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创作马拉松:有哪些推理满分、出人意料的烧脑故事?-讲跑马拉松的电影

2023-09-22 13:22:42

 

人在长篇马拉松@知乎故事大赛

《黎粟异闻笔记2诡域迷坛》

作者:黎粟

第一章

2019年5月,我的工作岗位有了一次较大的变动。

在那之前的三年,我被公司外派到距离我居住的城市300公里之外的一个县城驻点。我在那个粤北山区的小县城呆了整整三年,各种辛酸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所以驻点结束后,公司也体谅我的辛苦,给了我整整一个月的假期让我好好放松。

之所以时间是一个月,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是因为我驻点期间负责了一项较大的工程,按照规定,这需要进行离职审计,而审计期是不能参与相关工作的。

其实确切来讲,在粤北的这三年,我一直是住在一个离县城都有些距离的偏僻山村,那里的交通极不便利,尤其是夜晚,常常只有我一个人住在山上,心里的苦闷可想而知,不过与这些苦闷比较起来,更让我不舍的,是这三年对我闺女黎小宝的亏欠。

也正是因为这样,驻点工作一结束被通知返深,我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在家里好好的陪了黎小宝一个星期,全当是一种补偿,让自己心里更好过一些,而第二件事儿,就是约了倪阴阳、刘总和大背头好好聚聚。

我们四个人是铁杆儿的老友,尤其是倪阴阳和刘总,一个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发小,一个是认识了快二十年的老友,这种相聚非常轻松而又开心,所以我异常期待。

可事不凑巧,我们约定好的时间刘总公司突然出了状况,他要紧急出差,这种情形对于刘总来说非常常见,我们也都表示理解,毕竟他家大业大,有颇多的生意,这其中有些重要的,必须他亲自出面打理,所以约定那天晚上只有我、倪阴阳和大背头到场相聚。

其实三个已经年过四十的老男人在一起,也说不上什么有建设性的话题,无非就是插科打诨,互爆糗事,然后哈哈一笑,这也算是我们这个年纪放松心情、增进感情一种方式。

很多时候,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我们三个都不擅于喝酒,每个人也就是三两的量,可那天晚上气氛特别好,所以很快一瓶一斤四的马爹利便喝了个底儿朝天。大背头觉得仍不尽兴,又向店家要来了三支小瓶的古岭神,我们便继续闲扯,不过由于是混酒,所以大家喝得都很慢,等酒喝的差不多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发现倪阴阳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我和倪阴阳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有时过于腼腆,所以便接着酒劲儿搂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儿需要我们帮忙。”

倪阴阳看我靠了过来,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又是好一阵犹豫,直到把我腻歪的又要给他倒酒,他才跟我们说出了实情。

原来,过几天在杭州会有一次比较私密的拍卖会,这种拍卖会比较小众,通常在特定的圈子里举办,而其中有一件拍品倪阴阳是势在必得,可赶巧那几天他要出差去趟港岛,所以希望委托我能够代表他到现场参加竞拍,而他要竞拍的拍品是一份“老箓”。

箓,是道门里用以记录有关天官功曹、十方神仙名属,召役神吏,施行法术的牒文,又称作法箓,一般有符图的内容。

在道门里如果说起传功法,有师秘、法秘和箓秘之说,每一个道派都有自己法箓秘本,那既是这一派受箓的依据,也是提升功法的一套秘籍。

倪阴阳这一派,源自神霄支脉,他们的箓法称为“五雷伏魔箓”,不过这套箓法据说早在清朝末年便失传了,而这次杭州拍卖会上拍出的就是一套源自清末的“五雷伏魔箓”。

这套箓本他们几代人心心念念,对于倪阴阳来说,更好像是传说一般,他们几代人都以为早就毁于战乱,不想竟还有孤本留存于世,倪阴阳知道后自然是心动不已,可不凑巧的是,拍卖的时间他早就有了别的安排,而这个安排也是很难推脱的,所以他借着酒劲儿,就想起了全权委托我来参加这次杭州的拍卖会。

我有近一个月时间可以自由掌控,倒没有什么不方便,于是一口应承下来,可旁边坐着的大背头一听,这狗皮膏药劲儿就上来了,非要死乞白赖黏着说要一起去,我想着一个人去杭州也确实有些孤单,如果有大背头陪同,起码也算有个伴儿,于是一边挤兑他,说是所有行动必须听我指挥,一边大手一挥,号召为我们的革命事业跨省发展又碰了一杯。

第二章

五月份的杭州已经有些炎热了,我和大背头一路过去满眼的绿意盎然,尤其是从机场到市中心的那一段,我看到高速公路下面的稻田和水系,中间的野地里点缀着绽开的鸢尾花,浅如海蓝,深似墨团,真是好一副江南的水乡美景。

杭州我之前来过几次,但都是出公差,那是事儿赶着事儿,根本没有闲暇欣赏外面的美景。

这次可就不同了,来的目的非常单一,心情也自然放松,而更重要的是,我带着大背头这个碎嘴,他可是个老江湖了。

一路上大背头说着中外传奇、江湖典故,把我绕的云里雾里,直听得新奇,却辨不清真假,不过我也不是较真儿的人,只当他讲的是些野闻传奇,自然也不会刨根问底。

这一路,只听得大背头跟上足了弹药的微冲一样,嘴巴叨叨起来就没完没了。他先是鸢尾花开始说起,说这蓝色的小花竟是法国的国花,最有名气的鸢尾纹样就是源于这种田间野花,然后又从杭州引进鸢尾花说到许仙、白娘子,等吹完这一通还不过瘾,又转到临安老城的传说,最后竟扯到南宋小朝廷的风水。

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最对我胃口,所以我也不嫌他烦,就那么眯着眼睛听着。

大背头见我感兴趣,嘴巴吹的更起劲儿了,甩开腮帮子就喷了起来。说是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是人尽皆知。杭州它不止风景秀美,更是天下第一的风水宝地。你想啊,黎小哥,南宋的小朝廷能定都杭州,却不是选择旁边虎踞龙盘的金陵城,而且国祚延绵一百多年,这说明了杭州城的风水格局十分特殊。风水之中,自有窍诀,有道是风水宝地,必定前照后靠,而这杭州,背后靠的就是天目山和莫干山,前面照的则是钱塘江。据说,当年宋徽宗被俘后,其九子赵构南逃杭州建都,是为南宋高宗。高宗当年是请了那时候能叫得上号的风水名家,来杭州布势堪舆,修造皇宫。可因为各家各法,各有不同,所以当时提出好多的建凿方略。本来这高宗一时之间也是难以决定,但后来召集了朝中宿老再三斟酌,发现不论是哪一家给出方略,大抵都是选定凤凰山东路建皇城大内。正所谓“天目山垂两乳长,龙飞凤舞到钱塘。海门一点巽峰起,五百年间出帝王。” 最后,按照御前钦定,选定凤凰山东麓建皇城大内。自此,北起凤山门,南止江干,东起候潮门,西达万松岭,将这“方圆九里”的凤凰山向东延伸的冈丘建为大内宫殿的“玄武”主山;又将台山东伸余脉设为“朱雀”案山,东有馒头山为“青龙”左辅,西有慈云岭为“白虎”右弼,东河屈曲环抱,倚山临水,自然进退自如。

我趁着大背头正在拧矿泉水瓶的盖子就要奚落他,这再好的风水也没千秋万代不是,可话还没说出口,大背头的水已经猛灌了两口,然后一抹嘴巴继续道:“只可惜,这天下大势,风水只能借,而不能定,况且那些个高人只看出了杭州有一条龙脉,却没有看出这是一条断龙,真是白白耗去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国祚也不过延续了一百五十年。”

要说这大背头嘴上功夫确实了得,就听他这么吹着侃着,没过多久,我们就进了市区。

我们要参加的这场拍卖会就在市区,不过特别小众,是在西湖西侧一处有些靠近高尔夫球会,位于山谷的酒店进行的,虽然那里价格有些高,但是我跟大背头都贪图方便,也就选定了在这家酒店入住。

原本我们俩没把这次拍卖想多复杂,可等我们安顿下来,真的进了会场,才知道这场拍卖会虽然小众,但是规格却是相当的高,单单看门外的安保,便是超乎寻常的严格。

跟我所知道的其他拍卖会有着明显的不同的是,他们似乎不接受电话竞价,只接受现场竞拍。

我心里知道套“五雷伏魔箓”代表着倪阴阳这个一脉的传承,所以他非常重视,出发前特意跟我交了底,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拿到这份拍品,他这样郑重其事,我自然也是不敢怠慢,整个过程万分小心,尤其叮嘱大背头这小子跟我放老实点,别给我出幺蛾子,只等着“老箓”上场,拍完走人,不敢有丝毫的节外生枝。

大背头听我这么一说,唠叨劲儿就要上来了,嘴里含含糊糊嘟嘟囔囔道:“我说小哥,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我老贝虽说有时候大大咧咧,但那都是逢场作戏,要真说起来,咱可是个粗中有细的主儿,关键时刻肯定拿捏得住轻重啊,这江湖上的场面,兄弟的排面,我比你可见识得多了,什么大风我没压过,什么大浪我没定过?况且,这是倪小爷师门的传承,我怎么敢大意...。”

我不等他说完,赶紧截住他的话头儿,让他好好休息休息,被累着自己的那条三寸不烂的舌头。

其实像这种“老箓”,除了道门中人和研究机构,感兴趣的人不多,所以整个过程还算顺利,也是没有什么人竞标,最后我以一个很低的价格拍得了“五雷伏魔箓”。

按照原计划,为了避免生出意外,我们一拍得手,应该马上退出拍场,尽快做好交割手续,然后返回深圳。可这一次的拍卖会让我大长见识,那里面的拍品倒不一定多贵,但是却都十分特殊,有些甚至说是国宝都不为过,比如我竟看到了一件南宋御用的“九层浮屠玉押”,这就让我产生了好奇,心理上找着理由给自己开脱,想着既然来了,答应了的事情已然办妥,不妨多呆一会涨涨见识,我转过头看向大背头想跟他商量,可看起来这老小子早就把我们原来定下来的计划忘得一干二净,眼睛直勾勾盯着主持台正中展示出来的拍品“鬼骨传音笛”怔怔发愣。

其实,我也是理解,大背头本来干的就是收法器的行当,现在看到这种难得一见的“花翎”,眼睛不直那还真就奇怪了。

这“花翎”的意思,就是级别很高,特别有灵性的法器。

大背头他们这一脉收法器,属于家传,那是有原因的,在这百十年的隐秘传承中,就发明一套只有自己人才明白的唇语切口。就比方说这“翎子”吧,他们口中的“翎子”,可不是鸡毛掸子,是代表法器的意思。比如是什么地方发现了几件法器,大背头他们就说成是某某地飘了几根“翎子”。

当然了,这“翎子”也分很多种,比如正教的法器,他们叫做“黄翎子”,民间法教的法器,他们叫做“白翎子”,而有一种最让他们为难的,是“黑翎子”,那是一些邪门歪道祭炼的凶器,这东西你收了吧,它是个祸害,你不收吧,他还确实有些用途,而在所有这些“翎子”里,大背头他们最喜欢,也是最可遇不可求的就是“花翎”。

“花翎”不单指这法器级别高,灵性强,而且是要具备神通的,这就非常难得了。而“花翎”还分“单眼花翎”“双眼花翎”“三目花翎”,目越多,说明级别越高,灵性也越强。我跟大背头认识了几年,听他提起来的“花翎”,也无非就是“五雷碗”“镇魂柩”“鬼门关”“定风珠”“玲珑骰”“偿命锁”那么几样,现在看到他对着竞拍的“鬼骨传音笛”怔怔发愣,就知道这或许又是一件“花翎”。

第三章

我瞧见大背头这副模样,再加上自己也起了好奇心,所以我们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继续看着拍卖进行,这场拍卖会我们是大饱了眼福,这上面的拍品拿出任何一件,都够得上惊世骇俗了。不过最奇怪的,还是最后一件拍品。

一般而言,在这种古董古玩的拍卖会上,一定会选出两件极品。一件作为首拍品,首拍品讲究一个“珍”字,要能引得竞拍人竞相出价,调动拍场气氛,为后面的拍卖做好情绪上的铺垫;另一件,要放在尾拍品上,这件拍品要讲究个“奇”,让竞拍人意犹未尽,期待下一次的拍卖会。而这场拍卖会的尾拍品,就真的做到了“奇”,那件拍品竟然是一艘船。

在这样的拍卖会上,为了调动现场气氛常常需要展示实物,可是因为体积和重量的缘故,所以拍卖公司并没有把这艘船实物呈现出来,而是用了一个缩小了比例的3D打印模型配合着原件各个角度的高清图片予以展示。

那3D打印模型也不知道用什么技术,做的异常逼真,如果没有主持人解说,我甚至以为那就是实物原件。

拍卖会上拍卖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可能,但是拍卖一艘船,这就实在有些超出了我的想象。

拍卖师背后大屏幕上的高清图片,从各个角度展示着这艘船的细节,拍卖师也不遗余力地强调的这艘船的奇特之处。按照拍品的资料显示,这艘船是从杭州附近的千岛湖捞得。

那船的外观特别有意思,我眯起眼睛瞄了好一会,也没认出那是什么船型。

你说它像赛舟“卧舵”吧,它船体上方还加了盖子;你说他像信船“快蟹”吧,它却又大了许多。而且在这怪船的四只脚上,还拖着四条已经碳化得乌黑卷曲的粗大麻绳,看那外观,倒是像极了斩了了头脚的乌龟壳子,不过看着缩放比例,估计要比乌龟壳子大多了,可能里面藏个两三号人不在话下。

我看着主持台上大屏幕显示出来的高清图,竟又发现那船体似乎刻满了“符图”,我也算对这一类隐文有些涉猎了,可一时之间竟还是分辨不出那满船的“符图”是代表什么。

按照拍卖师的说法,这艘说不清名堂的小船有三个奇特的地方。

所谓奇一,在一个“全”字上,按照测算,这艘船沉没已有百年了,可船上各处竟不见一丝腐朽的痕迹,而且因为长期深埋泥土之中,浸的上百年的水土之气,所以他的木质结构已经发生了变化,看那颜色和光泽,竟好似已经幻化为阴沉木了,成了一艘阴沉木古船,这确实是够奇的;这奇二,是在一个“整”字上,因为从怪船出水后的清理和大屏幕上图的展示上看,这怪船既不见船钉,更不见榫卯,这竟是整整的一段实木镂空而成,看那形制,似乎怪船四周镂满了船棂,好似想让坐在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面的情形一样,而且,整艘船上都找不出悬挂桨橹的钩栏;这奇三,在一个“贵”字上,早年间如果做一条并正船,那是要取船号立船铭的,民间又民间的取法,官家又官家的源流,但不管怎么说,船铭一般用长方形的金属扁牌镶嵌在船头,取号立铭,图个大吉利和好意头,而这艘不起眼的小船上竟然用金黄色的扁牌镶在船头,扁牌上四周尽是阴刻的水波纹,而中间端端正正的阳刻着四个大字九曲篆文“翻水将军”。

我一看到“翻水将军”这四个字,就觉得有些奇怪,古时候封将军一般是分为二类。一类叫做重号将军,另外一类叫做杂号将军,重号将军职位高,轻易不封,是常设军职。比如我们经常听到的骠骑将军、车骑将军等等,就都是重号将军一类;而第二类杂号将军,又称列将军,它一般职位较低,在战时才会册封,而封号通常都直接表明册封的目的,比如汉武帝封李广利为贰师将军,目的就是让他征讨大宛国的贰师城获取良马;再比方说汉武帝还册封了田千秋做戈船将军,让他“建戈于船上,浮渡沮水,以讨北狄。”

可这个“翻水将军”就实在闹不清楚是个什么名号了,看这怪船的模样,不过也就百十来年,没听说清末又这么一个封号啊, 再说了,叫“翻水将军”,难道是要把江水翻过来不成,有时候古人思维还真是琢磨不透。

我又看了看那金黄色的铭牌,暗地里不住地咂舌,这并不是因为我认得这艘船的来历,而是那耀耀生辉夺人眼目的扁牌分明是黄金铸成的。

我向来是对这些个古旧玩意儿有些兴趣,所以注意力一下子被这件拍品吸引住了,总觉得这艘船的样式像点什么,可又实在说不出它到底是像什么,这感觉非常的怪异,就好像是每个人都经历过的“似曾相识”一样。

我原本以为这样的一艘怪船实在太过独特,喜欢的藏家自然也不会太多,这意味着拍品极有可能流拍,可当拍卖师唱拍第二遍时,坐在我前面一排的一位女生却突然举起了手中的竞拍号码牌。

因为位置和角度的关系,我坐在那名女生后排的左侧,我下意识地向她看过去,刚好能够看到她的侧脸。

那是一位打扮时髦估计二十五岁上下的女生。

这种拍品太过于冷门,所以我心里估计着这怪船应该非这位女生莫属了,可这时怪异的事情突然发生,坐在我旁边的一个人竟也举起了竞拍的号码牌,而那意味着这艘怪船的竞价要加价更新了。

我正心里暗道看来最后一场竞价会要来个“龙虎斗”时,突然反应过来不对,赶紧把头转向刚才举牌竞价的那个人,果不其然,一脸赘肉的大背头正兴奋地举着我刚刚放下的号码牌向台上的拍卖师挥动致意。

我只觉得一股老血直冲脑门儿,顶得天灵盖儿阵阵的生疼,一只手伸过去赶紧拉他的胳膊,一只手已经发着抖地拿起了进场时领取的竞拍手册,等我发现完全拉不住大背头时,低下头看向竞拍手册那艘怪船的一页,才看清楚那艘怪船的简介后面备注着一行蝇头小字。

“起拍价人民币1500万元,每次加价人民币100万元。”

我感觉虚脱了一样,一下子就摊在了椅子上,只感觉有出气没进气一般,满脑子盘算的是等一下真的竞到了标,是把大背头一个人丢下自己赶紧先溜,还是两眼一翻装傻充愣。

1500万啊,再加上一轮加价,那就是1600万,我心里恨不得把大背头这孙子直接掐死算了。

正当我以为这次要光着屁股回深圳时,前排那个竞价的年轻女生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极不情愿地又举起了竞拍的号码牌。

我感觉好像是坐了一次过山车一样,心脏都要跳出胸口了,那牌子举起来好似吸了一口仙气儿般让我回过了魂儿,可正准备放松下来,却瞥见大背头这孙子又要举起号码牌,我这心里是又惊又气,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伸手抢过大背头手里的号码牌“啪”的一声掷在地上,然后又一脚踩在上面,对着大背头怒目而视。

大背头见我这付模样,竟无奈地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坐回椅子上,再也不动了。

我把地上的号码牌死死地踩住,生怕大背头再发神经夺了去,好在这次再无意外,前排的年轻女生最终拍到了那艘怪异的船,只不过在竞拍散场时,她再次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自然知道她的意思,那是因为大背头的加入,让她平白无故的损失了整整200万,而她,把我们两个自然而然地当成了一伙儿的。

我心里实在是有苦说不出,只好对着她耸了耸肩,又回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哪成想她竟误以为是在挑衅,更是一脸怒气的站起身,不多时便消失在会场外。

第四章

从拍卖会场出来,我一把揪住大背头的衣领作势要打,大背头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既不敢还手,又拿眼睛偷偷的瞄着我,我看他这付模样,心也软了下来,只好叹了口做罢,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倪阴阳的号码。

我本想着跟倪阴阳通个气,告诉他“老箓”已经到手,让他把吊着的心放下,可电话接通后,那边儿却一阵嘈杂,我以为是手机信号的问题,立刻收住声,仔细地听电话那边的声音,直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那根本不是信号的问题,而是电话那边很多人在争论,让倪阴阳的声音根本没办法清晰的传递出来。

那些嘈杂的声音好似很多人在同时讲话,让声音透过扬声器传过来嗡嗡作响,偶尔会几声特别大的叫喊声,听那音调,是明显的粤语。

倪阴阳在电话那头显然也很焦急,直到最后好不容易明白了“老箓”已经顺利拍到手了,他才喊道:“西米仔,我这边儿有些麻烦,等回深圳再说。”说完,竟不等我回复,直接挂掉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怔怔发愣,实在是弄不清倪阴阳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可既然是他主动挂掉的电话,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所以我只好悻悻地收起了电话,顺手一巴掌拍在了大背头的后脑勺上,再次警告他给我老实点,听我指挥,要不然以后就别想我再帮他的忙。

看起来大背头也知道刚才在拍卖会上自己有些胡闹,所以一面伸出肉掌去揉刚才被我打到的后脑勺,一面满脸堆笑忙不迭地喊着“要文斗,不要武斗,文斗才能震撼我的灵魂,武斗只能触及我的皮肉”。

看着大背头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烫的无赖样子,我是气的牙花子痒痒,可转念一想,这人哪,一旦成年,他的行事做派是很难改变的,而且事情毕竟已经结束了,到是没太多必要去责怪他。

大背头刚才到是答应的爽快,可我心里却有了一个疑问,像这艘怪船,明显是清末民初的东西,如果没有特殊的意义,或者是特别的用料和做工,能保存下来虽属难得,但是价格上绝对不会这么高。要是按照我的估计,成交价能到10万就已经是了不得了,而这艘怪船竟拍出了1700万,那可称得上是天价了,要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就不仅仅是让人大跌眼镜的问题了,我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大背头刚才拿着竞拍的号码牌拼命的向拍卖师示意的情景,心里暗想,难道这小子知道些什么内情?想到这儿,我故意又拉下了脸,先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故作严肃地让他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待问题。

可大背头这家伙明显知道点什么又不肯说的样子,打着哈哈,眼神又有些飘忽,可就是不往正题上靠,直把我恨得牙根发痒,一肚子的邪火无处发泄。

大背头看我是真有些上火了,赶紧一改刚才的嬉皮笑脸的样子解释:“我说黎小哥,刚才那怪船...我怎么看...都像是根‘翎子’啊。”

我一头黑线,气的嘴都瓢了,没好气地回道:“你这‘乡村企业家’扯什么犊子,这艘船是个法器?你怎么不说那是秦始皇派到海中求仙药的仙船。”

我原本是在揶揄他,可大背头竟好像没听出似的,撇着嘴,连声嘟囔:“不好说...不好说...。”

我被他气的想笑,可又突然想起大背头家里世代是收法器的,对这些个有点仙气儿的物件儿门儿清啊,难不成真如他说,这怪船有些门道?我再去问问他,大背头却一边用力揉着太阳穴,一边连连道:“整块重木凿出,船体不见榫卯,船棂镂空,船背雕有符图,水密隔舱...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我见大背头确实不像是在诳我,所以也不好再去逼迫他,于是拖着他去办好了“五雷伏魔箓”的交割手续,然后回了酒店房间歇息。

按照原定的计划,我和大背头要在杭州待三天,第四天一早才返回深圳,在剩下的几天里,我们两个人心情都放松下来,一路饱览了杭州的名胜古迹,痛痛快快地游玩了一番。

正是因为玩儿得尽兴,这几天除了心情愉悦,身体却也很是疲惫,所以第四天一早,我们两个人竟双双的睡过了头,等两个人简单洗漱退了房,一路小跑地搭上出租车便向机场飞奔。

我们俩是拉着行李紧赶慢赶,等进了机场大厅办理手续时才知道,我们两个人是最后办理登记手续的乘客,而且我们惊奇地发现,飞机上的经济舱竟然没有座位了。

我还有些发蒙,大背头却不干了,他一手扶着行李箱把手喘着粗气,一手捋着凌乱的背头据理力争。

我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航空公司的销售技巧。通常廉价航班总会有几个人临时退票或者迟到没赶上班机,航空公司为了利润最大化,便会多预售两张经济舱的机票,可这次航班上竟然没有临时退票的,也没有人迟到,所以,我们两个作为最后到的人,自然没办法办理值机,毕竟飞机上没有站票这一说,而且我绝对相信,如果这趟航班真的允许我们俩站回去,大背头这小子铁定会拉着我把商务舱后面的那扇帘子当成幕布,面对着全体经济舱的乘客表演一段相声小剧场,而且他能说俩小时不重样,内容肯定都是挤兑航空公司的。

我正想的发笑,大背头那双老江湖的小眼睛一转竟然亮了起来,听到办理值机手续的人员这样解释,笑呵呵的问那个办理值机的地勤,这事儿怎么解决?

