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知归处(上)-爱不知归处完整版
摄政王府,偏殿。
楚凝亲昵的蹭了蹭怀中父母亲的牌位,拿起钱纸,慢慢地投入盆中,火光烧起,映照出她苍白的面容。
“咳咳……咳……”一阵寒风袭来,女人以手掩唇,良久,松开的掌心晕开了触目的腥红。
实际上,她已经看不清这些色泽了,可手心溅落的湿濡总会提醒她——她没多少时日了。
她往外看了眼太阳,朝主殿走去,刚到,便听侍女的声音响起:“摄政王。”
“嗯。”
低沉的声音传来,楚凝的前方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谢朝一身朝服,径直掠过楚凝朝书房走去,未曾看她一眼。
楚凝看不清,她的面容始终平静,端着大家女子的风范,凭着记忆,默默的跟在男人的身后。
走进书房的男人觑了她一眼,也不管她,自顾自翻阅起了奏折。
楚凝走进书房,差点被不算高的门槛绊倒,好在她反应快,迅速稳住了身形,男人没看她一眼,她朝他走去。
“谢朝。”
不大不小的声音响在静谧的书房。
谢朝不曾抬眸,“何事?”
楚凝努力的想瞧清他,眼前却是阵阵模糊,她垂眸,同样淡漠地说:“我们需要谈谈和离的事宜。”
闻言,谢朝终于抬眸瞧她,冷厉的眉心一拧,“本王说过,乖一点,本王不介意你坐稳这王妃之位。”
楚凝笑了,把和离书铺在书案上。
“我爹爹已经死了,你现在没什么可再忌惮的,我也没了利用的价值,我给你和离的机会,不负你的盛名,还能让你安心娶个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妻,你真不想要?”
男人垂眸望去,只见铺在书案上的纸张,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写着和离书,还有隽秀淡雅的簪花小楷书写的——楚凝。
谢朝僵硬了一瞬,眸光又落在了静默的女人身上,“虽然本王不爱你,但你要的本王都给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是啊,他给了她很多,独独没有给她想要的。
其实谢朝是个很有野心的人,眼里只有权力,容不下别的。
疼爱她的父亲病痛,与世长辞,他看不到她的难过,忙着稳固自己的地位,几天几夜未归;宠爱她的母亲为父亲殉了葬,她怀着孩子跪在双亲的灵柩前,他忙着把控朝堂,没给过她一丝安抚。
悲痛下,她的孩子没了,他依旧很忙,侍女去寻,他也只是觉得死掉的人,不必费心力想太多,但争权的机会,却只有一次……
她不怨他,即使他以爱之名,哄她嫁了他……
可她等了他太久,不想再耗下去了。
楚凝没回话,只平淡地说了句,“签字吧。”
谢朝眸色有些深,“楚凝,想清楚了,本王若是签下,你便没了后悔的机会。”
谢朝已是摄政王,与他和离实属笑谈,但天子念及她父亲的战功,给予了她自由提及和离的权力。
女人扯唇,“我不会后悔。”
男人冷了脸,却拿起桌上的笔,笔走龙蛇,毫不犹豫地落下谢朝二字。
他写完,不做停留,转身欲走。
“谢朝……”身后的声音很轻,可男人还是顿了步,“说。”
“抱我一下吧,好歹,夫妻一场……”
男人却没有动,面无表情地阔步离开了院落。
楚凝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终于抑制不住的咳出了满手的鲜红,她微微湿了眼眶,却轻轻地笑了……
她擦拭了嘴角,回屋,拿起收拾好的行李和牌位,看了看生活了三年的殿宇,抬步离开。
摄政王凶名在外,府中的下人许多都被谢朝换了,对她这个王妃也是战战兢兢,任由她背着行囊,也不敢问,不敢拦。
她没有回头,一路朝山上走去,走向她父亲还在世时,为她置办的山居小庄。
和庄很静,只有两个打扫的下人。
模糊的人影出现,楚凝给他们结算了工钱,嘱咐他们不必再来,她独坐在木椅上,看了眼寂静的屋子,脑海里浮现过往的一幕幕。
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初见的谢朝,那个跌跌撞撞的少年,笑的腼腆却惊艳了时光……
楚凝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火光四起。
她从包袱里拿出了父母亲的牌位,脸色发白,痛得直冒冷汗,却笑着抱紧了牌位。
“谢朝,永诀了。”
如有来生,不复相见……
谢朝出了书房,径直来到教场,策马挽弓,正中红心。
戎马奔腾,冷硬的男人余光瞟到楚管家小跑过来,他没停手,挽弓放箭,黑色的箭羽疾风般穿破红心处的箭支,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一如他,做了决定便从不后悔。
回身下马,男人不再看寂然落地的断箭。
“王爷,四王爷府上送来的请柬。”楚管家赶紧上前,低眉顺眼地说。
谢朝点头,漫不经心地接过,一边走,一边随意的拆开。
楚管家跟在他身后,“老奴问过,这次四王妃生辰宴,四王爷准备大办,特邀王爷前去。”
“嗯。”只看了一眼,谢朝便把手中的请柬随意丢给楚管家。
楚管家急忙接过,双手捧着请柬,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
还有王妃离开的事……楚管家小跑着跟上谢朝,说道:“王爷,王妃……”
谢朝皱眉,想到楚凝和离时的决绝,眸底染上丝丝郁色,冷然开口:“以后她的事,不用再管。”
“是。”
……
夜幕降临,四王府灯火通明,谢朝踏入的时候,席间几乎满座。
众人各异的目光皆入不了他的眼,他面色冷峻,由下人引着坐上了专坐。
摄政王的身份摆在那儿,没人敢让他坐下首。
从他一出场,四王妃的眉眼便弯得似月牙,温柔乖顺的面颊盈着浅浅的笑。
四王爷被她这副面貌迷的找不到北,一双眸子都黏在她身上。
不过他还想起谢朝在此,忙起身招待他。
众人恭贺,而后便是千篇一律的歌舞。
谢朝的神情淡淡,下意识地看了身侧一眼。
每次参加这种宴会,楚凝都会在他耳边小声的抱怨这千篇一律的流程,而后,她便靠在他肩头开始假寐。
而今垂眸,空茫的一片,没有娇小的身影,只留冷盏杯盘。
男人缄默着,神色有些发男人缄默着,神色有些发怔,他自己却不曾发觉。
可,一直关注他的四王妃却没错过他的出神,不用想都知道他会想谁,她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绞碎,在四王爷为她夹菜时,她敛去眸中的神色,柔柔的冲他一笑。
四王爷立即把摄政王给忘了,专心致志的给四王妃倒酒。
歌舞涌入高潮,酒盏空了又满,三分醉足以壮胆,往日不敢说的话,随着议论声渐渐溢出。
一名与四王妃关系好的贵女,偷偷瞧着谢朝英武不凡的俊颜,不禁露出艳羡的神情,“四王妃不愧是摄政王的青梅竹马,这种宴会邀请摄政王的人不计其数,也没见他赏过谁的脸,没想到四王妃一出手,摄政王竟然真的来了……”
四王妃面露羞赧,望向漠然的谢朝,他正独酌,样貌俊美斯文,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尊贵无比,风华绝代。
当真是人人都想得到的人啊……
“是啊,摄政王估计也是看在青青的面子上,不曾在朝堂上与我为难。”四王爷没察觉什么,只一个劲看着舒青青傻笑,与有荣焉道:“我家青青还兼具才情美貌,娶了她,当真是我的福气。”
舒青青见谢朝始终淡漠,不曾瞧他们一眼,再一听四王爷的话,她眸色微闪,脸上随后染着醉人的红晕,“王爷……”
谢朝连眸子都未抬一寸,漫不经心地说:“和离了。”
他言罢,全场出奇的静,一双双眸子都凝滞了下来。
“什……什么?”舒青青惊愕,“你和凝姐姐……”
“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舒青青心下大喜,面上却是蹙起眉尖,满腹的疑惑。
不止是她,在场的人无不好奇,可望着谢朝冷峻的眉目,没人敢上前,更没人敢问。
“咦,摄政王竟然和离了?平日里见你和王妃十分恩爱的样子,事前也没半分的征兆,怎么突然和离?”四王爷放下筷子,疑惑地望向一脸漠然的男人。
四下寂然,众人看向四王爷的目光,不知是倾佩他的勇气还是傻气,虽是这样想,但众人都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高高竖起了耳朵。
舒青青知道谢朝不欲说的事,旁人最好闭嘴,但见了四王爷的鲁莽,她也没说什么,脸色有些难看。
谢朝的动作微顿,含着冷意的眸子觑了四王爷一眼。
他的心里微微起了浮躁之意,楚凝执意要和离,他怎么知道是为什么,但那也是他与楚凝之间的事,与旁人何干?
