏跟生活分开。”

*顺便一提，魏绍恩写的电影剧本，最开始的名字叫《有人喜欢蓝》，后来是因为觉得蓝宇这个名字就很好听，才改成《蓝宇》。所以这个戏本来就没有偏向蓝宇这一方，蓝宇和捍东的地位是一样的。

刘烨和秦海璐是当年金马奖的影帝和影后

*2001年金马奖，刘烨获得影帝，但是之前台湾媒体的预测都指向了胡军，胡军当时期望就很高。颁完奖后离开现场，刘烨在车里对胡军说了这么一句话：“师哥，我得这个奖，你不会不高兴吧。”胡军在之后的一些采访中也承认了，这个结果他过了很久才慢慢接受。

*刘烨在金马奖现场领奖时说的获奖感言，最后一句是“谢谢PP”，这个“PP”指的就是谢娜，算是两人之间起的小外号。

*《蓝宇》在港台地区公映后，明显都是胡军更受欢迎。2002年台湾有过一项男同志梦中情人的评选，入围的有吴彦祖、王力宏、梁朝伟、陈柏霖、张孝全，胡军是前十名里面唯一一个大陆男星。在香港，胡军还很受熟女的追捧，刘嘉玲、梅艳芳、吴君如当时都很迷他，特别是梅艳芳，用张永宁的话说是“疯狂地喜欢胡军”，时不时就会约他出去玩。胡军后来拍了好几部港片，也印证了他在香港娱乐圈的人气。

英文版《北京故事》封面

*《蓝宇》的原著《北京故事》被一个叫Scott E. Myers的美国人看到了（他的中文名字叫梦之恩），他很喜欢这篇小说，就将其翻译成英文。英译本已于2016年3月在美国出版，标题是《Beijing Comrades》。

*关于《北京故事》的作者，以及故事中人物原型的问题，可以说一直都是谜。在影迷和小说粉丝中有着种种的传言，比如说作者是个女的，蓝宇和捍东真有其人，甚至还有人八出蓝宇的籍贯和学校甚至班级，网上还流传着一张据说是蓝宇的照片，一个很清秀的小男生在清华大学门口跨在自行车上，还有人说捍东还活着，现在移民国外了。我很想追索出这些谜团的真相，问了很多人，包括张永宁、梦之恩，还有北京同志圈的活跃人士，但还是一无所获。

其中梦之恩给我回了一段这样的话：

I have been in contact with Beijing Tongzhi (by email) since 2009. 张永宁, producer of the film Lan Yu, is the person who put me in touch with the author. Early in our correspondence, Beijing Tongzhi gave me permission to translate and publish the book. I do know some things about the author’s personal identity and whereabouts, but have promised the author that I will not make any of this information public. I do not know why Beijing Tongzhi has chosen to keep his or her identity a secret, but it’s the author’s choice and I respect it.

也就是说，他和张永宁都知道《北京故事》作者的身份信息，但都不肯透露一丝一毫。这就让我不得不怀疑，作者的身份应该比较敏感，说不定和捍东差不多，也是高干子弟。

当年的刘烨和谢娜

*关于刘烨和谢娜也还有一点可说的，那就是电影的最后一场戏，蓝宇死了躺在太平间里，胡军见到后就蹲在地上痛哭。其实拍这场戏的时候谢娜就在现场，正在一边的窗户上往里看呢。因为当时刘烨是光着身子躺在白布里的，谢娜的情绪一下子就出来了，也跟着哭起来。而这场太平间的戏，实际上是在一个厕所里拍的。

*说到拍摄场地，张永宁还透露了一些信息，北京的朋友可以关注一下。这部电影的几个主要拍摄地，包括华北大饭店和友谊宾馆。那场全裸的戏是在华北大饭店里拍的。还有很重要的一场戏，就是那场运动（在一些版本里被删掉了），是在北京农业大学里拍的。拍那场戏的时候是在冬天，刚下完雪，但演员必须穿夏天的衣服。

*苏瑾饰演的林静平和捍东婚后的生活，本来也拍了很多场戏的，后来大部分都被删掉了。

*还有一场雪地里两人一起唱《你怎么舍得我难过》的戏，在关于电影的一些花絮里会看到，但并没有剪到正片里去。这是关锦鹏的意思，张永宁还觉得可惜，就让放到台湾出的一个加长版里去了。但后来张永宁又后悔了，觉得这场戏并不好看。

影响：腐女的经典与同志的启蒙

对同性之间种种特殊之处的撇除，让这个爱情故事更容易获得女观众的好感，“就我所知道的，喜欢这部片子的大多数都是女性”，张永宁说。这些女观众中的一部分，构成了中国最早的腐女群体，后来网上“军烨”题材的同人文就是由她们所写，文中要么继续演绎蓝宇和捍东之间的故事，假如蓝宇没死，故事将如何发展；要么想象刘烨和胡军在戏外的情感，比如坚信他们在演戏过程中爱上了对方，后来又忍痛分手。

腐女群体在《蓝宇》之后的十年间迅速扩大。她们狂追各种同人文和BL漫画，她们热衷在影视剧中寻找男演员之间暧昧的蛛丝马迹，她们高歌“异性只为传宗接代，同性之间才有真爱”。

《蓝宇》对于同志群体而言自然也是意义深远，因为这是第一部在国内同志圈广为传播的同志片。同志文化研究者范坡坡就表示，之前中国的同志电影，不管是蔡明亮那些，或是张元导演的《东宫西宫》，甚至包括《春光乍泄》，都是比较注重艺术表现的，影响力有限。《蓝宇》就不一样了，当时到处都有对电影的讨论。范坡坡还记得，最开始是高中班上一个女同学推荐他看的，于是他专门去了次网吧，找到这部电影。在猛然看到那场床戏时，因为担心旁边的人会在意，他还身子前倾挡住屏幕——那是他第一次在电影里看到男人的裸体，并且感受到了深深的震动。后来范坡坡陆续交了一些同志朋友，其中好几个都对他说，他们是通过《蓝宇》才确定自己的性取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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