那地勤人员也是醒目,一个电话打过去请示,竟帮我们申请了免费升舱服务。

我们两个上飞机的时候,我还因为迟到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赶紧放好行李,大背头却厚颜无耻站在过道上向满机的空乘和乘客挥了挥手,装模作样地喊了声“同志们,辛苦啦”,引得乘客们交头接耳,纷纷侧目。

我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响,脑门子像被门夹了一样挤得生疼,急忙一把薅住他拉着这孙子赶紧坐下来。

等飞机缓缓驶入跑道,爬升到空中,空乘把经济舱和商务舱中间的隔帘拉上,我才注意到商务舱内还有一位乘客,那个乘客是个年轻的女性,看起来早就登上飞机了,带着眼罩一副熟睡的样子,我赶紧示意大背头小声些,别影响其他乘客休息。

大背头估计还没从这几天的游玩中缓过神来,一面应承着我,一面隔着机舱的玻璃对着下面的景色指指点点,我被他弄的哭笑不得,索性也不再理他,由着他自己胡扯。

这几天的奔波让我实在有些疲累,再加上早上并没有休息够,所以不多时,我又也有些昏昏欲睡,可正在我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间,突然感觉大背头用肥大的手掌在我旁边摇来晃去,似乎是要把我推醒。

我心里一阵的怒意,就要对着他发出火来,可等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想要呵斥大背头时,却看到他一脸紧张,一只手正指着窗外,喉咙不停的吞咽着口水,却说不出话来。

大背头做事虽然有时确实有些跳脱,但是还都在正常范围内,可此刻他的表现让我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我还是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舱外。

这时的飞机已经攀爬了一半,舱外是一片湛蓝的天空,清爽的连一丝云彩都没有,而天空之下自然是陆地,郁郁葱葱的片片翠绿,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色。

我看了好一阵,实在看不出舱外有什么异常,便回过头一脸疑问地看着大背头。

大背头又用力地指了指舱外,一字一顿地说:“小...哥...,你看...那...地上的江。”

“你看那地上的江。”我刚刚听到这句话时实在不知道大背头说的是什么,可我再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明白过来,大背头让我看的是陆地上的江河水系,可我再回过头看他指点的方向,却仍然看不出那江河水系有什么名堂。

大背头见我实在是看不出,才狠狠地跺了一下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小哥,你看那水系流动的图案,是不是像点什么。”

大背头讲这话的时候,我仍然瞪着眼睛看着舱外的江河水系,他这一提醒,好似一语惊醒梦中人一样,我猛地想起了拍卖会上那艘怪船顶部雕刻的符图,“像,实在是太像了”,可我仍然想不明白,这水系分布和那符图能有什么联系。

我正要发问,大背头却先急急道:“我原来就觉得那幅涂刻在船顶的符图似曾相识,直到刚才我看到舱外的水系分布,这才想起来,我家里那本《天宫地府图》上,便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符图,而那张符图是用来描画一条‘水龙脉’的。”

《天宫地府图》是大背头家里祖传下来的一套修玄炼真的古籍,分为两册,上册《天宫策》讲的是各处的山林龙脉,下册《地府渎》讲的是世上修真水府。

我满脑子发蒙,实在想不出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其他的缘故,一种异样的感觉却猛地涌了上来,那感觉像是有人紧紧盯着自己一样。

我赶紧把头转向另外一侧,骤然发现刚才商务舱内熟睡了另外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摘去眼罩,眼睛耀耀有神地盯着我和大背头,而我同时也认出,她正是在拍卖会上拍得那艘怪船的年轻女生。

她看着我和大背头的眼神很有意思,既像是有些吃惊,又好像想过来搭句话,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正当我准备过去主动向她道个歉,她却又把眼罩戴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防备的样子,看到是这种情形,我便也不好再多言了。

杭州到深圳的班机不过是两个小时,这一路上我倒是比较放松,大背头却双眉紧蹙,难得的板起了脸,好像在思索什么。直到飞机抵港,乘客们都下了飞机,我和大背头搭上计程车回市区,这小子才贼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片,一脸奸笑的道:“这...这...这是刚...刚才那小美女遗...漏在座位上的,应该是她的名片。”

我顺势接过来,那上边四角是鎏金的水波纹,正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名字是龚清流,手机号码的开头是1380288。

我是个老深圳了,自小在这里长大,一眼就认出那是深圳起码开了20年的老号段,而那时的深圳能开得起这个号段的,一定不是普通人。

卡片上面没有任何公司或者职务的信息,我又翻过背面,那上面印着一行小诗,“桨声灯影不再,空余一川清流”。

看这样子,龚清流就是那女生的名字了。

我当时不以为意,只当做是这次杭州之行的小插曲,随手便把卡片塞在了自己背包侧袋里,然后跟着大背头一起赶赴“月瀛食府”,那是倪阴阳和刘总早就同我约好为我们接风的地方。

“月瀛食府”是一家港式茶楼,以流沙包和酱蒸凤爪最负盛名,那是当初我和刘总做生意时宴请常去的一个酒肆,后来跟老板熟了,因为订房方便的缘故,便成了我们的长期据点和“食堂”。

我跟大背头到的时候,倪阴阳和刘总早就已经坐在包间里了,等我从包囊中拿出“五雷伏魔箓”时,倪阴阳满脸的感谢。

其实,这个事儿说起来,我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是按照倪阴阳的叮嘱拍得这份“老箓”,至于钱,那钱都是倪阴阳出的,所以他的态度让我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岔开话题让大家落座,又端起酒杯先碰了一个。

不多时,酒过了三巡,席间我就问倪阴阳去港岛办的什么事,怎么中途给他打起来,那电话的声音嘈杂的像是耳朵眼儿进了苍蝇。

估计倪阴阳也是疲累了几天,刚见到老友一时兴起,听我一问,话匣子便打开了。

他说这一次做的法事是“捡骨”。

“捡骨”,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葬法,最早是南方百越人的古老葬俗,曾经广泛流行于我国南方地区,即便现在的壮族、客家、部分广府人,还有闽南人、浙南人、皖南人还保留着这样的葬风遗存。如果细说起来,现在的台湾、琉球、东南亚部份地区、马达加斯加马拉加什人也有一些类似的葬法,但又稍稍不同。具体而言,就是在亲人过世后,按照一定的仪轨,将其尸体埋入土中,待若干年其尸体腐烂后,把骨头依照从头到脚的顺序取出擦净,再按从脚到头的顺序放入金罐中,又重新埋葬的一种葬法。

不过“捡骨”这种法事,跟道门正宗有些不对路,我们都奇怪倪阴阳怎么会接下这种生意,可正要问他,他却抿了一口酒,然后说道:“雇我去的主家,姓佟。”说完,他顿了一顿,见我们没有反应,又强调了一句:“单人旁的‘佟’。”

佟,这个姓虽然不常见,但是也不算稀少,可是倪阴阳强调了两次,这事情不那样简单了。

首先,能让倪阴阳郑重其事的提出来,这个主家的必然是名门望族,况且这他这几年在港岛和东南亚已经有了一些名气,不是巨富豪族,也很难请的动他。想到此处,我心中突然一动,莫不是...,想着想着,我就抬眼望着倪阴阳,他却对我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说出了那个名字。

倪阴阳一说出那个名字,我们所有人都呆住了,那个名字实在是太出名了,出名到听到这个名字的人很自然地会在名字后面加上“老先生”三个字。

其实说这个名字众所周知也不合适,对于像我与倪阴阳这个年纪而又生长在南方的人来说,这个名字自然是如雷贯耳,可对于80年以后出生的人又或者是北方人来说,或许知道的并不多。可不管怎么说吧,对于知道这个名字的人来讲,都会因为他的名字而感到震撼。

第六章

那位老先生是宣统三年生人,祖籍在定海三江口,他的一生几乎都在跟船打交道,从十几岁还是学徒开始,他便栖身于舟业公所,稍稍年长后,便投身航运事业,之后一生都耗费在航运中。

民国二十一年,是老先生命运的重要转折点。

那年初冬,年仅21岁的他只身从江浙来到北方,在一家新成立的航船企业艰苦创业,他先是担任公司秘书,没过几年便逐步升到船务部主任。

那是个风起云涌,能人辈出的年代,佟老先生凭着幼年起培养出来的对航运的敏锐,几经努力之下,不到30岁便成为那个北方最大港口城市的航业公会常务执事。

那几年间,在他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传奇故事,有些甚至现在看起来也像是天方夜谭。

比如在22岁那年,还是航业公司秘书的佟老先生不知用了什么说辞,竟取得了山西最大军阀的支持,冲破外国航商的重重干扰,打破了外商长期垄断中国航运的格局,将北方路材料运输交与国人承运,各路执事当局随之附和,国人的航运从此进入北方咽喉要道。

比如在他24岁那年年尾,一场空前的冰难袭击渤海湾,渤海湾港口和海面大大小小数百只舟船被困月余,各船断水绝粮,舟船之中,桨橹之上,人货岌岌可危。这位老先生挺身而出,一面协调航业公所组织人力救济,一面主动会同津海局制定营救方略,他甚至短时间设计出了一套破冰工具,用于辅助舟船移动。

正是他的这些努力和才智,为他赢得的极高的社会声誉,赢得了公司高级管理层的信任,赢得了航业界同仁的广泛认同,更赢得的航业公司老板女儿的青睐。

民国二十七年,是这位老先生命运的第二个岔路口,从那年起他开始独立创业,没有人知道他是经过了怎样的计算。他先通过银行信贷,大量贷款购入船只,疯狂之举令整个行业为之侧目,可他又赌对了,那是航运业在内陆最风光的几年,他不几时便执掌了当时各地内河流域的第一大航运公司,他的所有船只都以“天”字作为船号的字头,“天河”“天星”“天龙”“天神”,每一个名字的口气都大的不得了。

1945年,抗战胜利的那年,他亲自设计的航船“天机”号试水,这时佟老先生手上船只的总吨位已经能够在亚洲首屈一指了。

后面的几年,他早早地离开了内地,短短的几年功夫,他的产业便基本转移到了中国南方的那个弹丸港口,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理解,但是时间再一次证明了一切,因为一些没法言明的原因,他原来在大陆资本界的老朋友陆续的来到了这个港口城市,但是相比较这位老先生而言,他们来的太晚了,他们的资产也没有全部转移,能够带着身上的不过是全部家当的十之一二。

有道是“行船跑马三分险”,那时候的世道乱极了,没有人能说清楚明天会发生什么,可这位老先生却凭借着手上“天”字头航船,先是借着半岛战争运输军用物资,大赚了一笔。半岛战争结束后的第三年,又遇到第二次中东战争,战争爆发后苏伊士运河关闭,欧亚航线要绕大弯子,国际航运界运力空前紧张,他仿佛有预见神力一般,提前选好了区位,船队日夜穿行在大洋之上,赚得巨额利润。而进入六十年代,随着南亚战争的升级,国际上对远洋轮的需求更殷,他的船队也不断扩大。七十年代后,老先生的航运帝国到达顶峰时,他已经成为全世界各国政要的座上宾,各种象征着荣誉的勋章证书拿到手软。

我们听得神往,都忘记了手中的酒杯,怔在那里,过了半晌缓过神,我才呆呆地道:“那位老先生,他不是已经仙逝几十年了吗?怎么....。”

话还没说完,我就发现了不妥,那位老先生仙逝数十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倪阴阳断然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这意味着,找到倪阴阳的是那位老先生的后人,而他的后人,成就尤在那位老先生之上。

刘总和大背头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他们的喉咙也发出“咯咯”的声音,那是一个人因为震惊喉咙无意识的上下滚动而发出的声音。

我们三个看向倪阴阳,他撇着嘴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那意思是别猜了,事实正如你们想象的那样。

没有人能想得到,这样一个处在世界权力顶尖位置的人,是来自于浙江中部一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镇三江口。

我和大背头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我们的喉咙也不住滚动地咽着口水。

佟家实在是太出名了,我们实在很难想象,倪阴阳竟然有一天会和佟家产生关系,不过再一细想便也释然了,以倪阴阳现在在这个行当里的名气,能请得动他的,自然是一方的豪族。

我们四个人都不说话,举起杯很默契地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我们都知道后面的故事必定更加离奇,所以放下酒杯后,都仔细地听着。

果然,倪阴阳一口干下了杯中的酒,叹了一口气,又说道:“这佟老先生仙逝时的宝穴,必是经过高人指点,用的是木龙吸水局,局中明堂摆的是宝山取金阵,主财聚四海,墓局四周又用了六假八虚花符咒,正是山管人丁水管财啊,也难怪自从佟老先生仙逝后,家中财势如山中榕木,蔽日遮天。不过只可惜木龙吸水局纵然高超,却单单有一个短处,那便是以木龙催水运,不过是三十年的运势,佟家请我捡骸骨转宝穴的目的也正在此处。”

“你们知道佟家的声望,多少人的眼睛在盯着,一个不小心,损失的可不止是真金白银,更是势弱,“捡骨”这种事断不可传出,况且当地精水已被木龙吸干,木龙吸水局也已走到运势尽头,你们看这几年,佟家的势力已然大不如前了,所以他们请我的准备工作做的非常保密,除了两房的房长,在场的便是几位忠心耿耿的老人,这种情形我自是不敢怠慢,照足了科仪,可起棺时还是发生了意外。”

倪阴阳讲的慎重,我们大气都不敢喘,小心地听着,只见他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继续说道:“棺内骸骨倒也平常,只是在那棺头的位置,竟放着一只密封的铁盒,佟老先生生前并不爱财,却单单爱些古董奇物,于是在场的两房房长便猜测,那铁盒中是不是佟老先生生前喜爱的珍奇古玩。你们也知道,佟老先生眼界极高,平常物件怎能入得法眼,如果真是他生前喜爱的那些个珍奇古玩,自然价值不菲,于是在场的两房房长竟争夺起来。”说完,倪阴阳指了指我道:“而那时,碰巧你打进了我的电话。”

第七章

我们被倪阴阳的话吊起了好奇心,所以都不接口,继续竖着耳朵听。

“本来那种状况,我这个外人不应该在场,可当时的情形混乱极了,佟家两房的房长紧盯着那金属盒子,遗漏了我的存在,所以我作为局外人全程站在旁边。佟家的两人先是争论不休,却又拿对方无可奈何,最后竟握手言和,调来工具现场切割,要看看这金属铁盒子里藏的是什么奇珍异宝。”

“等工具调来后,两个人亲手操作,一阵轰鸣和铁花喷出后,厚重的盒子被从中间抛了开来,我能看得出这两人紧张得要命,满头大汗。可切开后却让他们失望了,那金属盒子里是一个密封得极好的袋子,袋子是现代的工艺,应该是一种高端的塑料制品,想必是防潮用的,而袋子里只有一个巴掌大小蓝色封皮的小本子,本子当然不是什么珍奇异宝,所以他们两个人失望极了,但又无可奈何,只好无奈地将那本子翻开,我本来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可翻开本子的那个佟家房长却低声惊呼了一声,我站在旁边借着月光看过去,那本子的内容竟是一张旧式竖排的学历证明,右上角公公正正的贴着一张少年的照片,看眉眼间,竟与佟老先生有几分相似,而左下角端端正正写着一行楷体小字‘富春中学’,最左侧是签署的日期,那竟是民国14年颁发的。我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佟家的房长为什么会发出惊呼,于是又眯起眼睛细心看去,这才看到那证书上少年的名字是三个字,后两个字和佟老先生的名字一样,而第一个字,也就是姓,却决然不同,那上面写的是‘潼’,而不是‘佟’。我立时就知道事情复杂了,两个发音虽然一样,但书写笔画却截然不同,况且‘潼’是个极为少见的姓,断然不会弄错,而‘佟’老先生又郑重其事地把这张毕业证书封存在棺椁之中,莫非这‘佟’老先生本姓就是‘潼’,如果真是这样,以现在佟家的声望,那事情可就超乎想象了。”

倪阴阳的经历实在离奇,但他绝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我们听了不住感叹,正想再听故事的结果,谁知倪阴阳却说:“后面发生的事情,我便也不知道了,佟家两房的长房命人把我拦在外面,剩下的我只好照足了科仪,好在后面再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形,不过‘捡骨’后的迁坟,我确不得而知了。”

倪阴阳这样说,我和刘总倒还好,可大背头却被吊足了胃口,当即表示要好查一查,看看这位佟老先生到底姓什么?我们问他怎么查,他却咧着嘴故作憨笑,不再讲什么。

大背头是个江湖人,自然有他的办法,他不说我们也不好再刨根问底。

正是因为倪阴阳讲的这个故事,酒局的后半场我们虽然仍是欢声笑语,但注意力仿佛都被吸引到的故事中,总觉得喝到口中的酒寡淡无味,好像少了点什么一样。

刘总想扯开话题,说说他最近物流生意接了个大货,可发现大家实在是什么兴趣,不多时我们便意兴阑珊的散了场。

这几天我虽然兴致颇高,但身体却极其疲惫,所以回到家洗漱完毕倒头便睡,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我起身想去看看女儿,没成想太太却早早地带着她出去游玩。

不知不觉间,我的假期便已经过了近两个星期,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具体的事情安排,这既让我心理上很放松,但又多了有些焦虑和不踏实。

我正在胡思乱想,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我拿起手机慵懒地扫了一眼,屏幕上没有姓名显示,显然那不是我通讯录里的号码。

号码是1380288开头的,我正准备滑动手机屏幕接通电话,心里却猛地一跳,1380288,这个开头总觉得好似很熟悉一般,可想了半天,竟想不出来个所以,于是我的手指还是点向了手机屏幕。

电话一接通,那边一个女声传了出来:“黎先生你好,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龚,你可以叫我龚小姐,很冒昧的打扰你,但是实在无奈,有个人想见见你。”

她一说姓龚,我一下子缓过神来,这不就是在杭州拍卖会上落下了名片的那位龚清流吗?她遗漏的名片上手机号码的开头可不就是1380288。

她这话说的简单,可却让我眉头一皱。

“有个人想见见我?”

这一句话虽然简单,但包含的信息量却很大,这两年我经历的稀奇古怪的状况也足够多了,莫名其妙的事情,自然要先问个清楚,可我再怎么问,龚小姐却不回答,那种拿起来端着的感觉着实让我有些恼怒,可正想挂了电话,但那龚小姐却好像有预见一般继续说道:“黎先生,你先别忙着拒绝,你的朋友贝先生正坐在我的车上,我说的那个人是想见见你们两个人,贝先生已经答应了,现在我们正在去你家的路上。”

贝先生的贝,就是大背头的姓,我心里暗骂大背头太不靠谱了,总是自诩是个老江湖,可什么情形都没有弄清楚,竟坐上了人家的车,我正在犹豫,但大背头的声音却隐隐地从那电话的听筒里传了出来。

他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出为难,反而是很兴奋地喊着:“黎小哥,快点下楼,我们等一下就到你家楼下,这一次的事情似乎很不寻常。”

大背头叫的兴奋,我心里却不住十分郁闷,但又无可奈何,总不能丢下大背头一个人吧,于是只好简单洗漱一番,换上休闲的衣物便出了门。

我到了楼下的时候,车已经停在路边了。

那是一辆霸道27,这车虽然不贵,但是却很男人,停在路边引的行人频频注目,我心里正暗暗讥讽这帮路人真没见识,然后就看见那车的主驾位上一个年轻漂亮,英姿飒爽的女生一只手斜搭在车窗上,一只手正在向我招着,示意我坐在副驾上。

这女生打扮的非常休闲时尚,鼻梁上架着墨镜,头上戴着个棒球帽,但即便这样,也掩藏不住白质的肌肤,那样子跟我们拍卖会上见到的龚清流全然不同。

我这时才明白过来,来往的行人并不是看车,而是在打望。

有美女开车做司机,对于我可不是常有的事儿,我心中有些自得,得意地走到副驾驶门旁,然后拉开门坐了上去。

刚一上车,还不等我问,大背头就把脑袋从前排主副驾之间的空隙伸了过来,然后刮躁道:“我说黎小哥啊,你看看人家这车多霸气,什么时候把你的马自达给换了吧,我这坐上来一比较,你那根本不叫车,那就是个玩具。”

我嫌他啰嗦,故意眼睛看向前面,不去理他,一边套着话儿问:“龚小姐,到底是谁想见我们?我们又是要去哪儿?”一边琢磨着这位龚小姐是怎么找到我和大背头的。

可龚小姐却不回答第一个问题,而是只回答了我们要去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有四个字,“瑞祥山庄”。

她说出“瑞祥山庄”的时候表情很淡然,可是我的心头却猛的一紧,瑞祥山庄,这可是老深圳都知道的地方,那是一片靠近山林的别墅,但这片别墅建起来可不是卖的,更不是你有钱就可以住进去的,能住进去的都是一些身份非常特殊的人。如果真是这样,这位龚小姐能找到我的手机号码,那自然并非难事了。

想着想着,本来刚才还很轻松的,心里又紧张起来,不知道等一下见到的会是谁。

第八章

一路上龚小姐也不言语,只顾着开车,我盘算了一下,从我家里到瑞祥山庄需要大半个小时的路程。我闭起眼睛佯装休息,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连咳了两声,样子像是喉咙发痒很自然的条件反射,而过了不多时大背头坐在后排位置上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这情形看似正常,但实际上是大背头走江湖惯用的手段,他们这个行当在江湖上漂泊,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事儿,于是同伴之间便发明了一套单音暗语,他说起经历时曾跟我提过,不成想在这儿派上用场。

我轻咳两声的意思是问他知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而他长吸了一口气的意思,是说他也不知道,我这心里立刻就骂起娘来,一脑门子的黑线,心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坐上了人家的车,可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再想下车,却实在拉不下这张老脸,难不成让人说起来,我和大背头竟怕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丫头不成?

可心里骂归骂,总是不能解决问题,我当下心一横,便想着既来之则安之,我倒要看看那想见我的人到底是谁。

我的心一定下来,人也放松了下来,不再装睡,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那龚小姐一边开着车,一边侧着头瞄了我一眼,脸上似笑非笑的,好似看穿了刚才我和大背头的把戏。

就这样胡思乱想间,龚小姐的车已经开进了瑞祥山庄。

那是一处位于郊区山脚下的别墅群,这个地方我曾经来过一次,不过已经是差不多二十年前了,我是跟着我爷爷进来。当时,是来探望他的一位大院儿一起长大的发小,从那以后,我再没有机会进来过,我只记得当时这里管理严格,进去是需要“验两证三核实”的,没想到若干年后,我仍有机会进来,不过,现在的管理早已没有原先那么严格了。

龚小姐把车继续向别墅群里面开,直到快要开到头了,才在一栋联排别墅前停了下来,然后解开安全带,又拉上手刹,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示意我和大背头该下车了。

说真的,车辆一开进来,我便已经逐渐意识到我要见的是什么人了,但我实在想不出他是谁!

这话有些难以理解,其实简单点儿讲,就是我已经明白要见到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身份了,但是他具体是谁?我却实在想不出来。

我回头望了大背头一眼,这小子也抬着头看向我,最后我还是一咬牙解开了安全带,又推开车门,带着大背头义无反顾地下了车,跟着龚小姐,走进了那栋别墅。

进了别墅,龚小姐倒像是换了一个人,蹦蹦跳跳地像个小女生,她先是从桌子上拿起一杯水大口地喝了起来,喝完又在一面墙上按了一下,然后,那面墙竟然向左右裂开,出现了一道门。

我和大背头大眼瞪着小眼互相望着,都搞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龚小姐却走进门里挥着小手招呼我们进去,我们两个一头雾水走进那面墙,然后龚小姐在墙上又按了一下,那扇裂开的门缓缓地关上,我只觉得身体一重,膝盖又向上一顶,原来我们竟进了一部电梯。

我心中大骇,这不过是个三层的别墅,谁能想到这样的低层建筑里会装有电梯,想必那也是特别定制的吧。

我正想着,便感觉电梯一滞,好似停了下来,然后,那扇门又无声地打开了。

那是一个明亮的房间,里面的布置相当的怀旧,有老式的木壳收音机,有旧时绿色的冰箱,在一侧墙柜上,甚至还端放了一架唱片机,唱片机上方前面上,悬挂的是浙江的地图,而这房间的窗边却是一个满发斑白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我们。

眼前的情形实在是让我和大背头发蒙,有点无意识地跟着龚小姐走出了电梯,龚小姐倒是不再搭理我们,而是蹦蹦跳跳地跑到墙柜旁边,从一个架子上拿出一个黑胶唱片,放在了唱片机上,又捻起唱臂将唱针压在唱片上,一个调子从那唱片机的喇叭中传了出来,我隐隐地感觉那好像是一首渔歌,“一夜江风过山岗,遍地草木染秋霜,晨风吹雾炊烟里,枫叶如火楸树黄...风和日丽扬帆舟,渔家丰载顺水流...莫道只是渔家愿,顺水世间谁不求...。”

那声音低沉而又有些模糊,但好似有一股魔力般把我和大背头的注意力都吸了进去,等歌曲听完了,我们才发现刚才背对着我们的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旋转了轮椅正笑吟吟地看着我们。

这老人家实在是太老了,老到脸上的皱纹已经一条条地垂了下来,可她的眼睛却仍然炯炯有神,露着精光,她满头花白,头发的尾端裹了一个发髻,这竟是一位老太太。

我和大背头都呆立在当场,到是龚小姐不再冷若冰霜,而是招呼着我们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她先是对着那老太太有些顽皮地道:“老祖宗,人可是按照你的吩咐请过来了。”然后又指着老太太对着我跟大背头说:“这,是我的祖奶奶。”

我心下骇然,大背头也在旁边小声嘀咕:“这祖奶奶看起来,怕是寿岁已经过百了。”

那老太太先是笑了一下,然后慢悠悠说道:“小后生,你猜的还挺准,我这是刚刚过完一百零七岁的生日。”

她这话说的我跟大背头不住地咂舌,既是感叹这活过了一个世纪的年纪,也是惊奇这把年纪耳力还这样好,于是我们实在是不敢再插嘴,只能等着她继续说。

果然,老太太又继续道:“听清流丫头讲,你们两个认出了拍卖会那船顶制刻的‘水龙图’?”