对于他的警告,四王爷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反倒是看见舒青青的脸色不对,忙抱在怀里,关切道:“青青,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看看?”
舒青青不着痕迹的望了谢朝一眼,继而柔声说:“青青不冷,王爷你先坐好,有人看着呢。”
“无妨,我搂着自己媳妇,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四王爷见舒青青面颊嫣红,以为她是害羞了,还是松开了她,把外袍脱了罩在她身上。
这么一打岔,谢朝已经收回了眸光。
无趣。
他的心里这么想,霍然起身,离开了坐席。
摄政王要走,没人敢拦。
寂凉的夜,挺拔的男人走在灯火阑珊处,渐渐远离了宴厅的喧嚣。
他脚步不停,却听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在追赶他一般。
伴随着娇弱的声音,响在静夜里——
“谢哥哥,你这就要走了吗?”
是舒青青的声音,谢朝停了脚步,转身看她,“嗯。”
舒青青迈起碎步,想再靠近他。
谢朝却倏然眯起了眼,冰冷的视线令女人一瞬顿步。她乖巧的朝他笑笑,“谢哥哥,我只是想恭喜你终于和凝姐姐和离了……我们自小一同长大,我自然知道你对凝姐姐无爱,你们勉强在一起对谁都不是好事,这样反而是最好的结果。放过你,也放过她……”
幽幽的叹息轻响,女人的声音带上了低落,“你们都可以解脱了,也不知何时才能轮到我。”
“我知道四王爷对我很好,可我心底一直有着心上人,他是我自幼便相识的人,才华横溢,气质无双,那个人就是谢哥……”
“四王妃,自重。”谢朝冷声打断了她的话,懒得看她,抬步欲走。
月色朦胧,女人温顺的脸神色不变,袖中的手却扣进了皮肉。
“你爱上凝姐姐了,所以才看不上别的女人,是吗?”谢朝冷嗤一声,脚步未停。
舒青青知道他这是不屑,心下一喜,随即问道:“那我呢,今日你为我而来,那我在你心里可有一丝位置?”
“无关紧要。”
男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夜色里,冷漠的话却激的舒青青踉跄了两步。
相识多年,她在他心中竟只算得上无关紧要?
若是……若是当年她没被四王爷看上,没被皇上下旨赐婚,他们会不会不同?
舒青青的眸底黯然,嘴角漾起苦笑。
她知道,只要楚凝还是殿阁大学士的女儿,谢朝便有了更好的选择,又怎么会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
她说的那些都不足以令谢朝放在眼里,他会去参加这无聊的宴会,只是因为四王爷蠢的可笑。
但他不会低估任何人,今日来就是要看看,这四王爷究竟真蠢,还是假蠢,又能为了一个女人蠢到什么地步。
男人径直回府,见到府内一片灯火通明时,他冷硬的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
成亲三载,每一个他晚归的夜,楚凝都不会让府中的灯火暗下去。“王爷,您回来了。”楚管家快步上前,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他。
“怎么?”谢朝睨他一眼,以为他是想说楚凝回来了,但又不敢说,他便推开了前殿的大门。
陡然,大门‘砰’的一声砸向石壁,男人的脸阴沉的能滴出墨来,“她们是谁?”
楚管家心一颤,连忙道:楚管家心一颤,连忙道:“王爷,不知从哪儿传出您和王妃和离的消息,众大臣争相送来了许多美人,奴才,奴才拦都拦不住……”
屋内,一众美人穿的极少,此刻更是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吓得瑟瑟发抖。
谢朝沉着脸,“给本王送走,一个不留,以后再放进来,你也可以走了!”
谢朝说完,长袖一甩,阔步走向书房。
他恼怒之余,心里竟还有一丝的复杂。
原来,她没回来……
翌日,朝堂上暗潮涌动,谢朝站在最前端,望着了另一边和他呛声的太子一眼。
太子同样看他,眸子里有着道不明的墨色翻涌。
谢朝的嘴角勾起冷酷的笑。
是什么倚仗令太子敢公然和他作对?
有意思,看来他得好好查查看了。
最后,关于朝廷赈灾的事情,皇帝要拿主意,谢朝一锤定音,结束了早朝。
大臣皆低头,不敢触他的眉头,躬身退出了大殿。
谢朝不动,待人都走的差不多后,他直视前方倚靠着龙椅的皇帝。
“不知,臣方才做的决定,陛下可满意?”
老皇帝的面色不太好看,在触及谢朝的目光后,还是对他扯了扯嘴角,“爱卿说的有理,大川有了爱卿相助,实乃寡人之幸。”
谢朝的眉梢一扬,冷峻的脸上只余沉稳,最后简单行了一礼,走出了大殿。
摄政王谢朝权倾朝野,见到他的人都垂下了脑袋,宫门处巍然而立的男子则显得尤为突兀。
“谢朝。”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与此同时,还有一只手拦在谢朝的身前。
男人抬眸,冷冽的眸子没有丝毫波动,“太子何意?”
太子冷声问:“你和阿凝和离了?”
阿凝?
谢朝的眸底一沉,不甚在意地说:“是又如何。”
谢朝随意的态度刺得太子脸色微变,他握紧拳,低讽道:“不如何,只是博寰在此多谢摄政王的成全,没了你,阿凝迟早会是我的妻。”
闻言,谢朝的眸色冷凝,反讽道:“太子殿下原来喜欢本王用过的女人。”
虽然他不爱她,但他的女人堂而皇之的被旁人惦念,总归是令他不悦。
“阿凝是阿凝,她只是阿凝,”北博寰面色阴沉,“而且,摄政王当初娶阿凝,只是为了楚老的势力吧!”
“楚老身为正一品内阁大学士,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他女儿想嫁给本王,本王没有理由拒绝。”
北博寰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怒火,“阿凝如此赤忱的女子,你不爱她,却为了权势娶她。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若不是通过楚老,你也不可能这么快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你能因为权势娶她,缘何……缘何就不能为此对她好上几分?”
“本王需要想这些?”谢朝也冷了眉眼,“实在要想,那也只能是楚凝识人不清,偏偏要把本王不需要的东西给了本王。爱?有何用?”
“她带给本王权势,本王给她正妻的位置,很公平的交易。”
太子望着他一脸的冷漠,突然便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笑楚凝的傻,更笑他当初的不强硬,轻易把她交给了另一个人。
谁曾想,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却被旁人如此糟践!
“谢朝,但愿你不会后悔今时今日与本宫说的话,本宫也可以直白的告诉你,我自小便立誓守护她一生,成为太子也只是想更好的护她,从前有你,她不让我做什么,可现在,她终归是要由我来保护。”
北博寰看着他,坚定的道:“谢朝,本宫不会再退让,放手过一次,换来的却是她的伤痕累累,今后再不会了,再不会!”
“呵。”谢朝的脸黑了,后悔,他谢朝做事从不后悔,再说是那女人放手的,该悔的人是她。
可他的心头却在一瞬间涌上阵阵杀意,只因太子的一句不会退让,他克制着,迈步离开。
北博寰却在他身后问:“摄政王,既然你们和离了,那她现在哪儿?”
楚府他查过了,没人,她已与谢朝和离,依着她的性子并不可能会继续留在摄政王府,可她也不曾来找他,如今她孤身一身,会去哪儿?
