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趣事：（八）我的小学

童年趣事：（八）我的小学

六六年秋天，我七岁了，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可是，我出生那年的小孩比较少，本村和邻近村的小学都不招收一年级新生。我又坚持要读书，母亲只好去央求村小学的粟老师，让我当一名插班生，直接读二年级。粟老师不肯，说是一年级的内容就没有学过，怎么能跟得上二年级的教学进度呢。母亲保证：“一年级的课程我帮他补上，绝对不会给老师拖后腿。”粟老师看着母亲，持怀疑态度，他绝对不会相信，一位农村妇女怎么能够识字教书呢？

他哪里知道，我母亲在解放初期，进过夜校，认识不少的字，平时也喜欢看书读报。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在烧火做饭时，或者是一有空闲时间，就会拿上一张报纸或是一份杂志来读，这个习惯，一直坚持到她临死之前。

上学那天，我起得很早，背着母亲亲手缝制的书包，高高兴兴地上学去。那天下了点小雨，母亲怕我摔倒，硬是要背着我上学，惹得同学们笑话我。

我们学校很简陋，是解放前地主家里栈房改造的，只有两间教室，教室里面两间小屋，算是老师办公和睡觉的地方了。教室没有窗户，为了光线好一点，就在屋顶安放了几片亮瓦。黑板也不是什么黑板，就是一块木头门板刷上黑漆，放在一个木架子上，上面还有许多小坑小缝隙，很不平整。屋顶和墙壁四周，挂满了蜘蛛网和灰尘，地板也没打三合土，坑坑洼洼的。教室里面安放了八套课桌，是条桌那种，配上八根长板凳，一张桌子要坐三个学生。因为我人长得矮，被老师安排在第一排，与族凯和一位女生同桌。

第一天学的算数是两位的加法，语文一共教了十二个生字，等到下午放学时，全班只有我和族凯过了关，粟老师和全班同学都对我刮目相看。

每天白天我在学校跟着老师学习二年级的内容，晚上在家里母亲给我补习一年级的课程。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我非常认真地读书习字。那时写字用的是圆珠笔，本子是母亲用黄斑纸装订的，非常粗糙，一不留神就把圆珠笔尖上的圆珠给弄坏了，笔杆里面的颜料流出来，弄脏了手和书本。

尽管条件艰苦，我还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补习完了一年级的内容。期末考试，我不但没有拖班上的后腿，还考了全班第一。

同学们很崇拜我，以后每学期都选我当班长。可惜到了三年级完，由于粟老师毒死了我的“花二”，我降级了，降到了姜老师班上。

姜老师是卧龙坡脚下姜家漩涡的人，教我们的时候，大概四五十岁。五短身材，微微发胖。由于患有气管炎，经常咳嗽吐痰，大热天还穿着一双翻毛皮鞋，戴一顶已经发白的遮阳帽。走路时喜欢把双手背在背后，显得有点驼背。看他那老态龙钟未老先衰的样子，实在是不讨同学们的喜欢，但同学们都很惧怕他。

有一天睡午觉，同桌抢先睡在桌子上，我睡板凳上。我不服气，用手挠他的脚板心。恰好被姜老师看见了，他飞起一脚，我连人带凳飞出了好远。从此，我看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我在姜老师班上没上多久的课，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就被公社领导叫去写检讨，过了一阵子就去世了。接替姜老师的是一位年轻的代课老师梁老师。

梁老师是梁家场下面铧尖堡的人，不到二十岁，身材纤瘦矮小，留一个平头，性格开朗，喜欢说笑话。上课板书的时候，要在黑板下边垫放一张板凳，才够得着黑板。

有一次上课，新房子的李三上学迟到了，他是我们班年龄最大、身材最高的学生，也是全班最笨的一个。梁老师只是轻描淡写地批评了他，李三就和梁老师大吵大闹。最后，气急败坏的李三把梁老师抱起甩出了教室门外，惹得全班一阵哄堂大笑。

不久，全部学校停课闹革命，梁老师再也没有给我们上课了。

学校复课后，我们村小学的两个年级，因为没有老师，只好合在一个教室上课，进行复式班教学，由黄老师上课。这个年级上课的时候，那个年级就写字做作业。没过多久，上级又派了一个新老师。

新来的李老师是我们本湾人。他家子女多，又有老人，家里缺劳力，上级照顾他，就把他调来我们村小，好帮助一下他们的家庭。

李老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和邻里关系处得不错，大家对他的评价相当好。李老师知识渊博，讲课风趣幽默，深入浅出，再深奥的知识，经他一讲，都变得简单易懂，同学们很喜欢听他讲课。

李老师在学校上完课，又忙着回家做家务，担水挑粪，割柴煮饭。农忙季节，还帮助生产队收割粮食，从不计报酬。也乐于助人，经常向困难户伸出援助之手。

他时常带领我们上山割柴，好的柴草留给我们，自己割一些刺棍棍。他割刺棍棍有他独特的办法，他先在桐子树上砍一个小叉叉，叉住刺棍棍的末梢，一节一节地把刺棍棍割断，长短一致，放得一顺一顺的，晒干后比茅草还好烧。

常言道：好人命不长，祸害千年在。就这样一个好人，他不幸患上了肝硬化。临死前，我们去医院看他，他显得很憔悴，眼窝深陷，脸色像青菜叶子似的，嘴唇也是那么苍白，肚皮胀得像孕妇一样大，脚肿的像泡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我心里像刀割一样，多么希望能替李老师分担一些痛苦。

他拉住我的手，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我说：“好好读书，知识能够改变命运。”我忍不住地点头，眼泪唰唰地往下掉。我心里默默念道：“李老师，放心吧，我会的！我一定好好读书，争取活出个人样，做一个像你一样受人尊敬的好老师！”

他的手慢慢垂下，安详地闭上了双眼。我们最敬爱的李老师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我们，我们失去了一位好老师，我们齐声痛哭！病房外面，秋雨来临，仿佛云在落泪，风在哭泣，大地万物处于悲怆之中。

李老师去世后，村上又找来一位代课老师，她就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彭老师。那时彭老师刚刚结婚，二十来岁，一张圆圆的盘子脸,肤光雪白,眉目如画,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晕红,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特别那两根又粗又长的大辫子，最引人注目。我不知道该如何来描写彭老师当初给我留下的美好印象，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她是我们村当时最漂亮的媳妇，也是当时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她很快赢得了全班同学的信任，无论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愿意和她亲近。她带我们做游戏，教我们唱歌，把我们带到田野，认识各种昆虫和植物，来到她家的柚子树下，也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柚子，并且平生第一次吃到了又大又甜的红心柚子。

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把它写出来，不然，我会愧疚一辈子。

那年冬天，上课铃响了，同学们迅速回到教室安静下来，只有调皮的族凯还在和我打闹，课桌被我们挤倒了，正好砸在正在黑板上板书的彭老师的脚后跟上。彭老师痛得掉了眼泪，脱掉鞋子，只见白色的袜子被染红了一大片。彭老师没有责怪我，只是抚摸着我的头，让我坐好准备上课。到了第二年初夏，彭老师换上凉鞋，我还看见彭老师的脚后跟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夏天过去，我小学毕业了，从此，我就和彭老师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