刚进来那会儿,我还有些心神不宁,那是因为我完全不知道到时是谁要找我们,找我们又是为了干什么,可老太太这样一问,我的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原来还是为了那艘船啊。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就皱着眉头思索,老太太好像是陷入了回忆一般,沉默好久,然后才又继续说道;“我姓龚,大号叫龚翠莲,哎,很早以前,人们都叫我龚三娘。”

她这样一说,大背头到是还好,我吓得脑皮发麻,“噌”的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人们都叫我龚三娘。”这话一出口我一下就想起了她谁,这位龚三娘可不是一般人,当年她在浙中一带的江河水路那可是大名鼎鼎,与莫陕北并称“北莫南龚”,一个长于驱虫役蚁,而另一个惯于压浪伏波,那分别是南北两支队伍中的传奇。

老太太见我一下子站起来,一脸疑问,我眼睛稍一转动,眉头一松,又坐了下来,估计这老太太决计想不到,事情过去了起码七八十年,还有人记得她,而如果不是我们黎家和莫家有极深的渊源,我自然也不会知道。

龚老太太见我们都不说话,先是让龚清流给我们沏上茶水,一口清香的龙井下了肚,我和大背头精神都松弛下来,等着龚老太太继续,可她却跟我们讲起了故事。

第九章

宣统三年的农历六月,原本正是江南水乡最好的时节,可那年天公不作美,连着整整一个月的暴雨冲垮了上游的堤坝,浙中三江口这个三江汇流的地方,是几近一片汪洋。

汪洋除了卷走了下游无数的村庄,也造成了一次人口的小型迁移。

原本在这水经注解里从古至今都说是“有河患而无江患”,意思是黄河流域容易发生大的水患,而长江流域则全然不同,那是因为早年间长江流域上下顺遂,百川汇海。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年三江口的洪水特别的凶猛,但是奇怪的是洪水来的快,去的也快,仿佛一夜之间便消失了踪影,原本千里泽国变成了到处泥泞的滩涂,也就是大水退去的那个早上,三江口突然来了一帮下江汉子。

这帮下江汉子人数上是八个人,他们几乎是一夜之间出现在三江口的,为首的一人面目满是虬髯,自称叫龚仲楠。

三江口上第一个见到龚仲楠的,是那天在兰溪上打鱼的渔户林六三,后来他是这样跟见到的渔户说起那天的经历的。

“我一大早顺着兰溪向北,想着随水势飘进兰江,你们知道的,现在正是钓兰江蟹最好的时候。我们林家祖上就传下一句渔训,‘农历六,兰蟹透’,那可是一斤兰蟹一担谷的好东西啊。那天我起的特别早,水又是顺流,我正把着舵坐在船头,就看到前面岸上晨雾里好像影影绰绰的有几个人影。我当时还在奇怪,大水刚退,又是这么早,什么人会趟着叶露进来,可后来船赶上了,我才发现都是些生面孔,他们一共有七八人吧,穿着装束都很奇怪,既不像水客,也不像走旱码头的,反倒是感觉有点像富春江下面的蛮子。走在他们最前面的,是个虬髯汉子,满面的紫黑,我敢肯定那是个练家子,看露出来的手臂,跟扭成一绺的老舵把一样,扎实的紧呐。我坐在船头飘过去,还回眼看了看,那虬髯汉子一手攥着刀鞘,另外一只手好像抱着什么,我眯起眼看了半天,竟觉得他好像抱的是个女娃,什么?后来?再后来,他们被甩在后面,雾越来越浓,就再看不清了。”

三江口是浙中兰江、富春江和新安江的交界处,这里水系发达,三江两岸上的百姓几乎都跟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专门做私船的水客,有拜罗祖的门里人,而人数最多的,是在这里撒网的九姓渔户

林六三是九姓渔户里有名的漂子,三江上的十八处码头他无一不熟,再加上三江口是户户临江,家家有舟,所以不多时,三江口来了群下江汉子的消息便人尽皆知了,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在一处废坞住了下来。

这群下江汉子到了三江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广撒银元,他们先是在早被废掉的梅沙坞旁建起了房舍,但却绝少跟过往的水客和渔民交往,更少出现在外人的视野中。

有好奇心盛的,找了借口进去打探,可这群下江汉子口音非常奇怪,听不出是北边的老客,还是南方的蛮子。他们用的音调都十分奇特,说话的意思大致能听得懂,但就是那腔调,哪怕是走惯了江湖的水客,也听不出他们的由来。

这一时间私底下谣言就传了出来,有人说他们是湖南逃难过来的排帮,也有人说他们是在岭南做惯了红白生意的水贼海寇,还有人说他们是外帮的“香火船”。

又过了不几日,他们添置了木材,竟在这原已废止的梅沙坞里造起了船来。

本来三江口上就对这群下江汉子议论纷纷了,他们既不拜码头,也不与外人交往,现在竟然想做水门的生意,这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一时间三江口的本地势力是摩拳擦掌,想给这些下江汉子一点教训,要让他们知道这三江上浪有多高,水有多深。

最先出面的是在这里做了势的嘉白帮三房房头洪天畴。

漕运门中秘传,“嘉白三房洪家掌”,说的就是漕帮一百零八个半的分支中,嘉白帮三房的水上码头自古都是洪家的势力范围。

洪天畴是帮中的大字辈儿,自从这漕运海出后,内河上的漕运没落了,上两代洪家人便在此立起了堂口,堂号是“行山顺水堂”,江湖花口报做“端得起五湖四海水,烧不尽崐山良木材”,然后便管起了三江口的水上生意,在这三江口一带,谁提起洪天畴来,都要尊奉一声洪老大。

这帮下江汉子刚到三江口的时候,洪天畴就注意到了,他先叮嘱手下的小幺早晚掠哨,想看看这群外来客到底是打的什么名号,盘的什么主意,可是个把月下来,竟全然不得要领。

洪天畴后来想着是不是连月的“龙舟水”冲得附近遭了灾,这是迁移过来的橹客舟民,可后来转念又一琢磨,这群人他言语上并不像是浙中一带的口音,难道是外地逃难过来的?

洪天畴虽然不得要领,但也并没有把这群人放在心上,可不成想这群外乡人竟做起了水门的生意,这便好比在他老虎屁股上摸了一把,让他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按道理来说,如是门里的,那到了他嘉白三房的地界,必然要递帖子拜码头过来盘点一番;就算不是门里人,只是普通的江湖水客,那更是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可是这些下江汉子似乎什么都不懂。

“下江汉子”是原来漕帮中对门外吃水上生意的人的一种蔑称,他们认为自己是奉了皇命,靠着吃水上生意发的家业立的门户,只有自己才能称作“上江”,而其他的吃水上生意的便都成了“下江”。

不过让洪天畴感到诧异的是,这些外乡客竟然买了木材,难道他们真的是打算造船?要知道做一条船那可是数百道的工序,这木工里的“船活”那都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就凭那七八个人,洪天畴想破脑袋都不信。

可过了月余,小幺报了消息,说是那船竟然有了样子,据盯在边儿上的人讲,那些下江汉子的手艺都是让人叹为观止,手脚麻利的就像是浸淫了多少年的行家,而且他们建的船也不同于浙中一带常见的船型,造的倒好像老水客嘴里讲古时说“太平船”,那可是大江大河上才有的楼船,而楼船,却不是民船,已经算得上战船了。

洪天畴越想越不踏实,于是叫了手下的当家二爷刘半仙儿去盘问海底,可对方根本就不接刘半仙儿话头,弄的这当家二爷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空子”还是“装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不由得洪天畴不出面了,如果他再不出面,以后这三江口也便没了他的位置,于是洪天畴在农历九月的最后一天,在三江口的望江楼上请来码头上的两位老大,九姓渔户的掌门人陈开泰和鸼帮的把头潼太平。

第十章

三个人在望江楼一开始还吹着江风打着哈哈,酒过三巡之后,大家肚子里各怀着鬼胎都藏不住了。先是洪天畴开的腔,指着窗外的江面,把话题引到了这群下江汉子身上,三家这么一聊才知道,大家对这群下乡汉子的来历都不甚了了,但看他们的架势却是要在此长住,而且是铁定的要吃水上生意的这碗饭,这事儿做的可就有点不太地道了。

三江口江面上的生意多少年前就已经分好了。

洪家的“行山顺水堂”端着的是水上货运的饭碗,顺水堂的名头别说在三江口,就是在运河上,叫起来也是响当当的。

鸼帮的生意叫做“行船走舟”,说的明白点,载的是人,帮中尽是摇撸撑蒿的好手,早两年水路上那是可以直通皇城永定的。

而九姓渔户是浙中“小姓”,虽然自雍正爷开始就除了贱籍,可这几百年的习俗一时却再难改过来,所以他们仍然脚不下陆地,既在急波滚浪中渔猎些水中鱼虫,也在水上做些个“江山船”的生意。

三家分立的局面岂是一群外来的过江龙能改变的了的,于是望江楼上的酒席直接变成了议事,江湖汉子做事自然不会拖泥带水,当场就由刘半仙儿连带着另外两家拟了个帖子,由洪天畴派人送到了梅沙坞。

几位老大送过去的信写的还算客气,大致上是说山水之中,自有虎龙,三江虽小,也是龙盘虎踞,若是想在江上水下端起饭碗,必然要亮出服众的手段,切莫坏了“江湖”上的规矩。如若自视桨弱舟缓,大可以在三江口加入任何一帮,受领辖制;可若是自恃橹硬船急,想要再开出一门水道,那便是与三家为敌,总要露出些本事,见些个真章。

战书下的客气,到并不是三家怕了这群外乡人,而是从他们到三江口,就没漏出过“海底”,实在是搞不清这群人的来路。不过即便这样,那信上也写的再清楚不过了,字里话外都透着三位老大的意思,那就是望江楼上的众口一词,“如果想单干,也可以,那就得拿出些翻浪伏波的真功夫,让大家看看你过江龙的本事。”

战书送出的当天,从望江楼跑堂儿小二口中传出去的消息就在三江口传开了,大家都觉得这群外乡人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连着把三江口三位老大都惹怒了。一时间三江口上便都是对此事议论纷纷,大家都巴不得这群外乡人不知江湖深浅,来个水上擂台,好叫大家饱饱眼福。

龚仲楠收到战书的时候,正在梅沙坞上照顾襁褓中女婴,这女婴随他的姓,乳名翠莲,出生未足百日,正是襁褓的年纪。

龚仲楠看着仰面躺在床头的翠莲,嘴里咿咿呀呀的发出声音,就觉得心里一阵的欢喜。他到了三江口两个多月了,当然知道,三江口这种码头鱼龙混杂,最是靠近江湖,要想在此处安身立命,那可不是简单的事儿。可他也知道,如果想在此地久待,那必定得拿出一些真本事,这真本事绝不是靠几句海底拜个码头,就能立得住万儿的。

洪天畴的信送到的时候,他让送信的人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便在房间内回了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天畴,并开泰、太平:

吾等兄弟八人,受命而动,自北向南,辗转月余,虽留于三江,然此处或非吾等觅踪之地,所去之日虽未可知,去留之期却不在汝,如有叨扰,可按此处江口规矩便是。

这信回的有些云山雾罩,让人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有一样洪天畴看明白了,那就是我们留与不留,与你们不相干,如果此处有规矩,那就按照规矩办。

洪天畴在忠义堂里气得眼眉都竖了起来,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粗略算来,从他执掌嘉白帮三房到是也十余载了,江湖之中从未有人敢这样驳了他的面子,这次他打定主语,要和这群外乡人碰上一碰,当下他立即命帮中小幺叫来陈开泰和潼太平,便要在三江之上大摆水擂,将那些不知浪高水深的外乡人撵出三江口。

洪天畴这样想自然可以理解,可是行山顺水堂中负责书信往来的二爷刘半仙儿却从信中看出了点端倪,他指着那封信劝着洪天畴,意思是要不然缓一缓,再找机会先探探底。

平日里刘半仙儿讲话,洪天畴最是听从,可这一次他真是被信上的内容气的发了昏,不再听刘半仙儿的劝告,铁了心的要和这群下江汉子比出个高低。

刘半仙儿仍想再劝,但毕竟是当家大爷“开金口露银牙”,这不比江上的渔网,能放能收,刘半仙儿想到此处,便不好继续辩驳,只是看着那封回信上一手像是印上去的“馆阁体”摇了摇头,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发虚。

刘半仙儿老家在金陵,当年也是乌衣巷里的大户人家,金陵城里从水西门到碑亭巷都有他家的产业,以前他家里跟夫子庙就隔着一条秦淮河,这庙门里的书香气从小就熏着他的眼,魁星楼上的六角儿铜铃铛他熟悉的不能在熟悉了,要不是那时候闹长毛,他金陵城里的家业即便可劲儿的挥霍那也是花不完的,何至于现在流落到浙中竟落入草莽江湖。

早些年刘半仙还有些不甘,但这几年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的心性却淡然起来,这心态一变,很多事情反而看得更通透。这帮下江汉子一到三江口,不消当家大爷吩咐,他就留意上了,他总觉得这些人来路蹊跷,但几番盘算,那些下江汉子就没有露出过半点端倪,他也没摸到分毫的底细。刘半仙儿这大半辈子颠沛流离,听说的和见到的江湖异闻多了去了,他知道越是引而不发,那后劲越大,越是水路回旋,江底的急流越是暗涌。

自打当家大爷洪天畴派人送了帖子过去,刘半仙儿就一直在忠义堂等着回音儿。等小幺儿传回了叶子,洪天畴勃然大怒,刘半仙儿却从回信上找到了蛛丝马迹,不过,这些线索却让他更茫然了。

龚仲楠回信字数很少,却让他看出些门道,这其一,龚仲楠回信中将洪天畴、陈开泰和潼太平并列,但是却没个称呼,这要不然是轻贱了三人,要不然...他根本就不是江湖上的水客;这其二,龚仲楠的回信中自称是受命而东,辗转月余,他是受了谁的命,又是在辗转寻找什么?而最重要的第三点,是回信上那一手活字印出来般的“馆阁体”,没有几十年的笔力,决计是写不出来的,可如今的江湖,哪里还有人会这种庙堂的功夫。

刘半仙儿虽然心里发虚,但是这嘉白帮三房毕竟是洪天畴做当家大爷,所以他也只好领了命琢磨起这水上擂台如何比才能三个手指捉泥螺,十拿九稳。

要说这刘半仙不愧是漕门里的春秋先生,嘉白帮三房的当家二爷,他只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便拿定了注意。

第十一章

水上擂台选在了三江汇集的“顺水窝子”,那可是三江上出了名的险要之所。

之所以叫做“顺水窝子”,绝不是因为这里水势平缓,顺水顺风,正相反,这里正是风急浪高,水波无常,而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此处最让水客们望而却步的是那个“窝”字。

但凡在江河之中,如果要说险地,无非是吞人的滩涂湿地,暗涌的急流险滩,要不然便是水府的巨鲶灵虫,可这“顺水窝子”却与他处决然不同。

这里有一处漩涡,那漩涡奇异之处在于时开时闭,如若闭时,江面上平稳如镜,如若开时,彷如江面上突然多了一处围屋大小的旋子,好似要将三江抽空般打着转儿地把周围的舟船一并吸入江底。

这漩涡是三江上的一处奇观,江上的老水手都把这里叫做“人鲊瓮”或“叱咤口”。鲊,是腌过的鱼,“人鲊瓮”的意思就是说舟行至此多有覆没,这里就是个腌人的坛子;而叫它“叱咤口”,是因为如果漩涡过后,那“顺水窝子”便会涌出水来,而涌出的水又能清晰地分成九条水脉,分别朝向九个不同的方向,当地人把这个叫做九龙奔江,九龙奔江只要一出现,便是水石相激,若春雷乍响,如霆声叱咤,所以才有了“叱咤口”这个花名。

这“顺水窝子”来去无节,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消失。“顺水窝子”这一处险地,哪一年不吃掉几艘小艇,他若出现时,无风尚且水路回旋,若是在汛期里,更是暗流涌动,比那陆上凶地不知还要险上几分。

水上比试那天,龚仲楠、洪天畴、陈开泰还有潼太平等人坐在嘉白帮的老堂船上,都面无表情,看着手下的人忙活。如果说三江口上摆擂台,来往都是水上人家,自然是要比水上功夫。

按照刘半仙儿的主意,第一关比的是驭舟,而驭舟是鸼帮最擅长的。

如果说起鸼帮,其实也是外来的帮会,不过来的比较早,大概是五十年前由湖广巨匪潼正财建立的,当年潼正财带着一群兄弟在兰溪淀安营扎寨,先是凭着水门暗器“鱼鳞剐”灭掉了横行三江的田驼子,后来又用“蒿子阵”全歼了霸市的卢小辫儿,这才在三江口站稳了脚跟。鸼帮从潼正财开始,传到潼太平,已经是第三代了,现如今他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坐地户,对外来的下江汉子怎会放在眼里。

潼太平眼睛虽然长在脑门子上,但在三江口上,如果说驭舟之术,他鸼帮帮首潼太平说自己第二,绝不会有人敢说第一。

按照规矩,比试两方各出一人驾乘小舟,先是逆流而上,经过新安江的九转十三弯,到达新安江的中流石,再转舟绕回,看看谁先回到三江江心的“顺水窝子”。

这次比试,潼太平选的是“卧舵”,那是一种仅容一人的小舟,驾驶时背向后靠,以一种半仰的姿势运用脚力和手腕摇动四支卡定的船桨,仰姿既不费力,又能察清水道,身体躯干还可以掌握平衡,“卧舵”用在这种比试上,再合适不过了。

“卧舵”的船型很有意思,划动的时候一定要背靠船尾,上身半仰,这船型就是当年被鸼帮剿灭的田驼子发明的,当年横行三江水面的田驼子是个天残,因为惹了官司流落江湖,后来逐渐发明了一套适合自己的船具,这“卧舵”便是其一,不过经过潼正财改良后,已经人人可用了。

“卧舵”刚拖出来的时候,就连龚仲楠也呼喝了一个好字,潼太平听到更是满脸的自得,可等梅沙坞的人把他们的船拖到江心,潼太平却笑不出来了。

那是因为,梅沙坞用的船型他竟认不出来。

潼太平在这江湖水路上行舟走船数十年,自诩是个老漂子,可竟连梅沙坞的船型都认不出来,登时他原本笑着的脸就僵住了,一时间江上岸上一片切切私语,只有“行山顺水堂”的二爷刘半仙儿一拍脑门暗道了一声不好。

梅沙坞拖出来的船型船身仅有两人肩膀宽窄,船头船尾狭长,高高翘起,直翘到一个诡异的弧度,那船头船尾上各挂着一盏油皮的灯笼,船头的灯笼飘红,船尾的灯笼靛蓝,随着江风飘来荡去,说不出的诡异。

刘半仙儿认得这船倒不是他见过,只是他听漕门宿老讲起过,那船像极了一种江河中寻珍觅宝的信船“红袖召”。

当初跟刘半仙儿提起这种船型的老前辈还再三提醒,说是早年间在这江河故道上曾经有一个专门寻宝的行当,做这门行当的人就是喜欢驾驭一些奇怪船型去寻那沉在江河之中的天灵地宝和工巧神器,如果要是遇到了这种船只,一定要避而远之,因为他们使用的是术法,已经算不得是江湖中人了,但是,这一直都是传说,从来没有人见过,可据说这一门里,有一种用来传递消息的信船,跟眼前梅沙坞拖出来的船型颇有几分相似。

还没等三江口上的众人回过神来,就见到自龚仲楠身边走出一人。只见那人生的矮小,顶骨前倾,满腮的卷曲髯胡,一根鼠尾般的辫子坠在脑后,辫梢处还垂有几枚铜钱随风摆动,叮当作响,眼神中尽是戾气,一副鹰扬阴毒之相让人不寒而栗。

这小个子先是看了看龚仲楠,然后向着三江口上的三位老大一抱拳,尖声到:“兄弟那清,倒要领教潼老大的功夫。”说罢便不再言语,大踏步走到老堂船的船头,先是身子一躬,左腿弯曲,右腿绷直,只见他身子用力向上一顶,一个纵身跳入“红袖召”中,又顺手捞起挂在船沿儿上的小桨,只等一声令下,便要挥桨入江。

第十二章

事已至此,潼太平自然不甘示弱,披了一件的渔家惯见的蓑笠,也是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卧舵”之中,又趁着船头微颤,手划脚踏勾起四枚船桨,只等的一声牛角声起,便要纵横新安江。

洪天畴见双方准备妥当,示意比赛开始,一时间只听得江上牛角声声,直冲云霄,两艘小舟便如脱弓之箭般划入江面,不多时便没了踪影。

“卧舵”是三江上出了名的快船,再加上潼太平一心得个头筹,只见他在舵中左右开弓,逆流而上,就是在江中险地穿云峡也不见他减速,一时间竟是雷厉风飞,行在前面。

小个子那清很显然不熟悉这段水路,虽然也是紧随其后,但却也险象环生。

潼太平驾着小舟,半仰在“卧舵”上,他虽然看不清后面,可是感觉那桨声,料想那清是在他不远处,再加上那清辫子上系着的几枚铜钱叮当作响,搅得他心神不宁。直到他驾驶着小舟到达中流石,身体用力一斜,将“卧舵”前路调转,竟发现那清的“红袖召”竟如影随形就跟在他身后,看情形,似乎没有用尽全力般煞是轻松。

潼太平暗自心惊,他略一思索,便明白那清的驭舟之术犹在自己之上,如若不是这水路不熟,或许那怪异的“红袖召”早已在自己前面了,而看那样子,“红袖召”上摇着船桨的那清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回程时反超他的“卧舵”。

鸼帮在三江口中虽然势力尚可,但却属三帮最小的一支,如果此番竟输给了外乡人,潼太平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在三江之中行舟走船,他越想越是不甘,可想着想着却计上心来,自己不是还有一门绝技,此时不出手还要等到何时。

那清摇着船桨并不知道潼太平的心思,他只是等着回程顺流利用“红袖召”狭小之便游离向前,返回到三江口的江心,这一趟他没用全力,倒不是因为想给潼太平留些颜面,而是这一带的九转十三弯确实险要,不只是江水湍急,他更怕的是砂石密布,稍不留意,小舟冲上岸边,再想取胜,便是痴心妄想了。不过回程自然不惧,毕竟这水路他熟了,那清只等着穿过前面这段狭长的穿云峡,便抖桨赶上,第一个返回江心。

他正想着,突然见到前面不远处仰坐在“卧舵”上的潼太平直起身,双脚踩住桨把,然后将蓑衣竖起。

那清正搞不清楚潼太平想做什么,就见到潼太平突然捞起两把手桨用力向水中一插,接着又顺势一扬,两片巨大的水花自江中掀起,潼太平将蓑衣抡圆了接住水花用力向空中抖去,只见他一扬一抖,几番下来穿云峡上竟渐渐地生起了一层水气。

那水气虽然阻碍视线,但毕竟还能看得水路,那清不禁暗自偷笑,心道潼太平莫不是想用这种旁门左道摆水阵迷鬼眼,手段到是低了些,他正欲挥桨上前,猛然见到潼太平自“卧舵”中一躬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又拔了瓶塞顺着江风挥洒出去。

旦见一股粉末在穿云峡的江面弥散开来,那原本江面上的水气竟逐渐结成了浓雾,浓雾中潼太平并指戳点眉心,不断变换手诀,口中念念有词,“一夜江风过山岗,遍地草木染秋霜;晨风吹雾炊烟里,枫叶如火楸树黄...”。

那清见到前面突变,暗叫不好,他料不到这小小的三江口上竟然有人懂得水术秘法“扬风起雾咒”。眼前的雾越来越厚重,那清稳住“红袖召”不敢前行,只怕大雾迷路,将船冲入急流之地,但他又不得不走,否则第一阵他便败了下来,他们这群人便再也无法寻得三江之下的宝穴水龙。

那清想到此处,便不再犹豫,也站起身,一口咬破舌尖,手点“三阳血”,在“红袖召”船头的灯笼上游走龙蛇,便要露出“灵符指迷”的手段,来个辨行日月,舟过穿云峡。

那清在“红袖召”船头的那盏红皮灯笼上自上而下勾画,他指上的动作时快时慢,时急时缓,不多时一张符图竟出现在那红皮灯笼上,最后随着一声啸音“开”,“啪啪啪”地又在那符图上连点了三个“符眼”,只见原本与符图融为一体的红皮灯笼内竟照出阵阵火光。

那清见那红皮灯笼内的火光将刚刚勾画出的符图衬得分明,一手掐着指诀,一边唱起符秘,“灵符烧化江河海,豪光显圣照雾开...日上起时五鼠遁,子午指迷请煞来...”。随着那清的符秘越唱越急,那盏画着符图的红皮灯笼竟火光大炽,好似失了重一般缓缓地飘了起来。

那清见红皮灯笼在浓雾中浮动,顺势坐了下来,双手握桨跟着那灯笼继续向前划行,那灯笼火光越炽,浓雾好似被火气释掉般愈来愈淡,最后,竟渐渐消失了。

浓雾一消失,那清发现潼太平的“卧舵”已经划出了穿云峡,快速向三江口方向游去。见到此处,那清不再犹豫,朗声一个“定”字出口,那红皮灯笼骤然落下,又垂在了船头。

那清挥舞船桨,辨行水势,使出“彩云追月”的驭舟之术,不多时,已赶至“卧舵”数丈之处。

这一趟比试那清费尽了心神,他没有想到区区一个三江口的漂子,竟让他使出了“日上起时五鼠遁,彩云追月寻迷津”的辨行日月之术,他立时也发下了狠心,定要追上潼太平的小舟,独占这第一桩比试的鳌头。

那清挥桨追赶,他却不知潼太平心下更是骇然。

潼太平刚才使出的“扬风起雾咒”是家门秘传,他数十载间也是凭着这手水门功夫横行江广,没成想这一遭竟遇上对手,轻易破了的他秘法,当下他也是使出浑身的本事,一路雷厉风飞般舞动四支船桨,一时间便见到江面上两支小舟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这两人在江上一前一后,老堂船上的众人却看得心惊,尤其是洪天畴,他自然知道三江之上潼太平的驭舟功夫那是一绝,可现在竟与龚仲楠一个毫不起眼的手下不分雌雄,这怎么不让他心中阵阵发空。

江面上两支小舟越来越近,几乎平行,看情形不消半刻第一场比试便能结束,可那清的“红袖召”已驶到“卧舵”的侧舷,大有赶超之势。潼太平见到此处,心下一恨,右臂平举,手腕一抖,只听“噗”的一声,那竟是一枚袖箭从手腕处射出,看去势,正是对着那清的船桨而去。

要知道小舟之桨既有划动之功,更有平衡之用,一旦桨面中箭,不止划动费力,平衡上自然也失了重,如果那清要抽桨躲过袖箭,那船势必然会慢上半拍,潼太平这一记袖箭着实老辣歹毒。

老堂船上洪天畴众人看到突发异变,尽皆低声惊呼,这惊呼既是觉得潼太平不讲江湖道义,也是为那清有些惋惜,可怎料到那清竟好似看不到般猛地将头一甩,只听得三声尖厉的破空之声,然后先是“铛”的一响,那射在空中的袖箭竟落入江中,紧接着又是“咔咔”两声,潼太平“卧舵”右侧的两个船桨竟应声而断,众人再看向那清,这才发现原本垂在辫子尾巴上的三枚铜钱竟没了踪影,而那清驾着“红袖召”瞬间便划过了江心。