前方颀长的身影不曾停留,微躁的空气中只有冷冷的话砸下——
“你想知道,不会自己去查?”
太子默然。
他凝滞片刻,才阔步回了太子府,立即命人着手调查。
一路上谢朝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看,他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彻查太子的动向。
今早太子的举动和往日比,确实有些异样。
一个女人能这样影响他?
谢朝不信,他很清楚自己对天家的危害,他若是不谨慎对待,这几年他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天家从来无情,一个两个的还都是痴情种?
男人的嘴角勾起冷笑,安排好一切,埋头处理起文案,一一确定每个至关重要的人在他这儿都没什么出入。
门外,楚管家敲响了书房的门,“王爷,该用膳了。”
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很快,书房门被打开。
谢朝来到厅堂,午膳已然摆好。
男人望向空寂的圆桌旁,脚步微微一顿,而后自然的坐上主座。拿起筷子,他双眸下意识扫过瓷碗,空空荡荡的,再不见一双细白的手,也不见夹来的他喜欢的菜。
‘咔嚓’一声脆响,手中的筷子不堪重负,拦腰而断。
楚管家心一紧,小心翼翼地抬首望了望谢朝,猜想他是不是对今天的菜色不满意,毕竟……
谢朝什么都没说,接过侍女换来的筷子,夹菜放入口中。
菜才放入口中,谢朝的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他放下筷子,又喝了口汤。
旋即,男人周身的气息更冷了,“府中换了厨子?”
楚管家惶恐于他的冷,磕磕绊绊地说:“回王爷,没……没换。”
男人沉着脸看他。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楚管家的额头都冒出了冷汗,诚惶诚恐地说:“王爷可是觉得这菜不合胃口?”
“若是换了,直说便是……”谢朝的语气更冷了。
楚管家额头上的冷汗都滑到睫毛上了,却不敢抬手抹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爷,府上的厨子真没换过,只是,这几年您吃的饭食一直都是王妃亲手做的,王妃走了,所以……所以味道和厨子做的不,不太一样。”
男人冷冽的眸子突然凝住,“她做的?”
“是……王妃自嫁给王爷后,看王爷每天都十分忙碌,她担心您的身体,便学着给王爷下厨,做的菜都是王爷喜欢,且对王爷身体有益处的。王妃没让说,王爷也没问过,奴才见您也喜欢,所以……”
谢朝的喉结哽了哽,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他没再动饭菜一口,起身回了寝殿。
谢朝打开房门,一眼望去,原本挂满屋内的,女人的物件几乎都不见了。
仿佛这里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生活过一般,任何关于她的痕迹都被抹了去。
衣奁空了三分之二,只留下他的。
梳妆台空空旷旷,所有胭脂都不见了痕迹。只有……只有他昨晚随意放在桌面上的手帕。
谢朝拿起一看,是了,这是他昨天携带,还用来擦手的手帕。手帕上带着极淡极淡的酒香,左下角绣着簪花小楷的——朝。
簪花小楷……
谢朝猛然把手帕收紧,打开梳妆桌一旁的匣子,里面收纳着许许多多的手帕,却再没一块绣着簪花小楷的字。
他回身走到衣奁前,一件件衣服被翻出,同样,再没一件衣服的衣袖上绣着小小的——凝。
谢朝的神情依旧很平静,平静至漠然。
他把衣服往箱子里一丢,起身环视了一周。
倏然打开房门,他朝不远处唤道:“刘楚管家。”
楚管家很快跑过来,细细的喘着气,躬身问道:“王爷,您找我?”
谢朝顿了片刻,淡淡的问:“王妃呢?”
他从不会关注她,细细一想,当真不知道她现在会在何处。
楚管家应:“回王爷,王妃昨日走后,未曾回来过。”
谢朝的眉心一拧,缄默着抿了唇。
“对了,王妃昨天走的时候,是背着包袱的。”楚管家补充完,小心看了他一眼,“还有,在寝殿后方发现一个火盆,里面堆积了半盆的灰烬……”
空气有一刹那的凝滞,谢朝什么都没说,抬步离开了寝殿。
‘吱呀……’一声,祠堂的大门被遒劲的大手推开,男人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往摆满牌位的香火桌走去。
有阳光漏进来,照在他的脚下,他步子忽地一顿,黑眸凝向桌几最前方空出的两个位置。
楚凝父母的牌位不见了……
谢朝袖下的手终于收紧了,他看向突兀的空缺良久,回身走出了祠堂。
身后的门被关上,男人置身于烈日下。
这时候谢朝想,她真的走了,真的离开了他的世界。
这样也好,他终究不爱她,也不会爱她。
或许,这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翌日,炎热的天气依旧,一阵不可捉摸的雷雨紧随而至。
雨很大,谢朝面无表情,冷冷淡淡的开口,“说。”
“王爷,太子确有异动。”暗卫跪地,低头,恭恭敬敬的道:“三更天时,太子曾上了南山,下山时带回了一具焦尸,且他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的异常。”
谢朝微微眯眸,眸中幽深不见底。
果然有异动吗?
“原因可有查到?”
男人的声音带着锐利的寒刃,像一头潜伏的猛虎,伺机扑向隐匿的敌人。
暗卫道:“未曾。”
谢朝坐于案几之后,抬手轻敲桌面,“查,彻查,一有情况,立即汇报。”
“是。”
人影闪现,眼前已然只余空茫。
谢朝眸光落于窗外,簌簌的雨幕掩藏了他明灭的眸色。
正午,人影再次出现。
当暗卫说到南山处的和庄时,谢朝的眉心下意识一拧。
“王爷,通过太子,查到……查到昨天王妃出了王府后便是去了南山上的和庄。”
暗卫小心翼翼的看了谢朝一眼,才谨慎地继续道:“王妃进了和庄,让下人都离开后,独留在庄子内,一直不曾出来,直到晚间,和庄走水,一场大火几乎烧到天明……而,而太子带回去的焦尸是……是王妃。”
谢朝怔住,却不自觉的收紧了手,“你胡说八道什么?”
暗卫大气都不敢出,只得小心地回,“王妃离开王府,前往南山的路上,好似有些异常。以王妃的盛名,见过她的人都会有印象,属下暗探了一番,有许多人说王妃好似心事重重的样子,走在路上磕磕绊绊,连撞了好几个人也不自知……”
暗卫说完,立即闭了嘴,低头不敢言语。谢朝喃喃的道:“她怎么可能会死?”
这话不知是想问谁,悠悠远远的飘散在空中。
谢朝霍然站起,厉声道:“去和庄。”
她怎么可能会死?他不信!
……
雨幕浩大,上山的路泥泞不堪,越是接近,谢朝握着缰绳的手愈发用力。
直到一处处焦黑出现在眼前,谢朝身下的马终于不安的慢了下来。
男人毫无遮掩,在倾盆大雨中,踩着泥水,走向焦黑的断壁残垣。
一片荒芜,焦黑,明显是走水后留下的狼藉,且看着,这里已经烧毁的面目全非……
谢朝的的步伐就这么顿住,他的内心涌上一股道不明的情绪,阻碍他不敢前进一步。谢朝的记忆一向不错,所以他还记得,这里是他第一次见楚凝的地方。
那时的他很狼狈,从未出现在人前的狼狈,就这么落入了楚凝的眼中……
他僵直着身子,眼眸微微冷了,倏然转身上马,下山。
太子府明黄的色调映入眼中,谢朝的眼睫缀着水帘,缰绳一勒,翻身下马,往太子府里闯去。
太子府有人守着,正要拦截他们,看清领头的人是摄政王后,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转身去通知太子。
谢朝始终面无表情,他一往无前,淋漓的雨砸下也不能阻挡分毫。
直到,前方同样出现了一身墨袍的年轻男子。
北博寰抬手拦住了他,冰冷的脸上同样有雨水滚落,声音极冷,“摄政王缘何擅闯太子府?”
谢朝厉眸射向他,声色比他还要冷,“太子何故明知故问。”
“呵!”冷嘲声溢出北博寰的唇角,他讥讽地笑,“本宫虽知摄政王权势浩大,但却不知,原来你已经这般按捺不住,连本宫的东宫也敢擅闯!今日尚且是这东宫,来日是否便轮到了龙椅之下的皇宫?”