第十三章

第一局的驭舟之术,三江口上的众人看的明白,潼太平不止是输的干脆,而且丢尽了颜面。如果说他用了“扬风起雾咒”不过是取巧,那最后一记袖箭,却是用的极不光彩。如果使了这种暗门子赢了倒还好说,可偏偏被不起眼的那清“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洪天畴看着想着,脸色就更加阴沉起来,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计上心头。

要说三江口上的三帮,做的都是水上生意,那可净是些浪里的白条,水中的魁楚。不过要说起水上拳脚,行山顺水堂则更胜一筹。这道理说穿了其实也很简单,三帮中人虽然都是水中来去,可嘉白帮三房原来便是漕门中人,走的可是大江大河,自古有言:“行船跑马三分险”,这些拿命来搏的汉子若没有些江中绝技,又怎敢穿江州过水府,平趟险滩,毕竟他们走的,才是真正的“江湖”,而嘉白帮三房当中,若说起一身的功夫,再没有人比得过洪天畴了。

洪天畴的拳脚功夫源于家传,一副鸳鸯杵和十八路拐子踢出神入化,他自恃数十年拳脚上从未输过旁人,便一声吆喝让手下人从老堂船舱底抬出了九块木墩,接着又在船上用了榫卯拼接之法连成一体,由数人抬起抛入江中,这便是漕门中人比试水上拳脚所用的“九鼎莲花阵”了。

洪天畴见那江中的九鼎莲花阵沉了几沉,稳稳地浮在江面,两只大手一拍忠义千秋椅的把手直起身子,又把身上原本的短襟儿打扮一扯,露出一身明晃晃的鱼鳞水扣。

他站在老堂船船头,对着龚仲楠抱了抱拳,朗声道:“洪某不才,倒要请教请教贵帮水上的拳脚”,说完一个纵身跳向江面,稳稳地立在江中的“九鼎莲花阵”中。

洪天畴这一跳一立用足了功夫,引得江上岸上三江子弟轰然较好,到是龚仲楠这边不慌不忙走出一人。只见这人生的五短三粗,面相憨直,脑袋上一绺辫子像条小蛇一般盘在头顶,而他身上的服饰更为奇怪。农历八九月,正是三江口最炎热的季节,而这矮短汉子竟是兽皮裹身,那兽皮上的前爪后腿似乎都没有剃干净,晃晃荡荡地吊在这汉子身上,看样子,到有三分不像汉人。

这汉子从龚仲楠身后走出,向着众人抱了抱拳,瓮声瓮气道:“各位爷们,咱叫叶乌拉,向洪老大讨教了。”说完他竟原地一个大空翻从老堂船上直接翻下了下去,众人正待听那踩水入阵之声,可这汉子跳下后却好似没了音信般毫无声息,有耐不住的扒着船沿儿向下看,这才发现叶乌拉竟已经稳稳地站在“九鼎莲花阵”中,而阵旁江面竟连个涟漪都没有泛起。

叶乌拉这一跳,船上众人只是以为他轻功了得,可洪天畴却被吓到了。

洪天畴比叶乌拉早些跳入阵中,所以叶乌拉跳进“九鼎莲花阵”的情形只有他看的最清楚,他只觉得一个物件儿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浮在江面上的“九鼎莲花阵”动都没动一下,这样的轻功,已是入了化境,而更恐怖的是,叶乌拉落在阵中的姿势,并非两脚轻点入阵,而是四肢匍匐同时落在木墩上,他肩上胯下那兽皮连着的前爪后蹄恰好搭在了四肢之上,那样子和眼神,像极了山中的猛兽野豹。

洪天畴看着叶乌拉的样子心里打起鼓来,不过他毕竟是老江湖,眼珠一转突然想到自己不是还家传了一宗漕门秘法,此时用处,岂不是再合适不过,当下他一抱拳,摆了个起手式,左右手一分,便要用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二鬼摔跤”。

洪天畴见到叶乌拉身形已稳,也不再客套,两手一分,脚踏向前,便直抢叶乌拉中门。

那叶乌拉别看他五短三粗,身体却尤为灵活,只见他四肢摁踩在莲花阵上匍匐耸动,只等洪天畴抢攻过来,他却后腿不动,两只手猛地向右侧一倾,头部也跟着一甩,让过洪天畴的双掌,然后猛地一个回头便要反扑。

洪天畴似乎早料到他有此招,双手交叉向前一挡,两人的手臂便碰在了一处,这一撞洪天畴铆足了力道,但仍是被撞得向后倒退了一步,脚尖儿点到了莲花阵的边缘,反看那叶乌拉却好似个没事的人一般,轻飘飘地浮在莲花阵上左摇右摆,丝毫不乱。

洪天畴被撞的血气上涌,心里暗暗叫苦,但此时已容不得他多想,只能看准空处,左腿微曲,右脚前探,“唰”地又是一记长枪劈挂,直奔叶乌拉的肩膀而去。

这叶乌拉也是艺高人胆大,不但不躲,反而迈步向前,趁着洪天畴劈挂的力道还没有用到最大,猛地向前一顶。

洪天畴第一合便试过了叶乌拉的力道,当下不敢与他硬碰,只好收臂侧躲轻蹑身形往来游走,一时间两人是战在一处分不清胜负。

两人在阵中斗的风生水起,却看得三江口众人不住的心惊,要知道水上拳脚不比陆地,如果不是自小便浸淫其中,很难有所造诣。江口上的三帮子弟,虽然尽是些水中的豪杰,拳脚上的翘楚,可如果说起襟江带湖,纵横河道,还没有谁能比得过洪天畴洪帮主的,可看眼前的情形,虽然两人在阵中看似打斗得不分上下,但明眼人都能看穿,洪天畴已有颓势,需知如果洪天畴再输了,那第三场的“潜游卧龙,沙底戏珠”怕是也不用再比了,自此三江之上必然要以龚仲楠马首是瞻,这却如何不让人一阵唏嘘。

三江上众人这样想,但只有一人却暗暗地捋了捋山羊胡,一阵嗫笑,这人正是嘉白帮三房的二档头春秋先生刘半仙儿。

刘半仙儿是嘉白帮三房的老人儿,当年那也是书香世家,自打“长毛闹乱”时破了祖荫,便从金陵逃难到运河上入了漕门,不几年凭着一手俯仰占侯,推步阴阳的手段成了二挡头,司职春秋先生。别人虽然不知,可他却晓得,当家的虽然已显败势,可后招儿却厉害的紧,若等当家的布好了“二鬼摔跤”的局,那叶乌拉便是林中的猛兽,水里的蛟龙,也自然要束手就擒。

刘半仙儿正想着,突听得船上众人一阵惊呼,他眯起眼睛向那莲花阵上看去,这才发现洪天畴已经被逼到了一个角落,而叶乌拉双手挥拳,一脚向前,已经使出浑身的力道向洪天畴的前胸打去。

单单从力道上说,洪天筹自然比不过叶乌拉,眼看着他退无可退,就要被打入江中,可在这时,诡异的一幕竟然发生了。

只见叶乌拉的双拳距离洪天畴还有半臂的时候,那双海碗般的拳头突然猛的刹住了,而叶乌拉脸上突然浮现出痛苦的表情,看样子好像是有一股力量将他定在当场,既不能向前,也不能向后。

那情形就像是被定格,周围只有江风徐徐吹动,江面上阵阵水涌。

这情景太古怪了,船上的众人再也耐不住好奇,纷纷扒住船沿儿仔细观瞧,直等到空中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到江面之上,才有人看出了端倪,指着阵中一处空挡惊声叫了起来。

众人朝他指去的方向看去,那里好似空无一物般,等好事的不断变换角度,才发现在洪天畴和叶乌拉之间仿佛有一根细线连着,牵动着叶乌拉动弹不得,那细线细如毛发,在阳光下闪着丝丝的银光。

第十四章

众人将刚才两人对打一回味,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洪天畴趁着两人缠斗之时,竟将一副鱼线钢丝缠在了叶乌拉四肢之上,而洪天畴眼见着他“二鬼摔跤”的杀局已成,便轻飘飘地竖起身子从叶乌拉的腋下穿过,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操控着钢线,脸上一阵的讪笑。

“二鬼摔跤傀儡丝”是他祖传的绝技,要练成这门功夫,那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不只需要自小练习,靠那强劲的指力和贴身的功夫游走取胜,而其中最关键的还是锻造细若毫发却韧如竹篾的钢丝,这可是他在河道上纵横的保命功夫。

洪天畴此时心里甚是得意,他手中操控着钢丝,只要他心下一动,便能让钢丝切入叶乌拉的皮肉,叫他痛苦不堪,此局似乎已经定了,他只等着叶乌拉出声讨饶,这才赢得光彩,却不料异变又起。

洪天畴站在叶乌拉背后,仿佛听到叶乌拉的喉头处不断地鼓动发出“咕咕”的声音,而他身上的兽皮突然爆起,那兽皮的两只前爪和两条后腿竟也跟着动了起来。

洪天畴心下骇然,却怎么也想不出其中关键,他猛然间听得叶乌拉一声暴喝,只见那兽皮上连着的前肢后肢先是一荡,然后一下子附在了叶乌拉的双臂和双腿上,随着几声炸裂,洪天畴手指间操控的钢丝竟然皆是断裂,而等叶乌拉再回过头,他的眼眶中瞳孔处早从横纹变成了竖立,俨然已不似人形,倒像是一头活脱脱的山林猛兽了。

莲花阵中的洪天畴垂手而立,他自知必输,再无斗意,一副失魂落魄之状,而老堂船上的刘半仙儿看的更是心惊胆寒,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看似普通的一群江湖水客中竟有人练成了传闻中的东北巡林神术“伥兽附神”。

两场比试下来,江上船中是鸦雀无声,谁都没有想到,潼太平和洪天畴竟然都输了,而且输的这么彻底,这么丢三江子弟的颜面,到是龚仲楠表情木然,好似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一般。

这两场比试下来,自然胜负已分,可如此结果却惹恼了一人,只见这人站在船头,用力地攥着船上的雀杆,牙帮子咬的咯咯作响,过了半刻,才沉沉喝道:“在下陈开泰,是三江之上九姓船民的帮首,不知能否讨教龚老大水下的功夫。”

龚仲楠赢了两局,本以为事已至此,也算有个了结了,却没想到还是有人不服,他心中暗自思量,如果要摆出江湖规矩,自然不用再比,可现在的情形是仍有人不服,如若就此罢手,怕是以后仍会再生事端,不如顺势再比,定要叫那三江口众人心服口服。

龚仲楠想到此处,便不再犹豫,干脆自己站起身子上下拱了拱拳,那意思是既然有人不服,那就再比个高低。

陈开泰见龚仲楠应允,也不再废话,当即从怀中取出一物,朗声对着众人道:“此物乃‘赤睛珠’,于我帮世代流传,是我帮中的一件异宝,置于幽暗之处最能照明,掷于江河之中,又能探清水路,不如我将此物抛入那‘顺水窝子’,待‘赤睛珠’沉落江底,你我二人同时跃下水去,你我不如来个“潜游卧龙,沙底戏珠”,若谁能将‘赤睛珠’捞起,那便是胜了。”说罢,看着龚仲楠一脸的挑衅。

陈开泰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倒是激得龚仲楠心痒难耐,他平生最得意的便是水下潜游的功夫,陈开泰的比法到好似挠到了他的痒处一般,让他一口就应承下来。

比赛规则既然定了,便早有渔民驾着小舟“乌蓬甲”,将陈开泰和龚仲楠引到九姓渔户的“江山船”上,等“江山船”开到了“顺水窝子”旁,陈开泰一用臂力,将“赤睛珠”高高抛起,只见那红亮亮的珠子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噗”的一声,落入三江口的江心,那里正是三江之上最险要的所在,最是噬舟吞人的“顺水窝子”。

眼看“赤睛珠”一入水,陈开泰便命人取出一根红黄香头点在船尾,然后又脱下绸袄,露出了一身他浪里纵横入水采珠的秘器“鳇皮筋”,那是用江中奇鱼“貔鳞”的鱼皮秘制而成,着在身上水寒不侵。龚仲楠见状也不言语,猛地扯掉外衣,露出一身的襟扣水服

“江山船”上二人背着手立在船头,江风吹动香火忽明忽暗,不待多时那香便烧到了底,又是一阵江风吹过,只见香头一暗,那香头生起一阵淡淡余烟便再无火光。

众人只听得“噗噗”两声,再去看那“江山船”上,陈开泰、龚仲楠二人早已双双从船上而下,先是激起了两团水花,顷刻便没了踪影,那入水功夫看的众人一阵的咂舌。

九姓渔户是明清时代一些地方的贱民,那时候跟山西和陕西的乐户、浙江的堕民以及江苏的丐户同称为“小姓”。小姓”在当时社会上地位最低,不在士农工商之列,当时律法甚至规定,即便在路上遇到普通百姓,“小姓”也要让开道路,不能抬头仰视,而这“小姓”诸籍,尤以九姓渔户最贱,但这一籍人却心性生的洒脱,自诩是“生长烟波,惯听风水”,可毕竟良贱之分由来已久,恩怨颇深。

这种情形直到雍正年间才有所改变,当时雍正爷祓濯旧污,改贱为良,经过户部统计,三江口九姓渔户竟有数万人之众,这其中,以陈、钱、林、李、袁、孙、叶、许、何人数最多,他们甚至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独特社会组织,既有帮首,又分字号,后来贱籍虽除,但这种组织却保留了下来。

到了光绪年间,九姓渔户分成伏、仁、义、礼、智、信、捕七个字号,由帮首统领,共有大小船只两千余艘。

九姓渔户的船形分为“乌蓬甲”“头亭”“茭白”三种,“乌蓬甲”是渔船,而“头亭”“茭白”设有棂窗,后二者统称为“江山船”,“江山船”船形宽敞,往来水道九省。

“江山船”上的子弟平时以捕鱼采珠为业,最拿手的便是潜游采珠,那陈开泰是九姓渔户的帮首,水性自是不在话下,他自出生起便栖身船上,在水中的时间比陆地上都长,一手踩水和潜游的功夫,更是三江上的传奇。

今天的比试他本以为凭着潼太平的驭舟之术和洪天畴的拳脚功夫,哪里还有自己显露本事的机会,可没想到两帮人竟然都败了。

不过这“沙底戏珠”他却必胜,那是因为这种比试在他“江山船”上每十二年都要进行一次,只不过比试的人却是不同,那是九姓之中各出一人,入水争抢“赤睛珠”,夺得“赤睛珠”的那一姓便是十二年中的“江山船”上九姓掌舵人,这是他们九姓不传的秘法,唤做“九龙戏珠”。

自打他陈开泰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参加“九龙戏珠”到现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四年了,“江山船”上的九姓掌舵人便一直是他陈开泰,他对这水中取珠的门道实在太熟了。

都说“沙底戏珠”如刻舟求剑,看似不明所以无迹可寻,可那是对外行人,陈开泰凭着一手采珠绝技能做二十四年的掌舵人,可自然是有羚羊挂角一般的手段,所以船尾的“顺风香”一烧完,陈开泰双腿跃起,一个猛子便向“顺水窝子”扎了下去。

第十五章

三江口深处通常有二三十米,普通人根本没胆量一扎到底,可陈开泰自小在这江上长大,艺高人胆大,况且“九龙戏珠”是他拿手的绝活,所以他自信满满。

入水前陈开泰憋了一口气,两只腮帮子鼓得像只蛤蟆,他尽量让口中吸入尽量多的空气,双手合并似一支响箭般就向江底冲了过去。

那时正是初秋的季节,江面上虽然浅温,但是水底下已经寒气四起,九姓渔户的“九龙戏珠”一般在盛夏进行,陈开泰也是第一次在初秋入水采珠,猛子越扎越向下,便越觉得四下里水寒之气袭人,要不是那一身的“鳇皮筋”,他怕是早已支持不住。

“赤睛珠”的落水点陈开泰算的实在是准,他又用力向下,不多时便隐隐地看到水下有那么一星红光,那正是“赤睛珠”发出来的光亮,他心中大喜,双脚用力的蹼动,宛如一条江中大鱼般朝着珠子游了过去。

陈开泰口中缓缓吐着浊气,嗓子眼儿里暗暗地压了一股清气,向那“赤睛珠”越游越近,眼看着珠子伸手可得,他正待继续向前,可突然心生警惕,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

很多时候,水下面的事情说不清道不明,别说水底的巨蚌灵髑,就是那水沙暗涌,也会瞬间就要了人的性命。陈开泰一发觉有异,立刻停下不在向前,然后凭着踩水的功夫直直立在水中,直把前后左右四周看了个遍,可那江中除了几只小虾划过,再无他物,陈开泰怕龚仲楠跟上来,又抬头望向水面,上面更是一片清澈。

这就有些奇怪了,但陈开泰自恃水底的功夫了得,潜游之术乃是三江口一绝,便继续向那“赤睛珠”游了过去。

他原本以为这次比试三江口众人胜券在握,可没料到其他两帮竟然惨败,于是他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想着如若自己能在潜游采珠上胜过一筹,以后九姓渔户在三江口上必定是横行无忌,他一边想着,一边自然就伸出手臂去探那落在水底的“赤睛珠”,可手伸到了一半,他却一下子楞在江底,因为他蓦然发现河底竟不止一枚珠子。

陈开泰以为自己被河沙迷浊了水眼,双目在江中快速地眨了几下,可他再看向江底,那江底竟有三枚红彤彤的珠子沉在沙中。陈开泰先是诧异,然后又以为是自己的眼花了,可怎么看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正疑惑莫名之间,突然就见到江底泥沙四起,一时间原本清可见底的河床上一阵浑浊。

陈开泰正不知所措,就见到那团泥沙水流中突地伸出一只巨头,那巨头猛地伸出,又猛地缩回,看得他心惊胆战,竟不知那是什么河妖水怪在江底作祟。

陈开泰正在猜想,那股泥沙随着水流渐渐淡去,一只体似卧牛般大小巨鼋露出了面目。直到此时,陈开泰才明白过来,刚才泥沙中的三枚“赤睛珠”,竟有两枚是那巨鼋的眼睛。

陈开泰自小生活在水上,水性再好不过,以往在江中采珠见过无数河怪江蜃,可体型如卧牛般的巨鼋他却只曾耳闻,从未见过,况且鼋类最喜幽静,通常都生活在水流平缓的浅滩,可此鼋竟能存活于急流险隘,实在怪异莫名。

如若在平时能有此奇遇,陈开泰必定要与那巨鼋斗上一斗,要知道他们九姓渔户最懂得水中异宝,他晓得如此巨鼋喉管之外有一处软骨,如果能够取出阴干再如法炮制,便能够“杀千蛊,消百毒,续人筋”。可此时不同往日,他本是在跟龚仲楠比试谁先采珠出水,更何况今日入水他可是一件趁手的家伙都没带上,想到此处,陈开泰不禁暗暗后悔,恨自己实在是托大,为何不带上潜游换气的“水葫芦”和江底击杀的“鲶须刺”。

陈开泰虽然这样想,但事已至此,他只能赶紧继续下潜,打算“赤睛珠”一到手,立刻浮出水面,可不成想那巨鼋见他调头游向“赤睛珠”,竟扇动裙甲向陈开泰游了过来。

那灵鼋虽然体型巨大,可游动十分快速,只是一瞬便游到了陈开泰身后,然后突张吻吐,一口咬住了陈开泰左脚,陈开泰立时吃痛,等再反应过来已然是迟了。

鼋这种水兽如果成了型,在水中最是凶猛,吻吐咬合之力几乎可以碎砖裂石,陈开泰只觉得脚踝剧痛,一口气呼出,竟将那藏在喉头救命的清气吐了出去,就见吐出的气泡在水中打了几个旋儿,晃晃悠悠地向水面浮去,陈开泰心中暗道一声,大事不好,我命休矣。

陈开泰在江河之中纵横多年,怎么说都是三江上的狠角色,此刻虽然生机全无,但又哪能坐以待毙,于是他强忍剧痛腰身一扭,转眼间一人一鼋便在江底缠斗起来,直搅得江底泥沙四散,混作一团。

倘若在平日里,陈开泰准备充分,即便不能收服这水中奇兽,也必可以全身而退,可怎奈今日事出突然,又全然没有趁手兵刃,再加上这脚踝处的剧痛,不消多时,他已经面部泛紫,再已无力挣扎,那可是溺水前的征兆,看样子只能任由那巨鼋拖着他向江心游去。

陈开泰一只伤脚被巨鼋咬住,被用力地向“顺水窝子”拖去。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那江心之中竟有一处硕大的幽暗之所,他在这三江之中翻江倒海几十年,这番还是第一次如此接近那江心的“顺水窝子”,他不由得拼命睁开眼睛,向那幽暗之处看去。

他这一看不打紧,心里真是悚然大惊,那幽暗之处竟好似水底的一个大洞,平白地出现在江心之处。而水底的大洞就在江心底部,洞口大小宛如岸上“五进三出”的宅院大小,洞口以下黑漆漆看不清情形,看样子,那巨鼋正是要将他拖入其中,再细细果腹。

陈开泰想着想着就一阵的凄凉,他本想凭着自己的本事夺个水中魁首,没料到一个大意竟入了绝境。他正在万念俱灰之间,突然就感觉脚上一松,竟好似脱离鼋口一般,他赶紧忍住疼痛拼尽全力顺着水势游了开去,等定下了心神再向那巨鼋定睛望去,这才发现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龚仲楠已与巨鼋斗在在一处。

只见那龚仲楠在水中舞动“精钢三股倒钩叉”左突右刺,一时间竟和那巨鼋斗得不分上下,此时他已顾不了那么多了,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赶紧向江面浮去,可谁曾想这江底水势变化无常,一阵暗流涌动,竟将他裹挟着朝深渊边缘处的龚仲楠和巨鼋冲过了去,而此时他已再没有气力冲出江面。

陈开泰暗叫一声这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总寻歹势的人”,可陡然间见到那龚仲楠向他抛来一个物件儿,他下意识的伸手接住,等靠近了再一观瞧,心中简直是大喜过望,那被他接住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他九姓渔户中潜沙取珠惯用的不传之秘“水葫芦”,只不过,这“水葫芦”似乎与自己惯用的又有些不同,因为那竟是用竹节制成的。

所谓“水葫芦”,乃是葫芦中的异种,用极为特殊的江中泥沙培养而成,等到结蒂定形,已成葫芦状,再用秘法炮制,便可入水不侵,而那“水葫芦”最大的好处,就是在江中潜沙无法换气时,只消葫芦口朝下,拔下葫芦塞子,攥住葫芦底,用手轻拍,藏在“水葫芦”中的空气便一股一股地浮水而出,而这,是他们九姓渔户中救命的本领。

而现在陈开泰手上的物件,他一眼望去,就知道跟水葫芦是一样的功能,但材质却决然不同了,那分明是一段竹节,可这竹节是两头封死的,怎能浮出空气。

陈开泰是个老漂子,当时他就看到了斜生在竹节中间的竹枝上,他再不犹豫,立刻就将嘴凑了上去,然后用力一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涌入口腔,原来这物件,就是个换了花样的“水葫芦”。

此时陈开泰已然无法再去想这龚仲楠怎会知晓水门一脉的秘术了,赶紧的含着那竹枝又猛吸了几口,然后就见到一阵浊气浮起,陈开泰总算是缓了过来。

这几口空气让陈开泰一下子精神过来,能在水中能吸到一口新鲜空气,那是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有效的,他定了定心神,再往深渊之处看去,却看见龚仲楠手持“精钢三股倒钩叉”与那巨鼋斗战正酣。

鼋这种水中灵兽,单从外形上看,有些像是海里面的大鳌,但二者水属却是不同,如果细分起来,腹下朱红色的为鼋,而米白色的鳌。在古代的异录和典籍中,对鼋描述常常是河妖江蜃,传闻这东西的肉唤做十二生肖肉,割下来悬在床头,有大梦一觉长的功效。

陈开泰此时正在犹豫,到底是先浮出江面,还是忍着剧痛潜游过去帮衬龚仲楠,就见到龚仲楠猛地一挥三股倒钩叉,竟将那叉尖儿直直刺入巨鼋的颈部,紧接着他又向怀中用力一扯,那巨鼋一时吃痛,用力地要将头缩回,可怎奈龚仲楠也是天生神力一般,这一人一兽竟在水底角起力,最后竟让他生生地扯下一块肉来。

那巨鼋败下阵来,看样子也是不敢恋战,急急地向江底深渊幽暗处逃去。

见那巨鼋逃走,龚仲楠竟也不追赶,而是快速游到陈开泰身边,一个冲身向下扎到江底,用手轻轻拾起了“赤睛珠”又游回到他身边,然后一手拽着陈开泰的水甲,一手攥着“赤睛珠”,双脚在水中不住地拍打,缓缓地向江面游去。

第十六章

民国十九年,是龚仲楠在三江口落下脚跟的第二十个年头,这二十年里龚仲楠带着最初跟他一起过来的那几个兄弟,把梅沙坞治理的井井有条,而他那几个兄弟也越发的精干,个个都能独当一面了。

那时候,不止在浙中,就算是在浙东和浙南,提起三江口的龚记船坞,懂行的个个都挑起大拇指,那是因为梅沙坞出产的船具,已然成了一面明晃晃的的金字招牌。

时间过去了二十年,龚仲楠带着兄弟们争得一片“江湖”的故事已经成了传奇。这龚记船坞虽然出名,可更出名的是船坞中这群兄弟江上江下的本领。

有好事的添油加醋,直把他们说得能在江上做法,能到江下斩蛟,个个都有翻江倒海的本事。

而这一年,龚翠莲也已经20岁了,如果要是说起在浙中一带的名声,龚翠莲到是比龚记船坞还要响亮,之所以龚翠莲的名声大到人尽皆知,那是因为她龚阿翠有三样特别之处。

这特别之处的第一桩,便是龚翠莲的漂亮,她不止有着江南女子的婉约和隽秀,隐隐地还透着一股北方大族才有的贵气,那举手投足间便能使人感受到大家的风范,让人不敢小觑。

第二桩是龚翠莲的泼辣,三江口可是出了名的龙蛇混杂之所,虽然梅沙坞偏安一隅,很少与外人往来,但毕竟江湖豪客们的做派潜移默化影响了龚翠莲,还没有成年时她的飒爽便不输给那些穿州过府的水客们了。

龚翠莲一脚踩在长凳上和那些顺水堂、九姓渔户还有鸼帮子弟行着酒令喝着烈酒样子,早就传到了龚仲楠的耳中,可这些年他没再娶过婆姨,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完全不懂得如何带个女儿家。

最初龚仲楠还怕是龚翠莲在外面着了迷道,吃了暗亏,可后来发现,从来就只有她欺负别人,三江口的年轻子弟们没有哪个不怕她的,如果说是外面来的过路客,旦凡敢在龚翠莲面前轻薄几句,那些江口上摇撸撑蒿的年轻汉子便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而这第三桩特别之处,那是龚翠莲的水性,她自打记事儿开始,大半的时间都是在水里泡大的,水中的功夫就连龚仲楠也常常感叹自愧不如。如若说起潜游,在三江口上她阿翠自称第二,绝不会有人敢称第一。

龚翠莲身穿蓝色印染小花布袄在江中起伏的样子,让三江口的年轻子弟个个眼热心跳,却又没有人敢造次。

这二十年中,龚仲楠的日子过得还算是滋润,没怎么见苍老,只是胡须已经连上了鬓角,更多了些江湖气。至于他带来的那帮伙计,也都愈发地沉稳,个个的身形更加精练。

这一切看起来似乎井然有序,但龚仲楠其实也有烦恼,他的烦恼恰巧是来源于龚翠莲。

三江口上的女娃子到十六岁便要说婆家,可是龚翠莲眼见着过完年就是二十岁了,终身大事却还如同镜中花、云中月一样没个踪影,一想到这儿,龚仲楠心里暗暗就自责。

其实说穿了,这事儿怪不得龚仲楠,就说龚翠莲那水灵灵的模样,自打她过了十四岁,来坞上说媒的婆子都快把岸边的栈板踩断了,可是龚仲楠是个疼闺女的人,这种事儿他一向吃不准,所以总是把龚翠莲带到中堂,听过来的媒婆介绍又是受了镇上哪家大户所托,可不论是媒婆磨破的嘴,把根红线说得天造地设,也没见过她龚阿翠点头应承,哪怕是“全凭爹爹做主”这种托词也不曾有过,反倒是有几次,龚翠莲听得媒婆介绍说又是谁家的公子,她竟凤眼一瞪,手腕一抖,抛出了待客的茶碗,直吓得婆子慌里慌张的往外奔。

其实男大钟情,女大怀春,这在所难免,龚翠莲也是有自己的心上人,只不过她从不敢对别人提起来,哪怕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她也不敢表露半分。

龚仲楠一门心思的造了几十年的船,几乎已经忘了到三江口的目的,不过即便记得,又能如何,毕竟到如今,天下都变了样,再去寻那诡域水府,又有什么意义?

他这个世袭的乌萨,珊蛮的大祭师,原以为就是老死在白山黑水之间,谁料却因为一场机缘改了运势,又因为运势换了前程。

他从东北的老林子走出来的时候,实在没有想到得了御赐的姓名和封号,有时夜深人静,他会偷偷拿出藏在腰间的那面金牌放在手上借着夜光端详,那上面除了两侧的二龙戏珠,牌头上刻着“海水江崖纹”,正中四个大字便是他的封号,那是九阙篆文“翻水将军”。

不过,这些随着民国早已烟消云散,他到三江口的目的也好似一梦黄粱般如梦似幻。现在,他只想带着兄弟们经营好船坞,再给阿翠找个好婆家,真能这样,他也就满足了。

说起阿翠,龚仲楠就一阵的心疼,这丫头没有过百日就交到他手上,身世实在是可怜。

当年他领了密旨来到这三江之上寻那龙陵水脉,就是要改变天下的风水大势,而翠莲却不过祭水眼之人。龚仲楠深知,河神祭祀古已有之,但用那不满百日的婴孩,他却实在是下不得手,可毕竟上命难违,他也只能狠下心来。

二十年前的“水顺窝子”与巨鼋的一战,不只是让他打下了三江之上的名号,更让他笃定那“顺水窝子”的深渊之处,便是他们苦寻多时的水府宝穴,当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按照珊蛮的秘术制成神舟“玄龟”。可没想到的是,他带着人经过半年用了秘法制成了神舟“玄龟”,大清的天下竟然变了,他又是懊恼,又是欣喜,说懊恼是因为他怀着的密令竟然没有完成,这简直是一个乌萨不能容忍的;说欣喜是因为翠莲再也不用进那“顺水窝子”了。

龚仲楠眼瞅着翠莲一天一天长大,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闺女。这二十年,她就是龚仲楠的命,只要翠莲稍稍有个头疼脑热,龚仲楠便会心神不宁。而现在,面对着翠莲的终身大事,他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龚仲楠知道,这事儿不能再拖了,三江口上的女娃子过了二十还没有过门儿的,就只有翠莲一个了,如此下去,等自己百年以后,谁还能照顾翠莲啊。龚仲楠越想越怕,但他并不知道的是,其实龚翠莲早就有了心上人。

第十七章

龚翠莲的心上人是鸼帮帮首潼太平的独生子潼镇海,潼镇海跟龚翠莲自小一起长大,那不只源于两人自小就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更重要的是潼镇海拜了龚仲楠做师傅,学习凿舟造船之术。

潼镇海比龚翠莲大三个月,打小龚翠莲就是潼镇海身边跟屁虫,而潼镇海也把阿翠当做自己的妹妹一样,呵护得仿佛像是江底的南珠一般,摊在掌心,连攥紧也不敢。

两个人自小就暗生情素,可谁都不好意思捅破那层窗户纸,当事人都是这个样子,大人们便更是看不出来。

民国十九年的夏天,龚仲楠眼看着再过完年阿翠已经20岁了,他实在是坐不住了。他既是为女儿的终身大事担心,可又实在没个奈何,他实在是摸不懂女儿的心思,于是便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水擂招亲。

他最初只是想问一问女儿的意见,探探他这个闺女的口风,可龚翠莲一听却喜上眉头,一口应承下来。

龚翠莲之所以一口答应下来,是因为这三江口虽然水中安澜的高手众多,可是若论起潜游伏波之法,却没有人能胜得过她半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可以名正言顺地选择如意夫君,况且那潼镇海的水中功夫本就不弱,关键时刻她只需稍一懈怠,便可让潼镇海拔得头筹。

女儿家的这点小心思,做父亲哪里懂得,只以为自己的女儿是松了口,于是便赶紧招呼着伙计张罗起来。

民国十九年,是难得一见的“双春”,那意味着当年要过两个春节,三江口上的各帮子弟按照惯例,还没到小年儿就开始张罗。

三江口上虽然只有四帮,可因为来历的关系,风俗上也有些细微的差异,比如顺水堂和鸼帮,他们是在二十四过小年,九姓渔户是在二十五过小年,而龚仲楠带领的梅沙坞的小年,却是从腊月二十三就开始了。

过年图的是喜庆,自然免不了走动,龚仲楠刚好借这个机会,便将水擂招亲的想法跟江口上的几位掌舵人通了气。虽然二十年来这三江上的四帮也是明争暗斗,但面上看关系还算不错,况且招亲那毕竟是喜事,大家伙自然是乐见其成。

见大家伙毫无疑义,龚仲楠便命人准备起来,龚翠莲那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婚姻大事自然不能儿戏,再加上手下的几个兄弟的七嘴八舌,竟把个水擂招亲延迟到了小半年以后。

龚仲楠命人在镇上贴出绣榜的时候,正是一个盛夏的傍晚,看着船坞上的老兄弟喜笑颜开地张罗,他听着远处江面小舟上荡起的渔歌,脸上是笑意涟涟,那渔歌也算应了景,唱的正是渔家丰收的画面。

“风和日丽扬帆舟,渔家丰载顺水流;上至庙堂祈神佑,金银满仓米满斗...唯盼年年天依旧,晴撒渔网日有收;莫道只是渔家愿,顺水世间谁不求...”

梅沙坞的绣榜一贴出去,在三江口上登时引起了轩然大波。龚翠莲的美貌大家自是知晓,这到了桃李年华仍然没有婆家更是众所周知,原本江上少年们心里都计较着,总觉得翠莲嫁给了谁,好似都有些不甘心,大家伙万万没料到梅沙坞竟然想出了这么一个在三江之上大摆水擂比武招亲的法子。

如果说平时,这江上的子弟对龚翠莲眼热得紧,但却又不敢见真章,可这一次那就不同了,江上子弟们最自负的便是水上功夫,既然擂台摆在水上,谁知道是不是来了机缘能胜上个一招半式的,那可不就成了这梅沙坞的女婿。

一想到这儿,再加上镇上的看客起哄,到梅沙坞中报名登擂的那是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水擂是农历七月十五那天举行的,龚仲楠请刘半仙看过日子,说这天是“明堂进贵”,宜“订婚、嫁娶”。

那天一大早的,三江上年轻子弟便摩拳擦掌,想着抱得美人归的怕不下百人,可谁也不知道龚仲楠要怎么比试。

等比试规则一宣布,三江两岸一片哗然。

龚仲楠的比试非常特别,是要过文武关,而这第一关,便是文比,比试的题目更是闻所未闻,那题目是试论《水龙经》。

《水龙经》乃是颍洲先生所著,成书虽然已有百年,但流传不广。内容讲的是华夏水道,分为北水、南水两大纲。北水自河水以下凡三十一条,南水自江水以下凡五十五条。皆以入海的水为主流,各支流附于主流之后,入支流各水附于所入的支流下。这种经书别说是年轻后生,就是文坛宿老也未必有所涉猎,当下大家便揣度龚仲楠是想找个文武全才做乘龙快婿。

比试的这天梅沙坞中人头攒动,虽然大部分是为了看热闹,可他们谁也没料到,上百号的江中子弟竟在第一关,便败下阵来。

这也怪不得他们,谁能料到这擂台比试先用文比,而且题目如此古怪。

水上人家你要让他讲江中功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可是你要是让他谈水脉,文绉绉地念起词来,懂得却真没几个,所以这第一关,揭了绣榜的人便纷纷败下阵来。

而能过了文试这一关,便只剩下了三个人。

大家虽然输了,可却不散,梅沙坞虽然想着打个私擂,不要聚集围观,让剩下的三个人先去适应水性,可这各路的子弟却偏偏不肯走,非要见个新奇,瞧个热闹。

当下龚仲楠不好再说些什么,便当众宣布了第二关,那便是武比,就是让最后剩下的三个人潜游“顺水窝子”,入江取珠,试试水性。

而最后剩下的三个人,恰恰是九姓渔户帮首陈开泰之子陈正年,嘉白帮三房龙头洪天畴之子洪仁显,还有鸼帮帮主潼太平之子潼镇海。

为了能方便龚翠莲在江中观瞧,龚仲楠让手下拉出了一条神舟“玄龟”。

这舟船造型怪异,活脱脱的像一只去了心儿的巨形龟壳,而最奇特的是那“甲壳”和“底骨”间镂空之处竟用的水晶镶嵌。

龚仲楠先打开甲舱口,让龚翠莲进入舟中,然后让手下封住入口,把这条造型怪异的舟船抛入到江中,又在舟船四角上挂上了太平篮子,再把篮子里装满了镇海石坠入江中。

接着便朝着江心“顺水窝子”抛出手中的“赤睛珠”,这是二十年前他在“顺水窝子”救出陈开泰后,九姓渔户送给他的谢礼。

一阵紧锣密鼓,陈正年、洪仁显、潼镇海三人犹如三条水中急弩,转眼间扎入了顺水窝子,江面上不见一星儿半点儿的水花,当真是伏波安澜的好手段。

扎入水中的三人都是在三江中长大,潜伏的功夫自然各有法门。这江上岸边的人就细心等待起来,龚仲楠坐在太师椅上也微捻着胡须,等着看最后到底是谁入了翠莲的凤眼,成了自己的东床快婿。

可谁都没想到,这一等就从日落西山等到了明月从江面上升起,直到这时看热闹的人才心慌起来。

第十八章

几帮的帮众一开始还抹不下颜面,怕是自己入江寻人,被人说了胆怯,直到最后连龚仲楠都已经坐不住了,招呼着手下伙计入江寻人,可那入江伙计从水中出来,说早先入江的三人连同翠莲竟已丝毫不见踪影。

听见梅沙坞从水中出来伙计的说辞,其他三帮不等帮首吩咐,早有那帮众分水跃入江中,顺着“赤睛珠”落入的位置便潜游了下去,可等到各帮从江面上跳出来的水鬼将情况一报,这一下大家可真的着急了,要知道这群人中最多的便是水中好手,他们当下也不二话,立刻亮出了水靠江甲,如同下饺子般入江寻人。

按说三江江面虽然广大,但三帮之中水手甚多,如果上百人入水,即便是江中四人已遭不测,总能找到尸身。可事情奇就奇在纵使上百名江中好手翻江倒海,却是丝毫不见四人的痕迹,就连龚翠莲藏身的神舟“玄龟”,竟然也不见半点踪影。

这样一来,岸上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失踪的这几人偏巧正是三江之上四帮帮首的独生子女,等各帮好手在江面上点起了十三太保的蓝灯笼,彻夜不眠的入江寻人,这事情便变得异常严重了。

要知道,十三太保蓝灯笼乃是三江上一种灯语,平日里一盏长明,寓意生意“昌明”,其他每帮各存其三,不同的点法代表不同的含义,而十三盏蓝灯笼同时点起,灯语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告知三江两岸的舟船,三江口要“封江”了,所有舟船禁止航行。

三江口虽然是偏安江南一隅,但却水系发达,南北的航道多经过于此,如若平日里这航道临时封闭似乎影响不大,可三江口自从开埠以来整夜的封航,这却还是第一遭。

封江一开始,入港口运货的内航船和北上的江船听说这是三江口几位老大要入江寻人,而丢失正是他们的独生子女,便远远地将船停在了东西江面,有些自己觉得能攀上几分交情的,更是随着四帮的小舟主动过来拜谒,想着趁此机会帮衬一把,以后往来也能图个方便。

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三江的江面这一封就封了整整一夜,这样一来有些船只就不干了,抱怨的说辞先是在航船之间飘来荡去。

最初,不过是几艘少走三江的船只四下犯嘀咕,但随着时间越久,便有更多船老板表示出不满了。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这货物水运停一天那就是一天的花销,更何况有一些货物你还没办法等下去,比如说有明确交货期的货物,再比如说说那些放在舱底运送的活物...。

不过看样子,三江口的四位老大是铁了心,好像是只要人不找到,三江口绝不解封,一时间三江口的两侧停满了船只,但没有人敢冲过三江口禁航的江标。

停在东西两侧的船老大只能隔得远远的,看着“顺水窝子”中潜游的高手不停地进进出出,而三江口江面上一只船都没有,可回过头看看自己两侧的航道,各路的船只早已是乌泱泱挤满了江面。

三江水系上过往的船只多是运船,这些舟船各地的都有,但在内河上航行,大多拜的是“船头菩萨”,那是一种流传于行内的信仰,老一辈船上人家认为风大浪急是江神发怒,只有将菩萨放在船头祭拜,才能保证整船的人货安然无恙,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拜“船头菩萨”的习俗,不过这一次,到是因为江面上太过拥堵,偶有船只碰撞,竟将放置在船头的菩萨也碰落了几只,一时间吵吵嚷嚷,人生沸杂。

这一夜三江之上没有一个人睡的踏实,四帮帮首更是彻夜未眠,江中寻人一直折腾到黎晓露白,还是老漂子林六三突然指着“顺水窝子”大声招呼起来,所有人都朝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之间那旋涡之中吐了几个水泡儿,然后突地浮出两个东西。

众帮小船也顾不上“漩涡噬舟”,冒着险将那两个浮出的物件勾出旋涡,这才发现那竟是两具尸首。登时这岸上就炸开了锅,等岸上人仔细辨认,这两具尸首竟然是陈正年和洪仁显的。

这两位可分别是陈开泰和洪天畴独子,两位帮首闻言几乎要痛晕过去,这真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虽然明知是尸体,但是两帮的帮众能做的还是要走个流程,即便大家都知道陈正年和洪仁显早已断气,但是还是有各自帮中的草药先生从人群挤进来,施展起各自的看家手艺。可任谁都知道,枯木到是可以逢春,已亡之人哪有复生的道理,但没有人敢将陈正年和洪仁显溺亡的消息说出来,谁也不知道两帮的老大会发起什么疯来,一股紧张的气氛在江面上蔓延开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但是又都欲言又止。

就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嘉白帮的春秋先生刘半仙却发现不对,被捞起时陈正年和洪仁显就已经死亡了,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但两具水中捞出的尸首似乎不是溺死,而是各有外伤。

洪仁显身上皮肤外翻,身上尽是星星点点,那样子全是被“鲶须刺”抽戳出的血痕;而陈正年浑身乌青,那却是被“鸳鸯杵”击打留下的外伤。

而“鲶须刺”是陈正年的趁手家伙,“鸳鸯杵”却是洪仁显惯用的兵器。

只是片刻,江面上气氛就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自动的开始一边移动,一边拔出兵刃,三江之上,大战一触即发。

能够看出尸体端倪的只是围在中间的那部分人,他们一有动作,后面的人紧跟着骚动起来,东西两侧的封航船只看见有人动起来,以为是三江上解除了封江的禁令,所以一股脑越过原来划定的线标,东西两侧相向着便朝着“顺水窝子”划了过去,一时间剑拔弩张的嘉白帮和九姓渔户,仍在入水寻人的梅沙坞和鸼帮子弟,还有急着越过三江的各路航船,全部集中在三江口的江心,大家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突然听到先是一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如雷霆一般的“轰隆”巨响,然后那“顺水窝子”中心就开始打起旋儿来。

有些不知道那漩涡深浅的航船仍在往前挤着划行,而有些知道那漩涡厉害的老漂子开始拼命地操着桨橹四散奔逃,场面立刻就失控起来,船和船之间不停的碰撞,然后有人失足落水,场面实在是乱极了,可没有人注意到,刚才已经打起了旋儿的“顺水窝子”,却慢慢地由向下凹下去的漩涡变成了一个向上凸起来的硕大的水泡。

第十九章

咱们按下江上先且不表,单说说这四人进入水中后的离奇遭遇。

最初,这洪仁显、陈正年和潼镇海三人进入了“顺水窝子”,一个个犹如江中灵兽一般蹼动双脚直奔那“赤睛珠”而去,而龚翠莲坐在神舟“玄龟”之内看着游在最后面的潼镇海,她只想着如果潼镇海一旦力有不逮输给了那二人,便从神舟“玄龟”中冲身而出,自己先把“赤睛珠”拿在手上再从长计议。

可那三人猛子扎的太快,她的神舟“玄龟”四足之上挂的又是镇江定海的“太平篮”,下沉的相对较慢,所以等神舟“玄龟”沉到江底的时候,龚翠莲发现这三人已经在江心斗了起来,而那枚“赤睛珠”就在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江底。

如果说起水下的功夫,江中子弟都有些心得,但潼镇海显然比不过另外二人,眼见着他刚夺到手的珠子,一脱手又飞了出去,龚翠莲心中大急,而另外两人奔着珠子一个晃身,一人伸手一人出拳,又在水里缠斗了起来。

如果真要论起来,还是陈正年潜游的本事更胜一筹,只见他犹如水中蛟龙,上下翻舞,不多时便将那珠子攥在手中,然后回过头对着神舟“玄龟”中的龚翠莲笑了起来。

他是高兴了,可龚翠莲心中却是一阵的懊恼,她本想着借着水下采珠让自己的如意郎君拔了头筹,好名正言顺的了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可哪成想“赤睛珠”竟被别人夺了去。

龚翠莲越想越是不甘,当下她心下一狠不再犹豫,便想从神舟“玄龟”之中冲身而出,可她正要打开那舱底的门洞,突然间发现江底石砾中一阵泥沙涌动,她赶紧搁下从“玄龟”之中冲出的念头,贴近镶嵌在龟甲四周水晶石英,想看的更真切一些。

龚翠莲眯起眼睛仔细观瞧,才发现不远处顺水窝子中那黑漆漆的深渊之内,竟然有一物由远及近游了过来,那东西看起来气力极大,划动之间带动水势,一时间搅动的泥沙浑浊,江水暗涌。

龚翠莲自小听闻当年他爹在水下勇斗巨鼋,救下陈开泰的传奇,这一时看的真切,心中大叫不好,她正要警示,却发现“玄龟”之中发出的声音根本传递不出。

其实完全不用她警示,这舟外三人都是水中的行家,那暗流一起三人便感觉有异,当时就回过头向洞底深渊看去。

三人虽然离的距离稍远,但还是看到黑漆漆的深渊之中竟有一头巨兽游了出来。三人一时间大惊失色,正待后退四散,可深渊之中游出的巨兽竟然一跃而出,一只壑头短齿,面部狰狞的水中灵兽便出现在河底江心之中。

当年龚仲楠在江底勇斗巨鼋的传奇在三江上流传甚广,所以他们四人一见巨鼋便不约而同地向他脖子上的看去,果不其然,那从深渊之处游出的巨鼋头颈右侧,赫然是一处硕大的划痕,那正是当年龚仲楠救下陈开泰与它搏斗时留下的伤疤。

水中四人只是在坊间流传的故事中听人说起,如今亲身遇到,才知晓这巨鼋是如何的恐怖。它实在是太大了,如同一头牯牛在江底不住的耸动。

四人离到近处再看时,这才见到那巨鼋的样子,只见它双目赤红,额头上长着一绺碧绿的鬃毛,唇吻之间两只长须随着水波飘来荡去,獠牙之下便是血盆的大口,看起来是满目的狰狞。

这江中四人想跑,但是发现手脚如同定住一般,都不听使唤,看样子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惊的瞬间失了心智。

正当几人以为必死之时,等了半晌,才发现巨鼋从深渊之中游出后竟不理众人,而是直接冲向那枚落在江底的“赤睛珠”,然后一口衔起。

如果说那巨鼋就这样潜游而过也就罢了,可它却衔起来水擂之上当做彩头的“赤睛珠”。那三人也是年轻气盛,再加上刚才在巨鼋面前失了方寸,都觉得在龚翠莲心里落了下乘,于是各自活动手足,一心想的是万不可让“赤睛珠”被那巨鼋夺了去,况且只要想开了,当年龚仲楠都能在水下胜这灵兽半分,自己又怎么不战而退。当下他们三人在水中互相一望,递了个眼色,竟不约而同地亮起暗藏的兵刃,向巨鼋潜了过去。

那巨鼋多年来生长在水府,乃是江底的霸王,只是若干年前让龚仲楠用三股倒钩叉撕掉了一块皮肉,这二十年来早已变得更为凶残,它见竟有三人游了过来,当时兽性大发,一时之间这三人一鼋便在江里缠斗起来。

潼镇海等三人与巨鼋在江底斗的兴起,却看傻了藏在神舟“玄龟”中的龚翠莲,她怎会想到本是算计好了的事情竟被一只巨鼋给搅黄。她想钻出“玄龟”底舱,可又对巨鼋有些恐惧,正当她犹豫纠结之时,江底三人已经开始气力不支了。

潼太平等三人显然不及那灵兽巨鼋的力道,几番缠斗竟是险象环生,但这毕竟是三打一,三人之间互相接应,竟是堪堪打成了个僵局。

那巨鼋原是被“赤睛珠”引出深渊,现在珠子虽然衔在口中,但被三人搅得心烦,兽性一发竟丢下“赤睛珠”,直奔三人而来,看情形正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好让他们葬身鱼腹。

龚翠莲在神舟“玄龟”中眼看着三人岌岌可危,心下实在大急,正在无可奈何间,却见三人如同心有灵犀一般,分别向三个方向四下游走。

巨鼋一时失了目标,先是身形一滞,又把目光定在那枚“赤睛珠”之上,然后张开巨吻衔了起来又要向江心深渊而去。这三人哪肯罢休,挥舞着手中兵器又冲了上去,那巨鼋被搅得摇头甩背,在水域中左突右冲间,竟冲到神舟“玄龟”旁。

那神舟“玄龟”本是木制,又加了秘符,之所以能定在这江中,全凭着四角垂下的太平篮,而那篮子里所盛的却是镇海石。

巨鼋摇头甩尾正待摆脱三人的袭扰,没想到一个不留意,竟将身体缠绕在了那四条绳索之间,百挣而不得解脱,而这时它的兽性已经完全迸发了出来,嘴里衔“赤睛珠”,身体拼了命的拖扯,再看那四只太平篮,竟被它从江底拽起,牵着神舟“玄龟”便向江底深渊游去。

第二十章

潼镇海三人年纪相仿,自小心里都装着翠莲姑娘,此刻一见龚翠莲身入险境,便奋不顾身又操起兵刃冲了过去,可是那巨鼋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拖着神舟“玄龟”竟游的越来越快。

这一下可就真吓到了这三人,他们使出压箱底的水下功夫,紧紧跟了上去,可那巨鼋那是越游越深,不过片刻追在后面的三人已经感觉到难以呼吸了,那自然是水下压力越来越大的缘故。

还是潼镇海聪明,他眼见着就要追不上巨鼋,却仍有丈余的距离触手而不可及,看着荡在神舟“玄龟”下挂着太平篮的绳索灵机一动,伸手就拽住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根,其他二人立刻有样学样,也各自拽住一条绳索,就这样,四人一鼋便向江心的深渊直扎了下去。