“太子若能好好配合,那也说不上擅闯,若不然,本王不介意教教太子,什么叫擅闯。”
谢朝说完,也不理会太子,阔步向前。
北博寰还想拦他,却被谢朝一下捏住了手腕。
谢朝的眸子冷极了,他毫无感情地注视北博寰,一点点掰下他的手,力道极重。
北博寰皱眉,正要说什么,谢朝已经摆手,示意身后之人行动起来。
北博寰被他扣住,丢向一旁,谢朝不再管他们,径直走向太子寝殿,北博寰开始急了,“谢朝,你不配,你不配见她!”
身后的声音被谢朝抛开,一步步走向紧闭的大门。
‘轰隆’
房门被推开,伴随着从天而降的巨大雷霆,一刹那的白芒照亮了屋内盖着白布的娇小人影。
谢朝垂下的手颤了颤,却不曾迟疑,阔步进了屋内。
他的步子很稳,却越是接近越是缓慢。
终于,他走到了白布上方。
“谢朝,你别碰她!”
北博寰愤怒的声音被他忽略,谢朝抬手,干脆利落的揭开白布——
白布下,焦尸面目全非。谢朝看向焦尸的锁骨处,那块他日日夜夜亲吻过的,深可见骨的独特疤痕印在上方,清晰入目。
他眸中的冷静,突然寸寸碎裂了……
这是两年前谢朝遇刺时,一身张扬的女子,毫不犹豫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后果。
楚凝极白,这疤痕在她完美如玉的肌肤上,尤显狰狞。
明明毫无美感,可谢朝每次和她同房,总会亲吻这伤疤,姿态里都带着他没察觉的虔诚。
可,现在,这疤痕却出现在一具焦黑的女尸身上……
谢朝眸底染上了赤红,在北博寰扑上来时,长袖一挥,抱起了面目全非的尸体。
“谢朝!你要做什么!”北博寰扑了个空,见谢朝抱起楚凝,他目眦欲裂,终于失了冷静,“放下阿凝!”
谢朝缄默着,口舌干涩,说不出一句话。
他没看北博寰一眼,抱着楚凝,跨步朝外走去。
北博寰拦住了他,一身墨袍还在滴着水,硬朗的脸很沉,就这么直直看向抱着尸体的男人。
“本宫找到的人,你凭什么带走?”
“她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自然要带她回家,”谢朝不容置喙的道:“你,没资格拦本王。至于太子帮本王找到人,本王很感激,来日必重谢。”
“你们和离了!”北博寰的眸色疯狂,“摄政王,该不会忘了你亲口说的话!”
“那又如何?”谢朝看了眼他的下属,他们很快拦住北博寰,谢朝走了。
这次北博寰没有追上去,他的眸光极沉,眸中的猩红藏着些许不明的紊乱。
……
雨势更大了。
楚管家看到谢朝抱着的尸体时,吓得直接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王,王爷……王妃……”
谢朝没理会,抱着人走进了寝殿。
寝殿外,众人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砰’的一声,寝殿的大门合上,阻绝了外界一切的目光。
谢朝的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他把楚凝轻放在床上,再细细擦干‘她’身上的水渍。
雪白的手帕上黑乎乎的一片,男人极有耐心的换了一块又一块。
他的眸子已经赤红,赤红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被褥上一片深深的水渍,有尸体的,也有他的。
他浑身淌着水,冷冽的风从来不及掩上的窗棂处吹来,他怔怔的,拿过被子盖住了黑乎乎的尸体。
谢朝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他凝着床上的‘她’,仰躺在‘她’的身旁。
像这三年里的每一天一样,楚凝睡在里侧,谢朝睡在外侧,不自觉的保护姿势。
他细细描摹着手下模糊不清、粗粝不堪的面容,却忽然收回了手。
他一下坐起,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把尸体上,他方才滴落而下的水渍擦干。
他身上太湿了,全被雨水打湿的衣衫,还淌着水。
楚凝会冷的。
他想。
男人把衣衫除开,赤着身,又躺入了湿冷的床铺。
他没有闭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楚凝。
楚凝在人前总是端庄高雅的,可私下里,她总是对他叽叽喳喳的,说着一些他觉得甚是无趣的小事。
她总是对他笑,好像世间的一切都是好的,令人开心的。她笑起来,脸上带着一对浅浅的恰到好处的梨涡,眉眼弯弯,恰似一弯新月。
而他总是板着脸,一脸的不耐,但他必须承认,每当这时候,他心里所有的躁郁也在一瞬间平复下来。
他极为难得的平静里,都有她。
而他晚归时,她都不会早睡,呆愣愣的睁着眼等他,一见到他,眸子里好似盛满了星辉,带着希冀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他知道她很困,她从小自律,晚睡的情况,只发生在他晚归的时候。
他不宽慰她,他很自私,从不承认,他私心里期待着她亮晶晶的眸光。
但他知道,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愿与她和离的理由——
因为习惯,因为顺眼,因为……心里能得到安宁。
后来,她父母过世,她的眉宇间时时染着郁气,神色很不对。
但他太忙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几乎只有就寝时才出现在她的眼前,他没有时间管她的喜,更没有时间管她的愁。
于是,他看见平日里总笑着的女人,慢慢的,慢慢的不再笑了……
眼睛里也渐渐的,渐渐地失去了神采。
而现在,她甚至死了……
谢朝倏然收紧了手,他想抓住什么,死死捏着拳,掌心却空茫一片。
他突然闭了眼,把被子一盖,覆上了他和‘她’……
……
一天一夜过去了。
楚管家才至中年,头发却已发白。
他摸着这一天一夜中多了一大半的白发,长长的叹了口气。
楚凝是他看着长大的,前两天她离开时他正好有事处理,没能阻止,谁曾想……
天空已经放晴,夏日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一束束刺目的光落在楚管家苍老的脸上,他低下头,敲响了寝殿的门。
寝殿内寂然无声,从谢朝带着楚凝回来后,整个王府都安静的不同以往。“王爷,太子殿下已经在府外守了一天一夜,您没说话,我们也不敢放人进来,可瞧着太子的样子,他怕是不打算离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楚管家的声音很低,可还是蹙眉把话说完。
把太子殿下晾在外面一天一夜,对天家终归是明面上的不敬。况且,太子一开始的架势,一看便是想硬闯的,若不是摄政王府的护卫一个个实力强悍,怕是早让太子闯进来了。
这些楚管家不敢说,他竖耳细听了一阵,室内依旧没有一丝动静。
他犹豫着,准备再次敲门时,房门在他抬起手的瞬间,打开了。
才过了一天一夜,昔日意气风发的男人,神色却憔悴了,往日里冷漠凌然的双眸,此时也是黯然沉寂。
楚管家连忙放下了手,不敢再看他,低头等着吩咐。
“北博寰还在外面?”谢朝的嗓音带着沙哑,却不带一丝感情。
“是,太子还在府外。”楚管家不敢抬头,恭敬地回答。
谢朝点头,说道:“你去准备葬礼的事宜。”
他说完,抬步走在阳光下。
“老奴这就去办。”楚管家小心的抬头,阳光有些刺眼了,男人的背影依旧挺拔,那一身凌乱的墨袍在烈阳下,竟也透着股冷然。
在幽暗里待久了,谢朝的视线有些模糊,刺目的光直直射来,他微眯了眸,走向府门。
侍卫打开门,谢朝便见到了狼狈的北博寰。
谢朝的狼狈映入眼中,北博寰的嘴角扯出了一抹嘲弄,“我要见她。”
谢朝睨着他,冷冷吐出一句话:“送太子殿下回去。”