三名少年入水时各自带了看家的宝贝,陈正年带的是祖传的“水葫芦”,潼镇海带着的是龚仲楠传给他的“节节高”,而洪仁显最是简单,需要时便从怀中取出暗藏的“鱼泡子”,这三人水下呼吸自是不再话下,此时估摸着暂时是没了危险,可是被困在神舟“玄龟”之中的龚翠莲却是心中大惊。

龚翠莲虽然水性和功夫都不差,可毕竟是个女娃子,哪里见过如此场面,此时早已失了方寸。

下水之前她做梦也想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可随着那巨鼋拉着“玄龟”是越潜越深,龚翠莲的心反而却静了下来,她藏在“玄龟”之中,隔着镶嵌在龟甲之上的水晶石英向外观瞧,外面竟是伸手不见五指,四周几乎是一片漆黑,她只能凭着感觉,知道另外三个人依然抓着了绳索,随着她一起下沉。

历来三江上的众人都知道这“顺水窝子”下的深渊是处凶地,可谁都没下来过,龚翠莲不知道巨鼋会将自己带到何处,她心里虽然静了下来,可还是有些忐忑,于是又努力地看着甲舱外四处搜寻,只消一会儿的功夫,她发现那“赤睛珠”仍然衔在巨鼋的口中,而凭着“赤睛珠”发出的微弱珠光,龚翠莲渐渐地看清了她身在何处。

龚翠莲所乘坐的“玄龟”被巨鼋拖进深渊,此刻她借着珠光发现自己正被向下拖拽,而深渊的四周,都是陡峭的石壁。

那深渊入口处犹如一间宅院般大小,继续向下时便越来越来越窄,等缩小到一个房子般大小时,又突然又变得宽了起来,看那情形,就好像他们被拖进了一个硕大的瓶子里一般。

“玄龟”越向下行,龚翠莲越是紧张,这巨鼋如果还要继续向下,就算是不被吞噬,这四周的峭壁,她也是爬不上来的。龚翠莲毕竟是个女儿家,想着想着,竟暗自垂下了两行泪珠,可恍惚之间,她好像突然看到的那山洞中深渊的峭壁边缘处,似乎有人刻斧凿的痕迹,她赶紧定下心神眯起眼睛仔细向外看,“玄龟”越是向下,人工的痕迹越是明显,她看着看着,竟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攀附在那峭壁之上一般。

今天发生的事情早就超出了龚翠莲的想象,她三番五次被惊吓后,竟把生死置之度外,也不再害怕了,等眼睛习惯了四周的亮度,而“玄龟”也被拖到很低,她竟发现那峭壁自下而上凿刻的,竟是一条面目狰狞,四爪挥舞,硕大无比的巨龙。

龚翠莲在“玄龟”之中大气都不敢喘,此时此刻也只能听之任之。

这巨鼋拉着四人是越来越向下,在“玄龟”甲舱之内的龚翠莲倒还好说,可随着越降越低,那“玄龟”之外的三人却逐渐承受不住了,他们觉得压力不断增加,抓着巨鼋的手几乎已经控制不住就要脱离了。

三人虽是江中的好手,可往常最多就是下到江底,那不过是十数人的高度,可这一次,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计,三个人拽着太平篮上的绳索,估摸着已经又被向下拽了十数人的高度,他们早就感觉眼睛向外凸出,胸口像是被人用重拳不停的敲击一般。

不过他们自然也知道,只要一松手,自己凭着各自带下来的水中异器还可以浮上水面,可是“玄龟”之中的龚翠莲必定葬身鱼腹,尸骨难寻,这三人也是年轻气盛,硬是咬紧牙关,凭着一口丹田之气,死命的硬撑。

但见陈正年不停的打开“水葫芦”,大口大口地吸着从中飘荡出来的空气;潼镇海从腰间不停摘下装满空气的水中异宝“节节高”;而洪仁显则是从怀中一个个地向外拿着鼓鼓的“鱼漂子”,那分别是他们在水中潜游的压箱底儿的家当了。

事到如今,这三人也已经看淡了生死,可很快就发现那“水葫芦”和“节节高”中空气已然越来越少,而“鱼漂子”也没剩下几个了,这时候即便放手,估计也再难浮出水面了,三个人在江底深渊只觉得耳朵眼儿里嗡嗡作响,眼珠子都要凸出眼眶了,早就分不清到那嗡嗡之响是水流的声音还是水压之下出现的耳鸣,只好把眼睛紧闭,看样子已经是认了命了。

就在这几人眼看着要撑不住的时候,突然间他们就觉得压力似乎越来越小,慢慢地好像在江面一般竟能在这江底漂浮了。

三个人虽然仍在水中,但这种情形却从未经历过,心中大是惊异,等再睁开眼睛向外看时,却发现那水中已然一片碧绿,竟然已能看清楚四周的情形了。

且不说这三人心下的惊奇,就是躲在“玄龟”甲舱之内的龚翠莲心中也是疑问连连。

最初她凭着那巨鼋口中衔着的“赤睛珠”,能够大致看清深渊洞中的模样,可不多时,她在深渊水中竟然看到了阵阵碧绿碧绿的幽光,幽光随着水流飘来荡去,让她仿佛置身幽冥一般,只觉得怪异莫名。

等她稳下心神拼命的擦拭镶嵌在“玄龟”四周的水晶壁,又眯起眼向外看去,这才发现那碧绿碧绿的幽光是发自深渊洞中四侧的石壁上,那石壁之上好似有宝石镶嵌一般,闪着点点的光亮,将深渊底部照的一片碧绿。

龚翠莲虽然惊异,但却实在是不如“玄龟”之外的三人目瞪口呆,因为龚翠莲只能透过水晶壁去看那深渊的四周,却看不到深渊的底部,而舟外的三人抓着巨鼋,既能看到洞中的四周,可也能看到深渊以下。

“玄龟”外三人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水中的压力突然消失,但毕竟自己暂时逃过了一劫,早就止不住地打量起这深渊的情形,不多时就将底部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那深渊犹如一只宝瓶,而他们便从瓶口处由巨鼋牵引而下,随着下潜的越来越深,他们发现这深渊也愈来愈宽阔,如果说起深渊底部,那已经变得硕大无比了,而等他们看清楚了深渊底部的情形,要不是仍在水中无法说话,必定要惊奇的大叫起来。

第二十一章

那深渊底部赫然出现了一片幽暗的建筑,那竟像是一座沉在江底的古城。

他们从上方俯视下去,那座巨大的建筑如同巨兽一般蹲坐在江底,让人一见之下便对它心生恐惧。

如果不是此刻抓着绳索,恐怕他们早已拼命的向洞口游去远离这座古城了,可现在他们已经毫无办法,他们知道如果放开手脚,“水葫芦”“竹节高”“鱼漂子”中的空气绝对不能把他们带到江面,他们暗自地一思量,便决定还是任由着巨鼋将他们向前牵引。

那巨鼋倒好似通了灵性一般,竟也安静了下来,稳稳地拖拽着四人向深渊最底部游去,这让他们离古城越来越近了。

这几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就觉得身体一沉,猛地落了下去,突然之间一股奇怪的感觉让几个人顿时失去了方寸,那是因为深渊底部的古城竟然有一处硕大的空间,而那空间之中充满了气体,如同巨球一般将江水隔在外面。

四人一舟突然脱离巨鼋的拖拽直直地从江水中落下,而落下去的位置,正是如在幽冥般的建筑的旁边。

这种感觉实在是无法说清楚,即便几个人都是在江边长大,猛子扎得多了,可从来都是从空中直接进入江水,从来没有试过从江水中跌落入空地,而落下去的位置虽然没有水,但却潮湿异常,泥泞不堪,几个人本来已经被跌的七荤八素了,猛地脚踏实地,一阵的不适应,竟几次想起身都没有站稳,又跌回到深渊底部的石板上。

那石板路明显是人工铺凿,每块都有一人长短,在幽暗的深渊底部显得十分厚重。几个人稳了稳心神,还是潼镇海先反应过来,爬到“玄龟”旁打开了舱门,让龚翠莲也从中出来。

龚翠莲四人此时完全不知身在何处,脚下是地,天上却尽是水,四周石壁上闪烁的荧光在江水的折射下发出碧绿色的光芒,竟好似漫天繁星般布满了古城上空。

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诡异了,让他们完全想不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连那巨鼋游到了什么地方他们也完全不知晓,最后还是潼镇海把四个人聚拢到一起,小心地观察着这一处空间。

等到仔细一观察,他们才发现,头顶十数米的距离便是幻动的水流,可那水流竟如同飘在空中的云朵一般悬在半空,他们甚至能看到空中漂浮的水体里游动的鱼虾,浮在空中的水流在深渊四周碧绿色的荧光照耀下显得怪异莫名,那情形实在是无法用言语表述。

他们先是想冲上水流浮出深渊,但稍一估算,就发现距离太远,在完全没有借力点的情况下想冲上水流毫无可能,他们只能借着那幽光向四处看去,这才发现他们竟站在了那硕大建筑前的一大片空地上。

今天的经历实在是超出了四个人的想象,尽管眼前就是古城,可他们完全想不出古城内会在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几个人都站在空地上,不敢向前踏进半步。

龚翠莲站在潼镇海旁边,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生怕城门中突然冲出如同巨鼋般的怪兽。这几人正在犹豫不前,突然发现古城四周的石壁上似乎有着各式的图案,当下几人也不再踌躇,转身后退,小心地向着四周石壁走了过去。

等几个人来到石壁仔细辨认,才发现那石壁上确实有画,而且不止一幅,他们借着荧光扫视了一圈,竟发现岩画布满了四周的石壁。

那石壁上的岩画不知是用了什么染料,虽然处在潮湿之处,又历经千百年,竟然依旧绚丽斑斓,可正是因为艳丽,在这阴森恐怖的古城衬托下,显得尤为妖异。

龚翠莲四人借着顶处石壁上的荧光,一个图案一个图案地看下去,竟才发现那些岩画虽然笔锋粗拙,回转并不圆润,但却运笔自如,人物刻画异常生动,而且上下衔接,似乎这岩画是在描绘一个故事。

这四个人虽然所在异域,不知身处何处,但是毕竟年轻,那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消多时恐惧之心已然大减,竟忘了刚才还身在险境,竟对着岩画看了起来。

那岩画画工虽然简单,可即便是寥寥数笔,便将的人、物和事情刻画的生动传神。

在四人当中,原本潼镇海最是心细,他想先带着其他三人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再从长计议,可见到龚翠莲望着石壁上的岩画不肯离开,便担心自己强硬要走显出了胆怯,于是也硬着头皮跟上了三人。

他们顺着落下来的位置靠近石壁,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山川,那山川用红色的染料画出,层层叠叠之间,让人一眼便能认出山峦叠嶂。

山川之中交织着波纹状的图样,看样子这种纹样表示的是河流,靛蓝色的波纹让山川之间江河星布。

山川河流之间草木茂盛,禽兽繁殖,间或几人手舞足蹈,看在四人眼中显得一片祥和。

潼镇海四人顺着下一幅的方向继续看去,突然听到站在最后面的龚翠莲一声惊呼。

当时四下里寂静极了,龚翠莲的这一声惊呼好似平地的一声翠响,一下子把其他三人目光吸引了过来。

这三人以为龚翠莲遇到了什么危险,可左顾右盼却见不到一点异样,等他们再看向龚翠莲,却看到龚翠莲如同见了鬼一样长大了嘴巴,用手指着刚才他们看到的那幅岩画磕磕巴巴说道:“那画...那画...会动。”

“那画会动”,这话说的实在有些莫名,让人摸不着头脑,可不管怎样,能让龚翠莲尖叫起来的,怕不会有假,所以潼镇海三人还是顺着龚翠莲的手指看向他们刚才已经看过的那幅岩画。

这一见之下,三人硬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刚才看到的那幅岩画,竟真的在动。当时的情形实在是无法形容,那状况让这几人身体一紧,各自都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他们姿态上虽然有了变化,但是眼睛却还是瞄着那幅岩画,就这样僵持了好一阵子,这才发现其实说那岩画在动其实并不合适,更贴切些说,应该是岩画在变化。

这变化使他们在看那岩画上的江河时有一种波纹在流淌的感觉,让人仿佛置身幻境一般。这几人中还是潼镇海头脑灵光,他见虽然岩画在变化,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危险,于是便四下里观瞧起来,就这么一观瞧,竟让他看出些端倪。

第二十二章

原来,岩画是随着他们头顶的水流而变化,那四周高处石壁上闪着的不知名荧光,星星点点般地折射在水流上,又照在石壁的岩画中,产生了流动起来的效果。

潼太平一发现事情的关键,便转过头又看向四周其他的壁画,果不其然,那些壁画也是一样,在荧光、水光的照射下,显得活灵活现,那样子跟动起来竟别无二致,等到他们细看下来,实在是不得不佩服当初在石壁上做画的人,那是因为在荧光、水波还有染料的作用下,不只是岩画上的水在动,那上面的山川、人物、谷草都在动,这种画工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等到了第二幅岩画,石壁上的画风一转,不知从哪里涌出的水流弥漫四野,一时间江河逆流,洪水滔天,丘陵平原之上,到处都是水势。洪水所到之处,江河壅塞,百川无防,薮泽失障,洪水横流之势,泛滥山川。

那岩画之中满是河网星罗,纵横交错,画中的人有被洪水淹没的,有避祸山巅的,更有被不知名的水中巨兽吞噬的。

后面的几张岩画大同小异,描绘的都是左右游波,水从陆地穿行,江水之中常有怪异的猛兽上岸衔人入水,画中人物四散奔逃,竟是一片草木倒伏,民生凋敝的场景。

按理来说,不论是江是河那都是自然水道,不应该有人工痕迹,可这壁画奇怪之处就在于,有一些河道用波纹代替,而有一些却显示是人工挖掘而成,这四人实在想不出其中关节,便有些摸不清头脑地继续向后看。

后面的岩画倒还简单,那是描绘一个穿着蓑笠一样披风的人站在山川高地,一手拄着木锹,一手举起召集众人。

这站在高地上的人显然是个重要的人物,因为单单从画工和涂描便能看出绘画的人十分用心,这个人物的形象要比比其他人刻画的高大了许多,也比其他人物更为生动,所用的染料颜色也比其他人多了许多。他的面部使用的是白色涂绘,而五官用了其他颜色表示,所以显得浓眉大眼,鼻子高翘,口唇微张。

这人头顶之上用星星点点代替了满天的星辰,直到他身旁的人越聚越多,他便带着聚拢起来的民众,用原始的工具深挖沟渠,将那滔天的洪水引入山川之中。

再后面的岩画中,将这个人放在了更突出的位置,似乎都是想表现出他用了很多方法治理水患,但不论用了什么方法,山川之间依然是九州壅塞,四渎闭堵,天下沉渍,江水漫行。

再后面,这人独自在一座高山前跪下了下来,高山之间隐隐地好似有一位长眉闭眼、白发飘逸的仙人。那仙人双臂向前举起,双腿夹在一只虎兽上,看样子,这是在向仙人讨教治水之法。

跪下的人用食指指向天上,似乎是在向仙人讨教让天上不再下雨的法门,而那仙人却不言语,依然闭目,一手放在胸前,一手却指了指地面。

龚翠莲四人看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这岩画到底画的是什么,但此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谁料到就在后面的几幅壁画中,竟看着了一些门道。

龚翠莲他们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画中的人物在祈求停雨之法,而那仙人却手指地面,可后面的画却让大家恍然大悟,那是在说洪水不是源于天上的雨水,而是来自于地下。

只见那人回到山川之中,竟造起了舟船,又带着人乘坐舟船穿行于江河之上,勘查起水道变化,如此往复间,他似乎走遍了这天下的山川地貌,巡遍江河水网,小舟在山川之间星罗分布,可水势似乎仍然不减。

紧接着的岩画画风突变,似乎天上的太阳变得硕大,而石壁之上再也看不到水流的描绘,那副岩画上的人物刻画得形如枯稿,样似骷髅,看样子到像是遭了旱灾,可那人仍然带着其他人顺着干涸的河道不停巡游,最后竟在遍布山川间的河道中寻到了几处地眼。

岩画上的地眼用黑色标记,看起来深不可测,说是地眼似乎也不准确,因为那黑色深渊之处不时涌出水来,那领头之人在地眼之处命人建造样式奇特的小舟,由巨鼋牵引,深入地眼之中。

虽然被派下去的人和舟再也没从地眼中返回,但是大部分的地眼中水势却逐渐干涸,龚翠莲四个人仔细数了数,发现整幅壁画之中竟有九处地眼,而拍下去的小舟,竟也有九条之多。

再到后面,岩画中仅剩下了一处地眼,那是壁画上的人物在一处位于三条河道交界的地方发现了水流,而这一处地眼旁竟刻着两个文字样式的图案。

这也是他们在岩画中第一次发现文字一样的图案,他们仔细辨认起来,龚翠莲虽然读了私塾,可这样的文字她却从未曾见过,到是潼镇海因为上过富春中学的缘故,望着那壁画上的文字样式怔怔发愣,口中喃喃道:“这...这好似...金文‘河母’二字”。

不过这壁画上的内容,四人却再也猜不出。

天下大旱只有这一处有水也算是奇怪,可更奇怪的是,那水不是横向流动的,而是向上喷涌而出的。

后面的岩画是一群人用原始的工具,想把那洞口堵住,可是水流太大,不论是用什么堵都会被水冲开,最后是那首领模样的人拉来了一头巨鼋,又在巨鼋头前悬挂一颗赤红的珠子进入到水中,竟在那深渊之下发现了一处水眼,然后便是那名首领带了一群巫师模样的人,在泉眼周围不停的跳动,最后一个个趴伏在水眼四周,建起了一处祭坛,又举着一个婴孩投入水眼,这时水眼以外的山川陆地之间,一片祥和,兽走鹰飞,五谷丰登。

这一连串的岩画上下衔接,让人一看便知道那是一副古人驯服水兽的绘图,可不知怎么的,这几人看了心里无比沉重,这组岩画的前边倒还好,但后边的这一处泉眼,怎么看都跟自己现在所处深渊太为相似了。

第二十三章

龚老太太讲的故事仿佛一段传奇,听得让人欲罢不能。我和大背头正听到兴头上,都等着后面他们在山洞中的情形,可没想到的是龚老太太说到儿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先是叹了一口气,“唉”了一声,然后又说,他们四人到了这深渊下面后,那情形已经完全变了。

我们再请她继续,她却说:“我老太太今天说的太多了,实在是有些乏累了,如果有兴趣,你们明天还过来,我们再来给你们继续讲。”

我跟大背头虽然想听,但人家老太太既然已经说到这份儿了,再加上抬起头看看那天色,已然有些暗淡,我们都没想到这一个故事说下来竟然耗费了大半天的时间,于是也就不好再坚持了。毕竟是到了人家的地头,还是按照人家说的规矩办,这是总错不了的。

龚老太太的房子应该是请了佣人,但却不知道佣人在哪里,我们出来的时候,客厅上已经摆上了晚饭,可是桌面上只有老太太的一份,老太太见我们有些尴尬,就解释道:“老太太我年纪大了,这种寡淡的东西你们自然是吃不下的,倒不如让清流这丫头陪你吃些可口随心的。”

她这样说我和大背头深表理解,接着老太太又招呼着龚清流好好招待我们。

这个“瑞祥山庄”面积特别的大,我和大背头两个人是坐着龚清流的车进来的,所以也只能坐着她的车再出去,再加上白白浪费了我们俩大半天的时间,老太太又说让龚清流招待我们吃些可口的饭菜,自然是想着晚上的饭局有着落了。

一上车大背头就恢复了本色,话立刻就多了起来,而龚清流也一改原来冷若冰霜的模样,显然,我们和龚清流之间的关系也近了一些。

大背头坐在车里,像个二皮脸一样,非说要让龚清流请我们吃上一顿大餐,再细掰扯掰扯龚老太太说的故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龚清流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那样子算是默许了。

大背头说的是玩笑话,龚清流自然也没当真,其实对我们来说,什么大餐不大餐,可口就行,所以我们也没点贵的,开着车一路在市内转来转去,最后在一个叫做“老兵营”的店门前停了下来。从外面看起来,这个是一家做烧烤的小店,布置的比较有特色,我们也确实是有些饿了,找了一个位置停好车,从车上下来就走了进去,然后在靠里侧的一个位置就坐了下来。

大背头倒是毫不客气,刚一坐下来就对着菜单一顿狠点,光是烤羊腰子就点了二十串,一边点一边哼唧着:“羊腰子补一补,才有真功夫,羊腰子补一补,男人真辛苦。”我听的一脑门子的黑线,恨不得把脑袋塞到桌子下面,但又一想,人家一个大姑娘坐在对面都没说什么,我何必抹不开,于是干脆也厚着脸皮装作听不见。大背头点完烧烤还觉得不过瘾,最后又叫了几瓶夺命大乌苏。

我就挤兑着他,说你小子今天不喝古岭神了?

他笑呵呵地顺嘴回着:“这龚老太太讲的故事太上头了,还是搞点大乌苏透一透。”

龚清流听着大背头胡扯,也抿着嘴笑了起来,看来这小妮子也有可爱的一面。

趁着等菜的功夫,大背头拉下脸一副请教的表情问龚清流:“你说咱家祖奶奶讲的故事到底是有几分真实。”

大背头这小子是个老江湖了,我听着他这么一问就暗笑,心说这小子还真是不要脸,明明自己想的清楚,还非要问,而且一开口就是咱家祖奶奶,这近乎套的忒明显了吧。

可龚清流这小丫头显然没有那么复杂,完全没听出来大背头套近乎的意思,还真是皱着眉想了片刻,仔仔细细地回道:“咱家祖奶奶这人说话做事一板一眼,怎么会有假,即便不全是真的,估摸着也是八九不离十。”

她一说完,才发现上了大背头的圈套,赶紧啐了一口继续道:“呸呸呸,谁跟你是咱家。”

我听了想笑却又不敢笑,生怕一不小心再惹恼了这小丫头,正想打个哈哈缓和缓和气氛,店里的服务员拎着两个大绿瓶子“吨吨”两声就放在了餐桌上。

大背头顺手在桌角拿过来酒起子,然后另外一只手又拎起酒瓶儿,只听“砰砰”两声,一股酒气儿冒出,啤酒的香气四溢开来,抓的人心胃一阵的痒痒。

大背头自己攥着一瓶,又把一瓶推到我面前,弄得手上沾满酒水,可他不管不顾,接着又点上了一根烟,这才“嘿嘿”讪笑了两声说道:“我也估计祖奶奶讲的故事可信度极高。”

我把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啤酒,就问他怎么那么肯定,大背头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他先是用自己沾满了酒水的手把头发从脑门儿向后脑勺儿一捋,弄得头发向后背了过去油光锃亮,然后才一脸坏笑地对着我道:“你说咱家祖奶奶虽然100多岁了,但看她那言谈举止完全不像那么大年纪的人,这种思维清晰的人说出来的话肯定八九不离十,再说了,这种事要编谁编得出来呀,就说他们在山洞里看到那个岩画吧,如果没有亲眼见过哪里能想象的出来。”

大背头说完抄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然后又继续道:“祖奶奶刚才讲那故事的时候,我就想了,咱们先不说这故事里的主人公是谁,先说那岩画里描述的场景,你们是不是觉得似曾相识?我估计你们跟我的想法一样,实际上的岩画描述的就是那件事情。”

其实他说的我也早有感觉,只是还有些不敢确定,因为这实在是有点太耸人听闻了,如果我们想的是真的,那可以说是惊天的大事儿,这里面牵扯的关系大了去了,于是我便静下心来听着大背头继续说。

“看那岩画上的内容,应该是描画很早以前,甚至可是远古时期,大地洪水为祸。那时候的人们因为生产力低下,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依靠人力封堵,可封来堵去的这洪水依旧滔天。在这样的情况下,远古部族里出现了一位首领,他带着大家治理洪水,不过最初仍然是用古老封堵之术,结果显而易见,水患治理的并不理想。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寻访到了一位仙人,对,就是岩画上藏在山里白发飘飘的老头。那个人一手指天摇了一摇头,又一手指地顿了一顿首,那意思是洪水不是来自于天上,而是来源于地下,想必这个说辞对那个部族首领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也启迪了他的智慧,于是他命人建造了九只小舟,又令人在江河湖泊之中漂流,看哪里水势最大,何处水势最急。就这样,他们终于找到了大部分洪水的源头,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并没有完全根治水患。就这样又过了一些年月,有一年大旱,可仍有一条水道蜿蜒流淌。于是那首领小舟顺着水路,找到了最后一处洪水源头,想必是那水口之中藏着什么水怪走蛟,掀起了水势凶猛波浪滔天,这部族首领又领着大家一路斩妖杀魔,最后伏波安澜,再施以厌镇之法,如此一来水势大减,但是在治理最后一处也就是第九处水口的时候,意外竟发生了。”

“那名首领原本想着驯服此处洪水,可那处水势仿佛像天河水母一般不停地涌出,嗯,我们姑且按照岩画上显现的纹饰将这一处称为河母,最后不知道是牺牲了多少人,终于镇住了此处滚滚而出的洪水,于是他们便在此建立了祭坛,如果说那里有类似古城的建筑,我觉得用祭坛形容更合适。至于他们在水中的祭坛经历了什么,那还要看祖奶奶明天怎么讲,我们才能推测得出,不过祖奶奶的身世我还有些东西弄不清楚,我需要想一想,而且需要找一找。”

第二十四章

大背头一口气讲完,拿起酒杯咕嘟咕嘟就干一杯的啤酒。

他说的云山雾罩,听得我和龚清流一愣一愣的,但你不得不承认,大背头这家伙还真是有一些分析问题的能力,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也符合逻辑。

我和龚清流正在琢磨大背头刚才讲的话背后的含义,我们点的烧烤便端了上来了,于是几个人继续一边胡扯,一边喝着大乌苏,然后约定了明天再去龚老太太那边的时间。

就这样,一吃完饭龚清流买了单便自己开着车回去,而我和大背头散着步向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在回去的路上,大背头嘴里嘟囔着说:“我总觉得这个事有点不太对劲儿。”

我就问他哪里不对,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黎哥,你想啊,三江口不过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个江南水镇,可是你看龚老太太故事里的,龚仲楠,还有洪天畴、潼太平以及陈开泰,这怎么也不像普通人啊,一个十分普通的地方聚集的一群不普通的人,那就极不寻常了,这情形就好比是我们这个行当里有个‘花翎’现世,几家的‘采翎’高手都突然涌过去争抢一样。”

“花翎”,是很有灵性的法器的意思,一般是指法器中的上品。

大背头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过来,他是想说三江口有宝,于是我赶紧问他,能不能猜出来三江口到底有什么吸引了几方争夺,大背头捋着锃亮的头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说道:“黎哥,这哪儿是能猜的到的?这要有线索才行。”

我听罢叹了口,回道:“这倒也是,单凭一个故事似乎很难摸得清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我说这话的时候抬着头,正看到大背头把目光斜睨到旁边,脸上带着有些自得的窃笑,我自然知道这小子满口的花腔,又是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赶紧追着又问:“难道你手上有线索?”

大背头听见我这样问,有些不好意思,可又摇了摇头才道:“嘿嘿,小哥,还真瞒不过你的眼睛,不过我需要再想一想,更需要找一找资料。”

第二天我按照约定的时间去找大背头的时候,这小子正在酒店里呼呼睡得正香,我看到他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扯掉他的被子,他“嗷”的一声坐了起来,说自己正在做梦,梦到被个美女上身了,没想到是我找了过来。

我就问他昨天晚上是不是拨打小卡片上的电话,搞到今天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他到是撇着嘴一脸委屈地说:“黎哥,你不要诬陷我,昨天晚上我找了一夜,终于找到了点眉目,看出点端倪。”

他这么一说,我的好奇心就被吊了起来,让他赶紧说说,可没成想这小子却还在卖关子,不肯告诉我,只是说是还不确定,先听听龚老太太今天怎么说再做定论。

大背头这人有时候我实在拿他没办法,也只能叹了一口气由他去了。

我等着大背头胡乱抹了一把脸,一起从客房走出来,才发现酒店自助早餐的时间已经过了,于是又到外面随便胡塞了几口,打了一辆的士就直奔“瑞祥山庄”。

这次明显是提前打好了招呼,警卫看到我们两个也不盘查,挥了挥手示意我们进去。

大背头是第二次来这个地方,而我算第三次,虽然次数都不多,但是我更知道这地方来龙去脉的,所以大背头一面往里面走一面挠着头嘟囔着:“这是什么小区,怎么竟然有警卫站岗。”

我瞥了他一眼,一副真没见识的样子奚落他:“你小子别觉得这个地方虽然地处闹市,可是这里边住的人那全都不一般,我小时候跟着我家老太爷来过一次,那是拜访的一位老人家,那老人家也算是位人物了,可当时也只能住在靠外的房子里,而这位龚老太太却住在最里面独门独栋的房子,这也是为什么她一说那个故事我就信了八九成的原因。”

大背头回了我个眼神表示不信,那样子好像是我在吹牛,我一看心里就有些急了起来,辩解着道:“住在这个小区里面的人,那可不是有钱就行的,是要一个贵字,你想想,现如今贵族早就绝了,还能有什么贵人住在里面。”

大背头听我这么一说,眼睛立刻瞪得像两个牛蛋,倒吸着冷气啧啧有声:“你是说...权贵...。”

他话刚吐了一半,突然觉得似乎在这里说有些不妥,又贼头贼脑地左顾右盼起来,见旁边没人,这才放下心来。

我被他的样子逗得想笑,不过听他猜的八九不离十,才又说道:“你也知道,当年我们家老太爷也算够贵气了,可是想住在这儿还是没有资格,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很小,就是跟着我们家老太爷看望他当年的一位老领导,而那位老爷子上世纪四十年代就已经有很大的名声了,他之所以在这一处养老,那是因为南方的气候适宜,易于养生。”

大背头漂泊社会多年,虽然社会阅历丰富,但是毕竟只是跟商人打交道,对这种院墙秘闻涉猎不多,所以听我这么一扯,感觉走起路都小心翼翼,生怕冲撞了哪一位贵人,看的我心里更是一阵得意。

我们两个人就在这样一路走了进去,等走到龚老太太住的那栋别墅,才见到龚清流正拿着一个花洒在浇灌门前的小花,看样子是早就站在门口等着我们,不过估计一时无聊,随手找点事干。

她见到我们两个过来,笑着打着招呼,这次我们两个过来的待遇比上次要好得多,所以我们两个也放松起来,在走进房间进电梯之前,大背头竟然跟回家一样随手从一楼的桌子上拿了苹果边走边啃,一边吃一边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等下到了楼上要一边喝茶,一边吃水果,一边听着咱家祖奶奶讲故事。”我听得一脑门子的厌烦,心说这小子还真是属狗皮膏药的,一旦黏上,想撕下来都难。

我们正嘻嘻哈哈地准备进龚太太的主卧,突然听见走在最前面的龚清流突然惊呼了一声,然后快速地跑到龚老太太的床头。

第二十五章

看着龚清流快速跑过去,我跟大背头两个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紧随其后,等靠近了才发觉,龚老太太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左右摇晃竟都不醒,看样子竟是昏迷了过去。

按说这个年纪的老人家,出点什么意外都是正常的,可昨天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着实出乎了我们的意料,实在让我们有些措手不及,看龚清流的模样,也是乱了分寸,大背头到是醒目,身子一斜就挤到了前面,然后用他肉乎乎的大手按着老太太的人中。

我先是发了一下楞,感觉自己好像帮不上忙,便赶紧摸出手机要打120,可龚清流见到却制止了,她先是快速走到书桌旁,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卡片,迅速的拨打了一个号码,电话一接通,便将龚老太太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电话那边看起来是答复了一句什么,又让我们尽量的坐在那儿,不要挪动龚老太太,我一边听一边去窗边打开窗户,想让房间里多些新鲜空气。

我原本预计要等一会儿急救车才会到,可不成想没过两分钟,就听见120特有的鸣笛声远远地传了过。

我估计龚清流一个女孩子家肯定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这个时候要是转身走了,实在是说不过去,所以跟大背头很无奈地也上了急救车,全当是给她当回主心骨。

这龚老太太一住院,我们就更知道她绝对是一个身份不同凡响的人了,急救担架走的是一个绿色通道,先是专家会诊,然后是医院的领导过来提要求,最后住进了单身的病房。

那病房里急救的设备一应俱全,看样子,是专门给特定身份的人准备的,然后见到医生和护士不停的进进出出,就这样过了小半天,龚老太太竟然缓了过来,不过看样子,竟是中风了。

龚清流这丫头急得要命,把手机杂物都放在我这边,所以一时间我也不好离开,只能坐在房间门外长椅上等消息。

我正在烦躁间,就感觉手上一震,然后就是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那是龚清流的手机来电提醒。本来她的手机我并不想看的,可是那铃声来的突兀,我下意识的扫了一眼,这一扫我就愣在了当场,一瞬间我就觉得好像有点不真实。

我看到打过来的那个电话号码实在是太熟悉了,那竟然是刘总的电话号码。这个号码他用了超过二十年,我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他的号码我从来都不用存到手机通讯录。那一瞬间我有些懵逼,手下意识地就在电话屏幕上滑动了一下,然后电话一下子就接通了。

我能看到这个号码是刘总的,可电话那边的刘总显然想不到这个电话是由我接通的,所以一打过来刘总的声音很客气:“请问是龚女士吗?”

嗨,今天的事情实在是让我有些糟心,我张嘴就道:“龚...龚你大爷,我是黎粟。”

电话那边的刘总显然被搞蒙了,先是疑问地“嗯”了一声,估摸又看了一眼手机才小心翼翼地道:“哎,哎,黎粟,龚女士的电话怎么在你那边?”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没好气的问他:“你有什么事找龚女士,现在找我一样。”

刘总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龚女士委托我们物流公司运送的一件货物,现在到深圳了,看什么时候能送到府上。”

他一说完我一拍大腿就全都明白过来,原来龚清流在杭州拍到的那艘怪船是委托了刘总的物流公司运到深圳的,这样一来事情就清楚多了,于是我把这两天和大背头的经历大概一讲,刘总就说看来现在也没有办法,就先放在他们仓库吧。

撂了电话,我和大背头百无聊赖地发着呆,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听到“吱嘎”一声门开了,龚清流一边抹着眼泪出,一边从病房里出来。我等他情绪稍稍稳定,就把刘总打过来电话的事跟她说了一遍,她“噢”了一声,明显有些有些心不在焉。

她这状态我也理解,毕竟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又只有她一个女孩子,失了方寸也属正常。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如果是平时那还好办,现在自己实在分身乏术,不如就先将那艘怪船放在刘总仓库,等祖奶奶病情稳定了她再去提货。”

我想了一想,觉得也只能这样了,就用自己的手机给刘总打了一个电话,跟他说了货主的想法。

刘总到现在还没有回过魂儿来,有些吃惊嘟囔着:“嗨,你说这事儿怎么就这么凑巧?”

他的心思我当然理解了,我们去杭州竞拍东西遇到了拍友,而那拍友竟然委托刘总的物流公司来运送竞拍物?就连我想着都觉得不可思议,何况是他。

我自然也是觉得事情太过巧合,但又实在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也只能劝他别多想,然后挂了电话。

我和大背头又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可看着病房中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知道自己再等下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跟龚清流叮嘱了几句,告诉她我最近的没什么事儿,如果有需要千万别客气,随时找我,然后赶紧低着头跟大背头离开了医院。

我们一出医院就我问大背头想去哪儿,他说他想回酒店继续再找一找资料,看看龚老太太讲的故事,到底真实性有多大。

我跟大背头分了手,自然是回到家中,回到家时已是傍晚,我自顾的进了房间倒头就睡,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被手机的闹铃响吵醒。

闹铃响第一遍的时候,我闭着眼睛摸索到手机,凭按键向左一划,想着直接挂掉后继续春秋大梦。可手机响完之后过了一会儿,来电铃声又响了起来。

我心说这谁呀,太缺德了,一大早上的打个什么电话,于是拿起手机就想开骂,可是手指在屏幕上一滑动就听到刘总急急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那声音急促紧张:“黎粟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我和刘总认识了差不多有二十年了,从没听到他声音如此急促,登时便睡意全无,一个挺身坐了起来,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刘总还不等我把话说完,又急急地道:“黎粟,出大事儿了,昨天我给你打电话时说的那件货物,消失了。”

第二十六章

刘总这人虽然是名商人,可嘴上说话还是很靠谱,他这么一说,到是把我说愣住了。

你说一个物品找不到了,大可说失踪了,又或者是丢了,但如果说是消失了,那是一种十分奇怪的表述。代表着这件丢失的货物全然找不到任何踪迹,甚至是一丁点儿的线索,也是找不到的。

这两天发生是事情实在是有些超出常规,刘总的一句“消失了”,竟让我呆在当场,不知道如何去接他的话头,好在听到我并不言语,刘总又赶紧解释道:“货物经过长途运输后,我连同木架都没有拆卸,用几辆大型叉车配合着将它安置在丹竹头的仓库里,你知道的,我们公司在那里场地足够大。”

我自然知道,刘总的家族企业是一间庞大的集团公司,而他们集团在丹竹头有一片极大的仓储用地和厂房,这样的存放方式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况且那艘怪船体积极大,并非普通的物流包裹,断不会无缘无故消失的不见踪影,一想到此处,我连忙问道:“昨夜监控录像可曾拍到什么?”

刘总的回答显得格外沮丧,很明显,在我问这话之前,他已经调出了昨晚的监控录像,希望能通过视频回放找出端倪。

“完全没有任何盗窃的迹象,那间存放怪船的的仓库是独立的,如果不将库门打开,而同时又有大型的运输车辆装载,断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形。如此巨大的一件物流货物竟然这样消失了,这真是见了鬼了。黎粟,你不知道,这件货物的保价有多大,那可是足足1,700万,先不说保价由保险公司赔付,即便是对集团的信誉,也是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我当然知道那艘怪船的保价有1,700万,而且我还知道其中有200万是因为大背头这孙子才叫上去的,我直替刘总叫屈,可又不好说我早就知道这怪船的价格,所以只能沉默。

见我不回复,刘总又小心翼翼地道:“黎粟,你说,这仓库会不会里有些...有些...那种东西。”

我自然知道刘总所说的那种东西是什么,可是我并不了解情况,所以实在没办法回答,不过当听到刘总说“那种东西”的时候,我还是打了一个机灵,一下子醒了起来,这几天遇到的事实在是太离奇了,一想到深处,我便睡意全无。

按说这艘怪船我在杭州时见过模型,它体积虽然不是很巨大,但是也绝算不上小,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消失了?但刘总说的话我肯定相信,我跟这小子在一起摸爬滚打二十年了,他虽然有时也会不着四六,但他可绝对不是蒙事儿的主儿,他给我打电话,除了是出于信任,更多的应该是想让我帮他出出主意。毕竟,昨天他打给货主手机时,是我接的电话,他下意识的认为我跟那货主私交不错,想看看能不能有个商量的余地。

这事情在我脑海中转了一圈儿,我到是告诉他先不要报警,因为就我的经验来说,有些事情没有惊动警方反倒更好处理。

赶过去的路上,我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捋一遍,心里就忍不住的懊恼,我本来是想着帮倪阴阳一个忙,谁料到因为大背头这小子在拍卖会上乱来,竟惹出这么大的事儿。

其实我心里虽然懊恼,但是不消片刻,已然释怀了,人生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很多的偶然会改变你的人生轨迹,这情形就像是龚老太太,如果当年不是梅沙坞比武招亲,她也不会有一番水底奇遇,更不会有后面的传奇人生。

我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车就已经开进了刘总物流公司的仓库厂区。

刘总的物流园在丹竹头,那是一个靠近关口的位置,里面全部都是物流企业,而他的公司在这些物流企业中算是比较大型的,他的仓库就在这个工业区靠近最里侧的位置。

车辆一进入工业区的大门,我就留意起来,这工业区占地面积极大,货车进进出出,搞得路面烟尘四起,真是一副忙碌的景象。

像这种鱼龙混杂的环境,情况最是复杂,单单粗略算起来,每天进出的货车不止百俩,如果真是有人惦记着那艘怪船,选个好的时机,再找了一个起吊车吊起运走,还真是不好找。毕竟,你总不能将所有的车全部筛查一遍,而只要运出了工业区,车辆四散南北,那完全便是大海捞针了。

我的车一停在刘总公司的门前,就见到他急急地迎了上来,脸上满是焦急。我下了车,跟着他进了办公室,便直入正题。

刘总的办公室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不过毕竟身处物流园区,所以到是没有使用高档的装修,只是简单的布置。

我一坐下来,刘总便焦急地道:“那件货物从运进仓库,便再也没有打开大门,我实在想不通它怎么就消失了。”

我听他说完,想了一会问道:“货物丢失到现在,公司申请有没有人离职。”

我这样问自有我的道理,像怪船这么大体积的货物如果突然消失,要么是原地化整为零带了出去,要不就是原样不动运了出去,那船的外形我见过,不管是谁想把他盗走,必定是因为他有一定的价值,而化整为零必然会破坏他的结构,所以自然不会是这样,而那就只剩下后者了。

可看起来这一点刘总也早就想到了,他回答的很干脆,这个物流园的工人都是他大埔老家一条村的,他不相信有人会背着他干出这样的事情。

刘总的回答让事情变得复杂了,要知道这艘怪船虽然有些年代,但毕竟还是近代的东西,算不上古董,这东西你就算把他偷走了,在外边不识货的人眼中根本就不值钱,卖不出价格,而就算是识货的,除非有特殊的需求,也断不会费这么大的周章。

我们两个商量了好一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我觉得还是先代刘总跟龚清流说个情,毕竟货主的货物现在是实打实的弄丢了,不过这事儿不好在电话里面讲,所以,我决定亲自去趟龚老太太治疗的医院,当面的向龚清流道歉。

刘总看起来十分的沮丧,垂头丧气地跟我在我后面,见我开门上了车,才摇着头退回到物流公司。

我开着车,正想着等一下见到龚清流的说辞,突然一阵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发现竟是大背头这小子发过来的语音联线,我顺手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一下,就听见大背头的声音从电话听筒中传了出来,那声音十分亢奋,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嚷嚷着:“黎小哥,我就说嘛,龚老太太的故事我听着总觉得似曾相识,没想到还真的让我找到了,你快点过来,我等着你。”

第二十七章

我见到大背头的地方是他住的酒店。

本来我从刘总那出来应该前往医院,向龚清流请求原谅的,可是大背头的一通电话却打乱了我的计划。

他的那句“黎小哥,我就说嘛,这龚老太太的故事我听着总觉得似曾相识,你可不知道,这一晚上我腮帮子上的肉都掉了三斤,终于让我找到了出处。”

他的一番海扯竟一下子就吊住了我的胃口,所以我决定在见龚清流之前,一定要听个明白。

我在酒店见到大背头的时候他满脸的兴奋,我才一敲门,那房门便“吱嘎”一声打开了,想必他在房间里已经等我等了很久。

大背头见我站在门口,慌不迭地把我拉进房,然后让我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脸上的兴奋更甚了:“黎小哥,这也就是我,要不然你打死都找不到龚老太太说的那个故事的缘由。”

他见我一脸的疑惑和不明就里,假模假式地一拍大腿,然后有些自得地从房间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物品。

大背头既然这样郑重其事,我也自然不敢怠慢,于是赶紧打起精神,又眯起眼睛仔细观瞧,这才发现大背头从抽屉里取出的竟是一个蓝布包裹。这蓝布包裹上面的纹饰是蓝印花染,泛白的花纹上有些微微泛黄。我虽然没有上手,但见那露出一端布边儿,已经有些发毛了,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东西。

大背头取出这包裹,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子上,又一层一层地把外面的包裹揭开,然后一沓黄色封面样子古朴的旧纸便呈现在我眼前。

我仔细辨认,发现那是一本线装的札记。

或许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封面都有些脆腐不堪。不过整体看来,似乎保存的还算是不错,我再仔细凑过去看,发现那本子上赫然手写着四个厚重的魏楷,我仔细辨认,这四个字写的却好像是“航王密录”。

我一抬手腕正要去翻那册子,大背头却伸出肉乎乎的手掌拦住我,示意我再看仔细些,我一脸疑惑又看了几遍,丝毫没有发现异常,就抬起看向他,大背用手拍着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叹气道:“小哥,你就没有发现这册子上的字有什么不妥?”

他这一提示,我到是有了些感觉,似乎那个“航”字好像哪里不对,可我实在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于是又抬头看向他,他撇了撇嘴,看样子实在不想在多说什么,然后示意我继续翻下去。

我一边拿起册子准备翻看,一边听着大背头不住地嘟囔:“我说小哥啊,这里面记载的东西有点晦涩,而且里面使用了大量的异体字,你看了也未必懂”。

我本来毫不在意,但他这样一说,我到有些不舒服了,什么叫我看了也未必懂,莫非这上面写的还是隐文?但大背头既然这样说,那必定是有些原因,所以我也强忍了,闭起嘴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继续说。

大背头见我不说话,便继续道:“在你看之前,我一定要先跟你说清楚这本札记的来历。其一,这样更容易让黎小哥你了解事情的经过;其二,这册子上所记录的用词有些生涩,你一时半会也未必看得明白。”

我听他这样说,似乎有些明白了,便伸了一下手示意他继续讲下去,大背头见我示意,先清了清嗓子,又喝了一口水,这才说起了得到这本札记的经历。

前两年大背头因为寻找那件青铜鼓去了一次澳大利亚。那一次他去的是塔斯马尼亚,去的结果我自然是知道,虽然找到了些蛛丝马迹,但是又只能说全无结果。

那次他在澳大利亚待的时间不短,在塔斯马尼亚寻找无果后,想着自己已尽全力,便有些释怀,于是他租了一辆车,想着自驾在澳大利亚游玩一番散散心情。

大背头走的路线是一直向北,从塔斯马尼亚沿高速公路进入昆士兰州的高原地区,因为据说那里相对原始,很多区域尚未开发,这样的地方正对大背头的胃口。可是等他经过长途奔波之后,这才发现哪怕是昆士兰州偏僻的村落,也算是相当的现代化了,于是大背头改变了思路,想着多增加一些异国见闻,便通过地图找到了几处保护区,琢磨着去看一看那里的异国风情。他找到的第一处保护区是一个叫鸭嘴兽的公园,他按照名字想象着可能是一个鸭嘴兽主题公园,于是就兴高采烈地驱车前往那里。

那个叫做鸭嘴兽的保护区就在阿斯顿的边缘,其实是一个很小的公园,不过需要徒步穿越热带森林,公园里布满了小溪,大背头一向最怕劳苦,可为了增长见闻还是强忍着继续朔溪而行。

最后公园的导游带着大背头穿越整片丛林和小溪,他竟然一只鸭嘴兽都没有见到,而那个导游却仍伸手向他索要小费,大背头觉得被公园的名字给忽悠了,自然不肯给,于是那导游便有些生气地离开,把大背头独自丢在了丛林深处。

当时大背头心里有些气愤,便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想着即便你不带我,我也能走得出去,于是便拿着手机一路向西寻找出路,这样步行了大概20分钟左右,他便已经开始看到鸭嘴兽公园的出口。

大背头正在为了自己的聪明感到自得,突然眼睛就被不远处的一处建筑所吸引。

如果换在其他的时候,那处建筑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了,可是当时大背头是在澳大利亚昆士兰州,而且是在昆士兰州一个半原始状态的自然公园的门口,那就实在有些不正常了。

大背头看到的是一个极为传统的中国小庙,虽然他的外围是用美式白色的栅栏围起,但里面的建筑大背头却绝对不会认错,那一定是一个传统式的中国道观

当时大背头的脑子有些短路,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通,于是决定走近了去看看。等他走进了才完全确定下来,那肯定是一间道观,因为那道观大门的门楣上写着“航王庙”三个汉字。

当时大背头的思绪乱极了,在这样一处异域看到一个中国内地传统的小庙,这实在让人有些不可思议,不过细想一下大背头倒也释怀了,因为据说百多年前,广东和福建以及江浙一带确实有很多的渔民通过水路到澳大利亚开采金矿,从这个角度讲,那些先人将信仰和传统带到了澳大利亚倒也并不出奇。

话虽这样说,但作为一名华人,尤其是像大背头这样专门做法器买卖的古董商人看到这样的一座道观,自然是想进去拜一拜的。

大背头想到这儿,先是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走了过去,他的想法很单纯,就是去请上一柱香,可是就在他即将进入庙门的那一瞬间,大背头突然感觉好像有人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他当时心里有些发毛,想着可别在异国他乡碰上了“庙鬼”。

大背头小心翼翼地转回身,这才发现扯他袖子的是一个约莫20岁左右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一脸华裔的长相,但看起来似乎和内地的华人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了。

大背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更不知道他会不会讲汉语,于是好奇地望着他,他也望向大背头,又过了半晌那年轻人才试探着问道:“先生,您是从中国来的吗?我有来自中国的古董要出售,很古老很古老的古董,古老到你想象不到的那么古老。”

第二十八章

那年轻人讲话所用的语言有些怪异,既不是英语,也明显区别于汉语的普通话,不过大背头还是听出,那是一种在湖南祁阳使用较多的方言,当地俗称老湘语。

大背头虽然听得懂这年轻人使用的方言,可听他这样说还是感觉又好气又好笑。

大背头好笑的是,他这半辈子以收古旧玩意儿为生,本想着这次出来好好休闲一番,但现在看起来他还是难逃宿命;而生气的是,作为一个海外的华人,竟然毫无廉耻的买卖祖国古董,这让他多少有些气愤。

可大背头毕竟是老江湖,他在一笑一气之间,便决定逗一逗这个年轻人,于是他便伸出两只手掌比划起来。

他先是用蹩脚的老湘语回答,说是别的古董他不收,他只收青铜的,外形上像是一支鼓的古董。

大背头一边说,一边比划,他说的很细致,包括青铜鼓下面的三只鼎足和鼓体的云龙纹都叙述了一遍。当然,他这样说的时候纯粹是为了调侃那个年轻人,完全没有期待能在这年轻人的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可那年轻人看他这样比划和形容,瞳孔瞬间就增大了,面部表情因为喜上眉梢的缘故,变得有些夸张。

那年轻人神色紧张,又用力地拽了拽大背头的袖子,然后用发抖的声音向大背头说道:“先...先生,我...我说的那件很古老的古董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表现显然不是刻意为之,所以大背头当时心里猛地一跳,心说别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那青铜鼓能够这么容易出现吗?他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不过这种机会既然摆在眼前,他自然不肯错过,于是赶紧让那年轻人带着自己去见他口中所说的那只铜鼓,可他没料到的是,那年轻人却笑了笑,然后跟他说不用那么麻烦,那铜器就在眼前。

那年轻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庙门,这下弄得大背头一脸疑惑,那年轻人见大背头竟然还不明白,马上快步走进去,然后指着庙口硕大的双龙耳黄铜的香炉对着大背头道:“这个东西跟你描述的一样,他古老到不能再古老了,而且他是铜制品,跟你说的那个鼓的形状也是一样的。”

那一瞬间大背头打人的心都有了,他心说虽然都是铜的,可是青铜跟黄铜能一样吗?虽然都是有三支脚,可那鼓和香炉自然不是同一个东西啊。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这年轻人估计是在国外出生的,对中国的传统文化知之甚少,于是也便当做一个笑谈,摆了摆手示意年轻人赶紧离开,他对这香炉完全没有丝毫的兴趣。

这年轻人见他原本还是要买,但突然却毫无兴趣,竟以为他在杀价,于是又说道:“这铜炉十分久远,上面还刻了字。”

当时大背头心里还在生气,他想着即便再久远,黄铜的东西能久远到哪里去,自然是比不过青铜的,不过当他听到年轻人说铜体上有字时,还是心里一动。

通常情况下,如果一件铜器上有铭文,那么铭文的内容大多对这件铜器的来龙去脉有一定的描述。想到这儿,大背头又走前了几步,弯下腰,又眯起眼睛对着那铜香炉仔细辨察起来。

这一看之下,他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大背头甚至有些控制不住想骂人了,那是因为这年轻人一开始的话对他的误导太大了。

“古老的不能再古老...”。

只看铜色,大背头就敢断定,眼前的这个铜香炉,铸造年份绝对不会超过150年,这个年代的物件儿对于像大背头这样的古董商人来说,丝毫没有一点的吸引力。大背头正想直起腰,却发现铜体上的铭文似乎有些不寻常。

那上面的文字虽然是汉字的结构,但是字的有些写法却又十分古怪,而且用词也是十分特别。比如炉体上的铭文的写法就跟惯常见到的不同,那上面刻的竟不是无量天尊,而是天父天母圣王圣子...,这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

可即便如此特殊,这铜香炉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近代的铜器。先别说法器,在大背头的眼里,可能连古董也是算不上的,于是大背头很厌恶地挥了挥手,示意的年轻人赶紧离开。

那年轻人却不依不饶,拉着大背头不停的再说着这铜香炉的好处,最后他看大背头确实不感兴趣,竟一伸手说:“这香炉你可以不买,但是进庙的门票钱你要给我,这门票钱是10澳元。”

年轻人说的大背头都有些懵圈,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过来,这年轻人说的情形其实并不少见,依他的意思,这是一处家庙。

家庙是由一个家族供奉特定的神祗而建立起来的的世代相传的庙观。年轻人既然这样说了,大背头也不再纠缠,况且10欧元对于大背头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得,他只是有些诧异,总觉得在澳大利亚一处不太繁华的村落,竟然能见到一处家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年轻人接过大背头递上来的10澳元,顺手从香炉旁的几案上拿起了三根香递了过来。

大背头点燃通心香,插在香炉中,然后又向着庙里供奉的神主拜了几拜。

那年轻人见在大背头身上实在榨不出什么油水,于是便惺惺的离开,而大背头无缘无故地掏了10澳元的门票钱,心里还有些懊恼,就想着在这庙的周围多走一走,可他这一走,竟被藏在庙里的微观细景所吸引。

在澳大利亚昆士兰州的一个偏僻高原之上竟然有一个原汁原味的中国道观,而且道观的布局十分巧妙,看得出来,最初建庙的人一定是道门的高功大德,即使过了这么久,大殿内的藻井仍旧绚丽的夺人眼目。

大背头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竟在这道观里走了半个小时,等他走累了,准备离开出去的时候,已经从道观的山门走到后院,那通常是住人的地方。

大背头本来想绕过再转头离开,可就在他走到后院墙边时却听到一声很大的喝止。

他不知道那声喝止代表什么,就赶紧停下身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那似乎是一个老头子在训斥一名年轻人。

老者的口音跟刚才那名年轻人使用的语言一样,用的都是老湘话,他声音听起来非常生气,大声呵斥道:“阿吉,那本札记是不是你拿走了?”