他语罢,府中的护卫一列列凛然而出,把北博寰的人团团围住。
北博寰凝着他,眸底越发的冷,良久,他才冷笑道:“无需摄政王相送,本宫自会走。只是,摄政王可要看好了人,不要给本宫机会,不然,这人可就回不到你手上了。”
北博寰一身的狼狈,却也掩盖不了他俊朗的面容,他眸底阴冷,深深看了谢朝一眼,带着人扬长而去。
谢朝握紧了手,颓靡的脸上一派冷然,睫羽打下,他眸底翻涌着凛然的杀意。
不知不觉,三日已过,这三日谢朝白天忙着墓地的建造,晚上便彻夜坐在棺椁边。
一个在棺内,一个在棺外。棺外的人始终面色柔和的凝着棺内的‘人’,细细为‘她’净面擦手。
今日的天空昏暗一片,阴沉沉的,没有星点阳光,没有半分雨丝。
摄政王府挂满白布,严肃庄严。
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全京城有点儿分量的人,都不敢不来。
四王爷带着四王妃,见到谢朝时,还颇为悲戚的拍了拍他的肩旁。
四王爷憨厚地说:“摄政王,节哀。”
谢朝没说话,漠然地朝他颔首。
四王爷很能体谅他的痛,要是他的青青去了,他也接受不了。
“还好你在。”四王爷握紧舒青青的手,眸底缀上感慨。
舒青青的眸光一直落在谢朝的身上,眸底带着微光谢朝立在灵堂前,眸光专注的望向棺椁。
“青青,你也觉得摄政王很可怜是吧?”四王爷英俊的脸上带着憨厚的表情,轻拍着舒青青的手背,安慰道:“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你像摄政王一样孤苦一人的。”
舒青青终于回神,扯着唇角朝四王爷笑笑,脸上也晕染了难过,有些讪讪地低下头。
只是,听到四王爷的话,她眸光微闪,余光落在四王爷握着她的手上,嘴角勾起微不可察的莫名弧度。
四王爷以为她心地善良,被摄政王孤寂的样子感染了,一阵紧张的带着她离开。
虽然摄政王很可怜,可还是不能跟青青比,他最是见不得青青难过了。
舒青青没有反抗,柔顺的被他拥着走,还抬眸对他笑了,眸子里是惑人的柔光。
四王爷傻笑着,才带着舒青青离开,王府大门处便走来一位头戴麻质抹额的男人。
男人一路不停,也无人敢拦。他径直走到灵堂前方,和谢朝并排站着。
白麻落在余光里,谢朝转眸。
北博寰望着前方的棺椁,面上的沉痛毫不掩饰,仿佛里面睡着的人是他的妻,他的挚爱。
谢朝的脸色难看了,他直视着北博寰,眸子极冷。
北博寰没看他,眼神失焦,“那年本宫五岁,随母后去参加了阿凝的满月宴。要她抓阄,这粉雕玉琢的小小人儿,却哭闹着抱着本宫不放。”
“本宫看她这么小,哭起来可怜极了,同样抱紧了她。哪知道她立即收了哭声,小小的脸,对本宫咧着嘴笑,胖嘟嘟的手更是拽着本宫的头发不放,之后本宫对楚老说,本宫会保护她。楚老听完笑了,母后也笑了……”
“太子……”谢朝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想阻止北博寰说下去,却又渴望北博寰说下去。
他想知道她的事,他来不及参加,来不及放在心里的事。
北博寰打断他,声色飘渺道:“小时候她总笑着说要嫁给本宫,本宫说,等她长大本宫必定会娶她,让她做本宫一辈子唯一的妻。她每次都伸手,要和本宫拉钩。”
北博寰伸出了右手,他眸色缱绻,小指勾起,极慢极慢地动了动,脸上的神情愈发柔和了。
“本宫拒绝了母后安排的所有女人,更加努力的在政绩上让他们没话说。本宫还在等她,等她长大,等她做本宫的妻……”
可,她却忘了他们的约定,竟然看上了……
北博寰倏然转眸,他眸光沉沉,直撞谢朝。
“她心悦本王。”谢朝看向棺椁,“她是吾妻,永远都是。”
“呵,”一声冷嘲自北博寰唇角溢出,“你配吗?你都说了是她识人不清,把爱这种无用的东西给了你!你也没说错,她确实是识人不清。也怪我没保护好她,竟让她遇见了你。”
“既然不能好好待她,却还要娶她?谢朝,本宫永远看不起你!”
谢朝骤然收紧了手,冷硬道:“无需太子挂心,太子殿下,你可以走了。”
太子没说话,却也没挪动分毫。
“太子是想本王动手吗?”
“谢朝,她本该是我的妻!”北博寰竖眉,眸光不愿再离开棺椁分毫。
“请!”谢朝抬手,沉冷的眸直射他,还算客气的下了最后通牒。
北博寰的眸色阴冷,睨了谢朝一眼,冷笑着转身。
走出灵堂之前,北博寰回头看向铺满白绫的棺椁,他眸色阴厉,凉风吹过,带着些许凌乱的墨发,墨发划过嘴角,遮住了他愈发诡异的弧度。
北博寰走了。
谢朝垂下手,指尖早已泛白,唇瓣也再无血色。
他凝视着棺木,唇瓣开合,苍白的呢喃着——
“我后悔了,楚凝……我后悔了。”
尸体下葬,这时候阴暗的天终于滚下了大滴大滴的雨。
谢朝坐在墓前,额头抵着崭新的墓碑。
他双眸无神,雨水打湿了他的发,一缕缕墨发,粘连在墓碑上,纠缠着墓地里的人。
他靠着墓碑,她睡在墓地。
她朝他走近,他伸出手,却抓了满手的冰凉。
雨水顺着掌心留下,谢朝的眼角浸出的水流,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雨幕浩大,他仿佛又看到了她穿着大红嫁衣,他揭开盖头,她的笑明媚而娇羞。
眼前一黑,谢朝还保持着抬手的动作,四天四夜没合眼的人,终于顺着墓碑倒了下来……
……
一片白雾里。
“谢朝?你就是谢朝,那个名满京城的状元郎?”明媚的少女一身嫩绿衣裙,竟一步三跳的朝他跑来,谢朝心跳的厉害,他想伸手扶住她,他生怕她会摔倒。
可,他的手却径直穿过她,他惊愕,他看到少女依旧向前跑去。
他回身,看到一身狼狈的少年,有些局促的朝少女笑笑。
这时候,正好有阳光落下来,他看到少女顿了步,他看到少女娇俏的脸带上了点点红晕。
他还看到,方才还局促的少年,望着少女染上红晕的面容,自己也愣了愣,耳根开始染色殷红。
和庄很静谧,少年少女的面容带着稚嫩,带着暖阳的味道。
谢朝愕然,久远的记忆涌入脑中,还有剧烈的,又发疼的心脏在提醒着他——
原来这场情爱里,一开始就不只是楚凝一个人动心。
他忍不住笑了,笑容苦又涩。
他如何知道,那三年里他以为的习惯,以为的安宁,竟就是昔日他最看不上眼,最不待见的……喜欢?
他又该如何接受,人走了,他竟然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少年在和庄喝了茶,这茶是少女亲手泡的。
炎热被挡在外面,没有令人晕头转向的灼热,茶水入口,少年的脸开始冷静下来,少女带着局促,偷偷睨他一眼,立即转眸,掩饰地说:“这是我第一次泡茶,也不知道好不好喝。”
少女说完,就给自己满了一杯。她正要把茶水送入口中,少年已经伸手夺过了她手中的杯子。在少女惊讶的眸色里,少年淡定的把茶水一饮而尽。
“很好喝,既然是泡给我的,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谢朝记得,那时楚凝泡的茶很苦,苦的他咋舌,苦的他觉得像她这样娇娇软软的女孩子必定吃不了。
少年要走了,少女面上是掩饰不了的失落,但她还是笑的明媚,送他到了和庄门口。
少年阻止她,抱拳告辞。
少年踏过门槛,却突然顿住。少女眸光一亮,满目盛满了阳光。
“是在下唐突了,不知……姑娘芳名?”少年回眸看她,他的嘴角礼貌的勾起,眸光里却带上了些许的沉。
谢朝的心乱了一拍,他拼命上前,他想捂住少年的眼睛,他想捂住少年的嘴。
好像这样可以阻止某一个决定的诞生。
可他只能虚幻的穿过少年的身体,只能听着少女娇软脆嫩地说:“我叫楚凝,爹娘都叫我阿凝……”
楚凝,阿凝……
谢朝无声的大喊,他回头想看情少女脸上的表情,一睁眼,却忽地看到头顶绫罗的绸缎……
“王爷,王爷您终于醒了。”楚管家一见床上的男人睁眼,惊喜的唤来太医。
谢朝还是怔怔的,太医给他检查过后,说道:“摄政王劳累过度,还感染了风寒,现在醒来就好,药也差不多煎好了,下官去端来。”
太医走后,谢朝终于回神了,原来是梦吗?他闭了闭眼,开口:“本王睡了多久?”
“回王爷,您昏睡了三个时辰。”楚管家蹙眉,有些担心他。
谢朝没说话,喝过药后,挥手让他们退下。
他眸光散乱的望着上方,眼前仿佛还能出现少年眸底的暗沉,一如这三年里的每个日日夜夜……
他知道那是什么,在那天之前,他成了状元,他深得皇上的重用。
可也正是如此,他碍了某些人的眼,他失去了他唯一的亲人。
他父亲,那个从泥地里把他养大,供他读书的唯一亲人。
父亲死了,他更加意识到了权势的重要性,他一开始很颓废,因为对方毫无掩饰,毫无畏惧。
护国公,呵,多么了不起,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皇帝察觉出他的野心,谢朝只是皇帝的一把刀。可代价,却是唯一的亲人被害死,也无人敢管,无人能管!
少女楚凝给他泡的茶很苦,苦的他一瞬便冷静了下来,他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该怎么做。
权势在那一刻便侵占了他的心,他看不到其他,再看不到……
后来他成功把护国公拉下了马,他成功让护国公体会到孤寂死去的滋味。皇帝大悦,他替皇帝解决了心腹大患,躲在庆功宴里,他喝下的烈酒流进胃肠,微微的灼痛令他愈发清醒。
他要的,又怎会只是如此……
那么,他要的是什么呢?
寝殿有着浓郁的药味,烛光映照着头顶的帷幔。
谢朝的眼睑微合,侧影被烛光拉扯出长长的阴影,满室的寂静,他的心在微微跳动。
这里没有楚凝,没有她的笑,没有她的声音,甚至没有她的温度。
这寝殿他们一起住了三年,每一方物件都是楚凝亲自挑选,都是他喜欢的风格……
可,到现在他都没问过她是否喜欢,他以为楚凝置办的,便是和她心意的。
到现在,这儿再没了她的气息,他才倏然惊醒,他才突然发现,一寸寸的设置,都能入他的眼,却没有她停留的痕迹。
她没有换过床顶的帷幔,因为他的品味不会变,也没时间改变。
她插花会习惯性从房门左侧那个花瓶先开始,因为那个花瓶的图案他觉得尚可,他没问过她为何还要插右边那个,右侧的花瓶,他始终记不住。
她没换过房间的桌椅,因为用习惯的东西,他不喜欢换。
……
谢朝再没睡着过,他清醒的知道,她走了,再不会来了。
花瓶里的花早已经枯萎了,谢朝靠着花瓶,手指轻柔的触碰早已经凋谢枯败的木槿。
木槿?楚凝喜欢吗?
谢朝不知道,但他知道,他曾站在一大簇木槿下,思考他的下一步。那一次,楚凝看到了,她走到他身边,她看到了他眸底的暗沉。
可她没有说话,她陪他静静的站着,不知道他们站了多久,他看向她时,他记得,楚凝对他笑的,比盛开的木槿还要耀眼。
他晃神了,他知道。
可他怎么能晃神?
他立即沉下脸,他要的是冷静。
他独自离开,他走的很快,楚凝追不上他。
“又要走吗?下次能和你待在一起,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随着风,他好像听到了一句极轻极轻的呢喃。但他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就像在逃避什么,躲避什么。
他在躲避什么?
谢朝嘴角扯出苦笑,他还能逃避什么?无非是逃着楚凝,他的路注定和别人不一样,他怎么能要那阻碍他的情爱?怎么能有软肋?
可他不知道,原来当年初见,他的软肋已经落了心,铸了魂……
是他迷了眼,认为楚凝短浅糊涂,到头来,最不清醒的那个人原来是他……
谢朝蹲坐了一夜,他轻靠着残败的花束,眸中有着钝痛的麻木。
整颗心都被剧烈拉扯着,阳光一照,他阴暗的心和身体都无处遁形。
阳光太亮了,他僵硬的抬手,想要遮住眼睑,可他手里还拿着枯枝。
他顿住了,双眸落在枯枝上,又小心的把它们放回怀里。
这是楚凝亲手修剪的,光是一想,他的嘴角便不自觉的扬起。光束照到他,他想缩回阴影里,才一想,他便顿住了,他的眼眶很红,彻夜未眠的红。
他极缓极缓的把自己挪到阳光下,他知道,楚凝喜欢阳光,她一向讨厌下雨天。
她笑起来比阳光还要暖,两颗浅浅的梨涡,比蜜水还要甜,仿佛可以驱散所有的阴暗,治愈颓然的伤痛。
他真的……想她了。
谢朝面上的泪滚落到枯败的木槿上,滋润了干枯的花瓣,可那枯瓣却径直落下,连他的一滴泪都承载不了。
楚管家来敲门,浓郁的药味从门缝传来。
谢朝从前极少生病,因为他怕苦,所以他自己都不知道当初那杯特苦的茶水,他是怎么从楚凝手中夺来,又若无其事的喝下。
谢朝抱着花,开门,楚管家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又低头,把汤药递给他。
抱着枯枝的男人接过,他的面容无疑是英俊的,不修边幅时同样是颓废中带着靡丽。
他怕苦,只有楚凝知道,他一有不对,楚凝都知道,她从来细心且聪颖。
她一直细心的照顾他,避免他生病,可意外总是有的,且他离开她视线的时间从来不短。
不过,每次需要喝药的时候,楚凝都会准备好甜而不腻的蜜饯,她会催他一口把药喝完,然后极快的把蜜饯塞到他口中。
每当这时候,他会看她,迎着他的目光,她总像得了天大的好处,笑的像个心满意足的孩子。
而现在,楚管家在一旁,谢朝拿起碗,一口把黑乎乎的药喝光。
他微微张着嘴,等着一颗甜而不腻的蜜饯,一颗楚凝亲手做的,亲自喂来的蜜饯。
苦味带着凉意在口中发酵,他还拿着碗,怔怔地望着前方。直到楚管家提醒,他才垂了眸。
口中只留下苦味,一路蔓延,直至心脉。谢朝没说话,把碗递给楚管家,径直去了书房。
府上有两个书房,一个是他当初和楚凝一起用的,一个是后来他新开辟的。
他要做的事必须严谨,他不信任任何人,包括楚凝。
他不能和楚凝在一个书房处理事务,怕她发现什么端倪。
谢朝瞧着略显陈旧的书房,他好像已经有许久没来过这儿了。
‘吱呀……’
男人打开门,这还是他搬出这个书房后,第一次踏足这里。
一步步走近,熟悉的陈设,熟悉的书本。
谢朝的指尖一点点滑过,这里有她看过的书,有她用过的笔,甚至还有她研磨过的墨……
男人还抱着枯枝,他走到案几后坐下,像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他伏案书写,她看书添香。
桌上的毛笔随意搁置着,楚凝不喜欢有人来书房收拾,通常打扫的丫鬟只需要扫地抹桌便可,这里的书本物件最好不要动,因为她说她不喜欢旁人动这些。
所以,现在躺卧在案几上的毛笔,还保留着她用过的痕迹。
谢朝拿起毛笔,墨汁早已干涸,他模仿着她拿笔的姿态。一想到她拿着笔认真写着一页页簪花小楷的模样,他的嘴角不由自主便上扬了起来。
这里原来有两张长案,一张他的,一张她的。
她认真起来便是心无旁骛,在落笔前会抬眸看看他,然后自以为他没发现,朝他笑的一脸灿烂。
收笔后她同样会看向他,有时候他在,有时候他不在。
他在的时候,她会撑着下颔,定定地望着他良久。他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她会怎么样,他从前从未在意过。
他很忙,他要做的还有很多,他从不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
谢朝嘴角带着嘲弄,他从不愿浪费的小事,现在却在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心。
他抬眼,无论他离开了多久,书房中还是有着两张长案,一张她的,一张他的……
男人闭了闭眼,把毛笔收入怀中,把案几后一排一排的小柜子打开。
楚凝总喜欢收藏一些小玩意。
打开柜子,有草编的蚂蚱、有纸折的兔子、有玉雕的猫……
最后,柜子下面竟还有包裹严实的物件,看样子像是一本书。
谢朝想象着楚凝每放一件小玩意时的表情,他知道她的酒窝必然是漾开了的,带着最纯粹的快乐。
包裹严实的物件也被他拿出来,揭开皮纸,一本手札映入微红的眸中。
谢朝的手突然有些抖,这是手札,楚凝的手札……
上面极有可能写着她生活的点点滴滴。
谢朝放下了怀中的枯枝和毛笔,他极为郑重的把手札放在案几上,他的手在抖,他的心在抖,他伏案的桌子也在微微发颤。
他一点点打开手札,他满心欢喜的想了解楚凝的点点滴滴,他……他倏然顿住,他看到了清晰可人的簪花小楷,他看到了入目的每一个字——
谢朝不喜欢有人打扰,和他在一起要安静。
谢朝不喜欢有人动他的东西,嗯,难道这是书上说的领地意识?不过,没关系,他不说,我来说也一样。
谢朝不喜欢吃鱼,有鱼的菜不能上桌。
谢朝……
男人一页页的翻动手札,他的神情从一开始的狂喜,到黯然,到抽痛,到麻木。
手札上的字越来越苍凉,从一开始,字里行间中清晰可见的俏皮,到最后每一个字都只是一个字,再无其他。
男人的心一阵阵钝痛,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翻完这本手札的,翻到最后他的手已经无力的垂下。
手札最后一页,很干净,很整洁,只有最底端写了一句话。
相知相忆深,此心安处,再无觅处。
谢朝把这句话读了许久,入木三分的字,同样印入他的心脏。
再无觅处,再无觅处……
这就是他带给她的一切总结……
很准确,很好,不是吗?
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了,不知不觉,谢朝已经在书房待了快一天。
楚管家不放心他,敲门想让他出来吃饭。
谢朝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两贴药又能支撑多久?
谢朝很沉默,他打开门,夕阳一下子把他的身影拉的老长。
他抱着枯枝,他抱着毛笔,他抱着……手札。
他先去了寝殿,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了往日里他们同寝而眠的卧榻上,小心翼翼的放在他一转眸便可以望见的地方。
楚管家在门外候着他,他关了寝殿的门,沉声说:“往后,书房和寝殿都不需要人来收拾。”
“是。”
谢朝在楚管家的殷切眸光里,简单吃了一点,他望着满桌的菜,突然抬眸问楚管家,“王妃喜欢吃什么?”楚管家毕恭毕敬,“王妃喜欢吃的很多,不过她最喜欢吃夫人做的水煮鱼,还有张婶做的桂花糕……”
谢朝手中的筷子滚落。
他们的饭桌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一道关于鱼的菜。
见他的筷子掉了,楚管家停止了先前的话,皱眉说道:“王爷,老奴这就给您换一双。”
“不必,你是看着王妃长大的,你……给我说说她的事。”
他是她的夫君,想要了解她,却还要从旁人口中得知。
谢朝垂眸,掩去了眸中的情绪。
楚管家呐呐着,似有不忍,“王妃从小就怕黑,总喜欢粘着老爷和夫人……”
“王爷,您也别太难过,王妃的身体本就不好,若没有这件事,想来她往后也没多少日子了,这样对她,或许还要好些。”
谢朝忽地抬头,拧眉道:“你说什么?”
楚管家眼眶湿润,终是哽咽地说了,“前些日子老奴无意间见着王妃咳血了,问了王妃,王妃也说无事。可,这怎么可能会没事,王妃的身体自小就不好,有点大病小病的,一不小心就会恶化,这直接咳血了,又什么可能会无事。”
“王妃的贴身丫鬟还总背着王妃偷偷抹泪,仿佛,仿佛王妃随时都可能走了,老奴也猜到了一些,本来想着要和王爷说说,让王妃好生看看大夫的,可王妃不让老奴说,王爷……王爷好像也从不关心这些。”
“她……她究竟怎么了?”谢朝说出的话都有些颤。
“老奴不能做主子的主,实在……实在是不知。”
“丫鬟呢?王妃的贴身丫鬟!”谢朝突然想到,楚凝的丫鬟在之前几乎是对她寸步不离,可那日他们和离,和她的葬礼,这丫鬟都没出现过。
她必定知道些什么。
“王妃离开王府的前一天便把丫鬟遣送出去了,王妃没说过,老奴也不知道这丫鬟现在在哪儿。”
“查,必须把人带回来。”
谢朝的眸子极黑,搁在双膝上的手骨节泛白。
他派了暗卫,他回了书房,他们一起的书房。
昏暗的书房只有一盏灯笼,谢朝望着灯笼中忽闪忽闪的烛光,眸光不禁愈发沉了。
他想到楚凝或许是在睡梦中无意打翻了烛台,她的睡姿从来就不太好,明明两个人都占着一个范围,第二天他醒来,她总会出现在他怀中。
一发不可收拾的火势,或许是意外,或许是……
突然,谢朝抬手,用力的扯着他的头发,一撮撮,一簇簇,乌黑的发,在他泛起青筋的双手中点点坠落。
他的心是痛的,头是痛的,连思绪都带着痛。
“王爷,人带到了。”
门外的声音阻止了他,他放下了手,缕缕发丝顺着他的手落到他的衣袍间。他眸光依旧黑沉,极淡极淡地说:“带进来。”
房门打开,素心被押着,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书房中的人。
坐在案几之后的男人,胡子拉碴,衣衫不整,往日里梳理整齐的墨发更是凌乱不堪。
素心被这样的谢朝吓了一跳,她身边的楚管家也好不到哪儿去,倒是押着素心的人,依旧是面无表情。
素心被押进书房,谢朝没为难她,哑着声问道:“王妃为何会咳血,她的身体怎么了?”
他一问,素心当即红了眼,虽然楚凝让她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谢朝,可现在楚凝已经不在了,他谢朝凭什么可以无知无觉做他的摄政王!
素心低头,一边抹泪一边说:“一年前,老爷病逝,夫人受不了打击,也同老爷去了。小姐那时候还怀着王爷的孩子,因为这事,情绪大恸,忧思过度,孩子……孩子也没能保住。可王爷太忙了,一直顾不上家里,顾不上小姐,更顾不上老爷夫人的葬礼。”
“小姐只能一刻不休的坚持把葬礼办完,也因此落下了病根,从小产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半年前小姐咳血,咳了几个月也没见好,奴婢求了小姐好久,半月前小姐终于肯找太医来仔细看看。”
“可太医说……”
“……太医说,小姐已经病入膏肓,没几日好活了。”
素心说完,低低啜泣了起来。
屋里很静,静的把素心低低的啜泣声放大了无数倍。
谢朝的背脊打的很直,可他的眸子很静,平淡到死寂。
诡异的寂静中,素心不自觉噤了声。
所有人都低着头,没人敢抬眼看现在的谢朝。
无声无息中,谢朝暗哑的声音响起。
“给王妃问诊的太医,把他带来。”
“是。”楚管家连忙应道,带着素心出了书房。
暗卫也不见了踪影,房门关上,书房中只留下那个独坐的男人。
静谧的环境,往日种种尽现眼前。
他记得,一年前,楚凝说他们有了孩子时,她脸上的笑,纯粹到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也记得他内心有种隐秘的狂喜,可他同样记得,他察觉到自己的不寻常后,立即板了脸,什么话都没说,匆忙的离开。
他需要的从来就是冷静。
他的存在已经威胁了很多人,有了孩子,就是给旁人可趁之机。
那段时间他更忙了,他要加快速度,把那些挡路的人都除掉。
他想,楚凝既然是他的妻,虽然不爱,但他总归要保护好她和他们的孩子。
后来楚凝父母去世,他也顾不了这么多。那些人总以为他会因此分出几分心思,他们错了,他不会,越是关键时刻,他越是冷静,越是清醒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自己该做什么。
那段时间他和楚凝几乎没怎么碰面,直到……直到楚凝小产。
听到这个消息,他怔了许久,手中的信件就那么直愣愣的飘落,没人看到他的狼狈,他自己也以为是太过震惊才会如此。
后来他再见楚凝,还是在他稳固好朝堂上的风云后。
那时候他已经是摄政王,他的势力也得到初步稳固,同样的,那时候楚凝已经操办好了葬礼。
他再见她,她的脸不再是粉白,而是带着病弱的苍白。
那天,她看到他,第一次,她没有对他笑,她只是淡淡的,淡淡的看着他,而后不发一语的走进了书房。
谢朝记得,那天他在王府待了一天,他没有出去,他好像在等什么,他又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他正常的吃饭,饭菜还是他喜欢的味道,他正常的睡觉,楚凝还是睡在他身侧。
后来……后来他又继续忙碌起来,没再管过楚凝。
“王爷。”
楚管家的声音惊醒他,谢朝转动着眸子,良久才干涩地开口。
“进来。”
楚管家带着崔太医进了书房,素心低着头走在后面。崔太医抖着腿,看也不敢看谢朝,径直跪在了地上。
“微臣……微臣参见摄政王。”
“说吧,王妃的情况。”
谢朝的声音很冷,淡冷中带着无人可查的颤。
“王妃的身体自小便是由微臣调理,之前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王妃小产后没好生调理,也拒绝了微臣的定期问诊。直到半月前,王妃传唤微臣,臣看到王妃的时候心头便凉了一截,一番检查下来。王妃……王妃病郁成疾,生机尽失,五感也逐步丧尽,已然……已然无力回天,时日不多了。”
“是啊,我家小姐已经快要看不见了,以后,以后……”素心嘴角突然缀着比哭还要难看的笑,一滴滴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小姐素来要强,她怎么可能会让旁人看到她如此狼狈的一面,尤其这些人里面还有摄政王……”
所以,她选择这样死去,至少还有一份体面。
谢朝突然想到,那天他们和离前,楚凝跟着他走进了他的书房。
她绊了一跤,他听到的,可是他没有抬头,他没有关注。
他依旧……他依旧在做着自己的事,甚至因为楚凝在,他只能看一些无关紧要的文案。
他还是不希望她打扰他。
当时楚凝在想什么?谢朝不知道,他真的从没把时间花在猜测她的心思上。
他记得楚凝抬眸望了他一眼,可她的眸子很空,空茫的一片里,望着他,却没有他。
谢朝已经把自己关在寝殿两天了,自从那晚他听了太医和素心的话。他素来冷静的面容,一瞬间抽痛到扭曲。
他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寝殿,他一身凌乱,不管不顾的爬向床榻。
怀中紧紧抱着楚凝的手札,谢朝终于把他的脸埋向了那接近腐烂的枯枝。
干涸的墨香,枯败的残枝,还有怀中的一笔一画。
谢朝蜷缩成一团,他想把自己染上楚凝留下的气息,仿佛,这样她还在,他还有机会忏悔。
“阿凝,阿凝……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他低低的呢喃,冰冷的泪顺着凌乱的发,浸湿了腐臭的枯枝。
越是痛,谢朝的头脑越是清醒。
他终于知道,楚凝早已融入他的生活,渗入他的骨血。
他终于知道,她是他的命!而权势,首先得有命,才有机会去争取。
他终于知道,他爱她。
他谢朝从初见便把一颗心落在了楚凝身上。
可现在,他把她弄丢了,他亲手把她弄丢了。
同寝而眠的寝殿,再没了她,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无声无息的静,无生无死的寂,在无限漫延……
……
摄政王府静的诡异,太子府的人同样小心翼翼。
谢朝知道的事,太子也查到了。
“所以……所谓走水,其实就是阿凝仅存的骄傲……”北博寰痴痴地笑了,笑的满面冰凉。
慢慢的,他捏着信件的手,阵阵发紧,单薄的宣纸不堪重负,寸寸溃烂。他沉痛的眸子愈来愈冷,直至眸中填满了彻骨的恨。
“谢朝,你该死!”
阴冷的声音,如地狱索命的厉鬼,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绝。
一日后,摄政王府。
楚管家花白的头发又白了不少,他站在寝殿外,皱眉敲响了寝殿大门。
他这三天每天都会如此,之前谢朝都不理会,可这都三天三夜了,谢朝在里面不吃不喝的,再这样下去,他绝对会出事。
“王爷,您已经许久没上过早朝了,再这样下去,你筹谋多年才得到的一切,怕是会出乱子。”
见屋内还是毫无动静,楚管家继续道:“王爷,就算您不为了这些,您也要为王妃想想,您要是倒下了,皇上和众大臣都不会放过您,到时候这府邸不知会落入谁的手中,会变成什么样,谁又能知道呢,王妃留下的东西,又还能剩下吗?”
楚管家说完,忧心的凝耳细听,期待着殿内能有些动静。
良久,殿内寂然无声,楚管家稀疏的眉宇锁的更深了。
三天三夜,谢朝都滴水未进,楚管家不能再这么等着。他叫来几名小厮,正准备让他们一起撞门。
‘吱呀……’
许久未开的殿门终于打开。
小厮已经开始撞门,一看到殿内的男人,一个个收势不及,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楚管家赶紧拦在谢朝身前,被撞得朝后跌去。
身后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几名小厮跪在地上,颤巍巍的求饶。
“老奴叨扰了王爷,望王爷见谅。”楚管家赶紧站好,躬身朝谢朝行礼。男人身上似有若无的枯腐味飘入耳中,楚管家不敢抬头,头埋的更低了。
“奴才这就去准备热水和饭食。”
谢朝摆手,众人退下后,他一步步,僵硬地走到院子里,沐浴在初阳的光束下。
就像初见时,他和楚凝都被庄子里的阳光笼罩。楚凝的脸嫣然染上红晕,他的耳根也没了往日的苍凉。
……
翌日,谢朝便开始上朝。皇帝和众大臣才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一见到他,顿时觉得牙都疼了。
每个人发表意见时,几乎都会下意识地看他一眼,只是,今日的他异常的沉默,沉默的这些大臣心里直打鼓,更加提心吊胆了,就怕他是在憋着什么大招。
很快,众大臣便没心思想这些了,因为太子站在了他们前面,开始反抗起谢朝。
皇帝对此乐见其成,谢朝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早就想铲除谢朝了。而太子现在的行为,皇帝自认为之前太子一直都在养精蓄锐,现在找到机会,趁谢朝因为楚凝的事分了几分心思,皇帝自然也会支持太子去全力对付谢朝。
连续半月,朝堂上都是风起云涌,太子对上了谢朝,众人都不敢轻易下注,只能远远观望。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太子如此的深不可测,在谢朝的压迫下,屡屡占了下风都还有后招。
真不愧是凭着一己之力赢过众位皇子,坐稳太子之位的人,这实力当真不容小觑。想来,要不是后面出现了谢朝,太子的锋芒,绝对势不可挡。
水深火热的早朝再一次结束,众大臣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小心谨慎的离开。
谢朝和太子最后离开了大殿。
深宫冰寒,阳光下也带着沁人的寒意。
北博寰和谢朝并排走着。
谢朝面容冷峻,却始终沉默。
“摄政王好谋略。”对于这几次的失败,北博寰完全能料想到,能从一个小小的状元郎做到如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谢朝若是那么容易输,那才不寻常。
可他的目的又怎会是简单的打压谢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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