然后大背头就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辩解:“那本书不是一直放在庙神主位的神龛里吗?我怎么会拿呢?爷爷你要相信我。”

年轻的声音一响起来,大背头就愣住了,这名叫阿吉的年轻人就是在庙门口兜售那香炉的年轻人。

接着老者继续训斥,但是那个叫阿吉的年轻人死不承认,最后那老者叹了一口气,很心酸地说道:“这家庙传到你这一辈,看来是要散了。”

接着,就是一阵静默。

大背头想走,又怕弄出响声被人发现,被人认作偷听,所以他决定等一会。

直到又过了好一阵,他听到好像是阿吉离开的脚步声,这才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赶紧从航王庙走了出来,然后找到自己租的车子,准备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大背头想的很好,可世事总有变化,他没想到等他走出“航王庙”的时候那个叫阿吉的年轻人正在车边等着他。

第二十九章

阿吉看起来实在有些紧张,双手抱在胸前,像是搂着一件什么东西,他见大背头走过来,急急地凑了上去用蹩脚的汉语对大背头道:“先生,如果那件铜器你看不上,我这里还有一本书,那也是极古老的。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卖给你,但那需要你用一点点的金钱。当然了,你放心,不会太多的。”

阿吉这样说的时候很是小心,好像生怕大背头不要一样,而大背头站在那愣了片刻,才又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刚才老者说的那本书就是被阿吉偷走了,他想拿来卖钱,可是看他的样子竟毫无悔意,心里没有任何负担地在撒谎,这真的让大背头完全预料不到。

不过大背头转念一想,那香炉确实不值什么钱,况且也没办法运回国内,可书就难说了,如果是名家著述或者是孤本珍品,又或者是里面有一些特殊的记录,那可又是另外一个价钱了。

他是这样想,不过却决计不敢这样表露,而是面无表情地伸出了一只手,示意年轻人把书拿过来,那年轻人左顾右盼见周围没有人,这才把刚才胸口抱着的包裹打开。

那是一沓古色封面的札记,封面上写着“航王秘录”。

大背头接过来,只是稍稍一翻,就可以断定这是一个人写的日记。

这本日记时间上应该不会太早,可用词却似乎和我们平常使用的有很大不同,所以一时间他实在无法判断,于是便又抬起头看向那名年轻人。

那年轻人虽然有些胆怯,但十分精明,见大背头流露出感兴趣的样子,眼珠立刻就转了两圈,看样子就要编出一个故事。

大背头是老江湖,自然眼观六路,知道这年轻人要诓他,一下提上一口气来,心里想着这个名年轻人实在是无可救药了。他先是想卖掉家庙里的香炉,然后又偷了藏在神龛里的古书,而且刚才还在求着自己买下来,看到自己感兴趣,立刻就要编出故事抬高价格。

大背头越想越是不甘心,于是他很生气地一甩,摆脱那名年轻人拉着他的手便要离开,那年轻人自然比不上大背头这样的老油条,立刻紧张起来,赶紧又抓住大背头的袖子,急急地让大背头出个价格。

大背头回过头看着他,先是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然后伸出了5个手指,那意思是这也就是一个五字头的价格。

这是大背头走江湖的窍门儿,如果对方是个“生瓜蛋子”,一下子就会漏了底。你想啊,五字头可以是五万,也可以是五百,甚至可以是五十,但是作为卖家,却不能追问,一追问到底是多少,就会落了下乘,然后被大背头奚落一番。

这名年轻人自然不懂大背头出的价格到底是多少,一下子就愣在那里了,看样子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大背头看到这儿,心里就有了主意,他先是露出一脸的鄙视,然后快速地从包里抽出500澳元,甩给那年轻人,又顺手拽过那本札记,坐上了汽车,一点油门儿扬长而去,只留下那名年轻人留在原地怔怔发愣。

大背头手上的札记厚如烟盒,他看着我对札记不明所以,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烟,然后又顺手拿起酒店里的火柴,“嚓”地一声点燃,猛吸了一口,长长地喷出一股烟气,才又说道:“后来等我回了国内,拿出札记自己阅读,才发现里面的内容应该是记述的十九世纪中期的事情,你看,它里面的纪年方式都跟我们平时见过的有些不同。”

说完,大背头快速了捻了几页,我看到那札记的落款处本来应该是年份的位置写的是“葵好三年”“甲申四年”等等,不一而足。

我把札记卷握在手中,用拇指捻动侧边快速翻阅了一遍,内容到是大致看了一下,但发现里面都是一段一段的记录,有些长有些短,就好像是我们有时会随手做的记录一样。

大背头见我看的有些无趣,便弹了弹烟灰,有些感慨:“这些纪年其实也不算什么密语,是当年太平天国的纪年方式,当时被叫做天历,那时候凡是被太平天国克复的地方,都立刻行使天历。我仔细算过,从札记的第一篇落款的时间算起,直到最后一篇落款的时间,相隔了差不多十年,看笔记和署名,推测应该是同一个人记录的。你看这纸张的残腐模样,应该不是誊写,而是原稿,而且写这札记的人文化程度应该不高,因为如果你仔细阅读就会发现,这里面有些字由于写错而重新进行了勾描。”

大背头这小子有时神经很大条,但有些时候,你又不得不佩服的细致,如果这札记交给我,估计我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看的这么仔细的。

大背头一边说一边翻开札记给我介绍:“黎哥,你看这里面的文字,是不是跟我们平日里见到的繁体有很大不同。”

其实他说的这点我刚才翻阅时就已经看到了,最初我还以为那是暗语或者隐谜,但他刚才说了,这札记上的纪年是按照太平天国的纪年方式,那就好理解了。

当时太平天国闹乱的时候,因为避讳等缘故,确实发明了一些异体字,虽然大多可以望文生义,但让我阅读起来一定很费神。

我知道再这样翻阅下去,至少要耗费几天的时间,而大背头拿到札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再加上他昨晚精心考据,必然比我自己翻看更容易快速了解里面的内容,所以我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大背头将札记中的内容复述给我听。

我这样做无非是想节省时间,可大背头好似被挠到了痒处一般,“嘿嘿嘿”地干笑了几声,然后故意“咳咳咳”地清了清嗓子,又用力地有嘬了一口,最后把烟屁股恶狠狠地在烟缸里摁捻了几下,才无比正式地介绍起札记上的记录。

第三十章

札记中的记录者叫潼正财,在第一篇中他对自己的来历做了介绍。当然了,他书写的原文用的是半文言文,且有些内容与本故事无关,如果我原文复述出来,各位读者和听众一定索然无味,即便是全文直译,也必然味同嚼蜡,所以我只将其中与这个故事关系密切的内容进行复述。当然,札记上记录的内容并没有那么详实,不过为了能够让读者看起来更津津有味,我做了一些处理,使札记上的内容更具有可读性。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以下的故事,绝非虚构。

潼正财是湖南祁阳人,自小跟随父辈在祁山一带做木客。

木客就是旧时候的伐木工,受山主雇佣,在深山野林中以伐木为业,以斧锯为生。

祁阳地处潇湘西南,那里北靠祁山,南临浯溪,古人说山南水北为阳,所以相传黄帝画野分州后,这里又被称为祁阳,那是出了名的“荆楚秘境”。

祁阳最多就是山,而那时候祁山中的参天巨树更是数不胜数,潼正财原本世代伐木为业,只够温饱,可到了他这一代,情况却发生了改变。

潼正财自小擅于观察,更强于人心算计,所以他做木客没几年,便成了祁山中的“掌斧”,那是木客们对领头人才有的敬称。

那时候“祁山木”以质地坚硬,木厚纹浅闻名南北,各地对“祁山木”的需求极大,潼正财脑子也足够灵活,所以做了“掌斧”没几年,他便开始带着山中的兄弟巧取了一条水路,兼做放排的生意,再后来越做越大,直到最后,竟开始经营起两湖一带的商米。就这样,不到十年间,他已成为了祁阳赫赫有名的富商。

潼正财真正的传奇经历是从1852年冬天运米压船去湖北开始的。

那一年南方大水,涝死了无数的庄稼,原本的鱼米之乡竟几乎颗粒未收。潼正财从小在山林中长大,自有一套识风断水的本事,所以他对这一年的光景早有算计,早早地屯下了大批的粮食,而冬天,正是荒年口粮起高价的时候。

潼正财原本想着带上手下的水工木客,一路向北,可到了岳州时却发现,大清的天下竟然变了。岳州城已然被两广起事的太平军占领,连州名都换成了得胜府。

潼正财遇上太平军的时候,米粮已经沿途贩卖了一半,可即便是这样,仍有数十艘粮船。那个时候在得胜府的天平天国主帅是东王杨秀清,他正在被军粮不足和无船北上搅得心烦意乱,潼正财的到来不只是雪中送炭,更是锦上添花一般让他不禁心花怒放。

他先是下令随军的钱粮司马从圣库支付了银钱,然后又叫部下招来潼正财,一番明理晓义,竟说得潼正财带着队伍捐出粮船投奔了太平天国。

杨秀清倒也不是小气的人,当场封了潼正财为“东殿典水匠”。

“东殿典水匠”这个名号,在太平天国以前的官职中从未有过,是杨秀清自己想出的主意,专门给潼正财设置的。

当时的太平天国起事不久,指挥系统还不健全,为了更容易区分,便将五军分成了金、木、水、炎、土五支。

五行军中,比较有意思的便是炎军,其实说直白些就是火军,那是一支全副洋人火器的兵勇,不过太平天国信奉拜上帝会,封拜的耶和华被译成了爷火华,为了避讳火字,所以改为炎军。更有意思的是,这支火军中,还真有为数不少的洋人,他们中有些人甚至认为太平天国和他们的信仰相同而加入其中,这里面最著名的就是“常胜军”的首领白利文了。

当时虽然说是五军,但因为刚刚起事不久,水军还只是一个空壳,其实极少舟勇。

占领了岳州后,太平天国的势力范围已经能够染指江南了,可五军之中却只有水军还不成规模。杨秀清想的是借机为天国创办水营,如此既能沿江运输辎重,又能来个铁船拦江,封锁水道。

杨秀清封完潼正财,命他继续留在得胜府招募水勇习流,又留下两员陆战大将,便回师打援,而潼正财自从得了个“东殿典水匠”的名号,竟真的一心一意辅佐起太平天国。

他先是命人收集木材打造船只,然后又凭着自己纵横两湖时创下的名号召集水匪江寇,时未过几,得胜府城外竟是一副千帆侧过,撸樯横江的肃然景象。

那时候潼正财在胜府城一带的江河湖沼中排兵布阵,一心想着要沿岸筑城,铁索横江,抢先占下湘江进入长江的水上通道,之后更要耀船江汉,进犯三镇。

潼正财想的虽好,但军戎杀伐,瞬息万变,在他参加太平军的第十个年头,被调防到杭州府,而跟随他一起的,就有投奔了天国的“洋兄弟”白利文,他们一起负责整个江南地区的江防事物。

这些年,潼正财也水涨船高,先是总提太平天国水营事务,再到后来,他因水战积功,领“济川涉远顶天扶朝纲”衔,封“航王”,号“撑千岁”,不过这都是闲话,我们不去说它。在古册中最重要的记载是1862年,他调防杭州府时遇到的一件怪事。

怪事的起因是潼正财自从得了受领了“航王”封号后,一心一意造船习流,经营得杭州府水军艨艟千里,实力大增,一时间杭州城外江河水系中船舟浮江万艘,行则帆如叠雪,止则樯若丛芦,乘风急驶,所向无前。

那个时候太平天国控制了长江以南的大片地区,而这一地区江河众多,星罗密布。潼正财深知,他麾下水营虽然舟船数千,但要论起大船,实在与清妖的楼船巨舰无法抗衡,所以他时常召集匠人改良舟船设施,提升作战能力。

那一次,他按照古法让匠人在指挥船“渡济号”船尾上加装了两件陆战攻城用的“投石器”,想将家传的水门秘法“扬风起雾”用在水战之中。

“扬风起雾”原是他潼家混迹山林江河中凭借的一种水门秘术,最能隐匿行踪,不过那都是用在人和兽的身上,最多也只能用在小舟上,而用在水战中,还是头一遭。

这“扬风起雾”说穿了,其实并不神秘,按照潼正财的设计,在船尾架设两件“投石器”,其中一个专门顺风向敌方水阵投射掺有硫磺白磷的“重水弹”,而另外一个,专门投射见风即散的“石灰丸”,两者需要一前一后弹射,再配合水势风候,只需把握时度,以佯败之态逆风逃离,而后船尾对准追来的船只,先后投射,直到两弹弥散江面,形成阵阵迷雾,便能隐匿行踪,潼正财给这种新的战法取了一个名字,唤做“混江龙”。

当时的战事已非常吃紧,所以每有新法,潼正财必定随同观试验效,而这一次,他也不例外。但他们将“渡济号”开至钱塘江外喇叭口正待测试之时,瞭望的习流士却敲响了明锣,接着不停地打出旗语。

潼正财常年在江中纵横,视力极好,立即按照旗语指示的方向望去,不一刻竟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喇叭口外,几艘沙船疾驰而来,看那情形,定是“妖舟”无疑。

“妖舟”,是太平天国对清朝使用的战舰的蔑称,只见那数艘沙船雷厉风飞,眼看就要冲至“渡济号”前方,潼正财心里暗暗吃惊。

自天王起事定都天京,天国与清妖虽然陆战胶着,但是两江上的水路却死死的拿在他们手中,他怎么也料不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妖舟”敢横行两江河渠。

潼正财的“渡济号”发现了对面的船队,而对面的船只显然也发现了“渡济号”,看样子他们也没料到竟在此处遭遇太平天国的战舰,所以那些舰船都减缓速度停了下来,一时间两方船只在喇叭口江面上对峙起来。

第三十一章

看着对面布好了船阵,潼正财心里默默的数着,清妖的船只足足有七八艘之多,而自己手上就只有这么一艘“渡济号”,他不由得暗自叹息,没想到自己纵横江南水道数十载,看样子今天就要船毁人亡,葬身鱼腹了。

可就在潼正财觉得生机全无,只有放手一搏的时候,在他身后却闪出一个人来。只见这人身穿枣黄色的太平天国军服,边儿上衬着大红色的封口,跟其他士兵不同的是,别人胸前是绣着上“太”下“平”两个大字,背后一个“勇”字,而这个人,胸前绣的竟是一个黑色的十字架,而背后,印着一个洋文。

这名太平天国的士兵眉毛发须尽是黄色,弯弯曲曲的捋在身后扎成了一个松散的马尾辫子,他眼珠子泛蓝,鹰鼻大嘴,看那模样,竟是个洋人。

这个穿戴古怪的洋人就是白利文了,他虽然年轻,但当年确实是一号人物。白利文是美国人,他曾经参加过克里米亚战争,作为联军的下士,他因为在卡拉米塔湾登陆战中表现优异,成为了一支骑兵部队的小队长,不过很快因为对《巴黎协议》签订内容不满以及顶撞上司,被勒令退伍。

离开部队的白利文一度在东欧流浪,但是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就曾对神秘的东方充满过向往,并且幻想着能在那里建功立业,这是白利文坐上远洋轮船到达遥远上海的最初缘由。

白利文一开始在上海衣食无着,但很快,就认识了另外一位来华的冒险家,并于1860年参加了这个人组织的雇佣军“洋枪队”,成为了这名冒险家的副手,而这位比他早先来到上海的冒险家的名字,叫做华尔。

白利文所在“洋枪队”由各国的流民组成,配备的是新式的武器和弹药,由于“洋枪队”多次击退了太平天国的部队,被清廷封为“常胜军”,而华尔也带着白利文加入的大清的国籍,并且官拜三品的副将。

那时候白利文是华尔最好的副手,两个人一个深谋远虑,一个冲锋杀敌,在松江一带横行无忌,这种情形一直到了1862年年初,华尔因为攻打慈溪被驻防的太平军流弹击毙,自此白利文带领着“常胜军”深入江南,沿途袭扰。

白利文这个人作战勇敢,很有组织能力,而且他懂得火药的知识,但他野心非常大,从来不服从调度,所以常常引起清廷的不满。最初还只是警示,然后又夺了他的三品顶戴,再后来干脆不给“常胜军”提供军饷了,这白利文哪里是省油的灯,竟然带着“洋枪队”从松江进入上海,强行抢走了当时苏淞粮道开设的银号,号中备存的四万银元被他席卷一空。

当时统管江浙的是铁腕督师李鸿章,他虽然兴办洋务,但对洋人却充满了警惕,这事情一发生,他便怒不可支,可白利文毕竟是个洋人,一旦处置不利,到是容易引起国际纠纷。所以,李鸿章只是革了他的职,让英国人戈登取而代之。

李鸿章原本想着这样事情就了了,但是没成想这样却惹恼了白利文,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着一百多个“洋枪队”的死党和耶稣像跑到钱塘,投奔了在那里驻防的太平天国水军将领“航王”潼正财,成了太平天国里独树一帜的“洋兄弟”。

今日潼正财校验新法便是带着白利文一起,对面船只过来的时候也是吓了白利文一跳,他知道此番出来没有多带战船,所以实力对比悬殊,况且他们正处在逆风的位置,即便要逃脱,怕是也难行出多远。他见潼正财正要勇从胸起抽出腰刀,要和对方拼个鱼死网破,却突然灵机一动,然后立刻出手拦住了潼正财。

潼正财挥舞腰刀正要指挥船上士卒准备迎敌,见到白利文一边拦住他,一边却瞥向架在“渡济号”船尾的两个“投石器”,他脑袋灵光闪动,然后眼珠一转,竟将正要挥出腰刀又生生地放了回去。

潼正财大声叫来船上的舱营司马,示意他俯身过来,然后在那舱营司马耳边低声密语,那舱营司马先是表情一惊,然后却喜上眉梢,轻声答应了一句便带人匆匆向船舱方向而去。

潼正财站在船尾,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对面船只,然后才向瞭望塔上的士卒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鸣锣收兵。潼正财的命令一下,早有一群的水营偏将涌了上来,他们都是劝潼正财的,理由很简单,他们缺少地利,如果迎风逃离,不消片刻就会被追上围困,到时纵有三头六臂也再难逃出生天,不如借着顺风的水势直冲敌阵,如果侥幸能冲过敌阵,便借喇叭口的外海远遁,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渡济号”鸣锣的声响立刻引起了对方舰船的反应,对面数艘战船逆风而进,看样子誓要困死“渡济号”。

潼正财一面勘察风向,一面细心测算着距离,等那距离算计准了,他却一改刚才模样,拿出总提水营事务的威严,这些围上了的副将大多是潼正财当年在湖南祁阳的老兄弟,他们见潼正财已然决断,到是不再劝阻,各自四散开来,准备起即将到来的战事。

“渡济号”先是佯装大败,逆风遁走,而清妖偶然有此大胜的机会,怎能放弃,于是划动桨橹一路追杀,等到进入了射程,便是一阵的箭火齐飞,一时之间喇叭口江面上真是“舟船战纷纷,兵戈乱浮云”。

“渡济号”看似败逃,可船路却走的很有讲究。一般来说,水军对战如果是败局一定,要么鼓帆直冲,拼个鱼死网破;要么就得避其锋芒,快速退出战场。可“渡济号”的船路却走的蹊跷,他不是直上直下,而是调转了船头,斜侧着往一处死地游走,那个地方却是一处江岸险滩,当地人俗称“十八桨”。

“十八桨”是喇叭口最狭窄的水道,据说擅用双桨的桨手只需要摇动十八次,就可以摆渡过江,可见此处水道的逼仄,此处最险不只是狭窄,还有江底数个巨大的镇江石,那原本是早年用来绑船拉纤的石锁,但这些年随着水势越来愈大,已经淹没过顶,隐藏在江面以下,即便是熟悉这水路的老漂子,一个不留神,也会搁浅此处。

潼正财一面指挥船只在水面上游走,一面命人用拍杆不住的在江中激起水花,令江水荡起,散在空中扬成水雾,直到清妖的船只跟着进入了“十八桨”的狭窄水道,又已在“投石器”的射程,他才命人将那船舱之中搬出的火石磷粉合成实弹对向对面的船阵弹射了过去。

而清妖的船只不识水路,此刻数只船舰搁浅“十八桨”,已然挤作一团。

那实弹由火石磷粉临时合成,虽能飞起,却经不起滑行,“渡济号”投石器虽然不停弹射,几番下来竟没有一个落在敌船,纷纷在江风中散落,随着刚在激荡起来的水雾之气混入江风之中,没有伤及清妖船只半分

原本清妖见到对方战舰不住弹射实弹,己方战舰又搁浅江中,竟有些畏惧,但见此情景,却以为对方已是强弩之末,便扬起桨橹,奋力划动,誓要乘势剿灭潼正财的战舰。

潼正财看在眼里,心头狂喜,只等到这水雾加石灰磷粉飘飘洒洒,在“十八桨”江面形成的雾气越来越浓,对方船队已被引到了喇叭口极窄的江嘴位置,他才命人弓弩上油,点火怒射。

急速射出的快箭带着突突的火苗越过江面,射入厚厚的浓雾之中,先是几点火苗骤起,紧接着那浓雾犹如被点燃的柳絮一般,瞬间在江面上空扩散开来,不过片刻的功夫,清妖的船阵避无可避,已尽是一片火海,船上江中,惨叫连连,从“渡济号”上看去,不时有人浑身火光跳入江中。

潼正财知道此刻自己既不能冲入敌阵,也不必遁逃,他能做的只有等待,那对面的船队整整燃烧了半天,才烧的船骨焦黑似炭,沉入江中。

第三十二章

自从加入太平天国,潼正财率领水营打了无数次的恶战,其中伏击夜袭有之,正面对垒有之,各种险象环生的战况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即便是当年芭蕉湖水战,他以一敌五,几至死地而后生,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实力相差悬殊但又如此完胜的,却绝无仅有。

江上对面敌阵从火光冲天到一片狼藉虽然历时半日,但其中惨烈实在超出了他的想象,要不是身边副将偷偷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倒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缓过神来。

潼正财望了望对面渐渐消失的雾气和浓烟,小心地命人将“渡济号”缓缓驶近敌阵。其实他完全不必这么小心,因为等驶入阵心,潼正财发现,原本数艘高大的“妖船”已经散做片片浮木漂在江河之上,漂浮的残木焦黑似炭,中间还夹杂着焚烧致死的尸体,让人不住作呕。

直到这时,潼正财才想起,这队“妖船”突然出现在钱塘江外实在是不合情理,可刚才他原本是想着要保命,哪里还会算计这留下活口探得敌情,现在眼见是来不及了,他也只好作罢,命人打扫起战场。

潼正财想着打扫完后尽快返回水营,可没料到的是,瞭望塔上突然传来一阵“四点金”。

“四点金”又叫捉生锣,是瞭望仕常用的一种的锣点,他是用锣棒均匀敲击锣面,连续密集四下,发出“镗镗镗镗”的声音,这意思是告诉船上的人,附近有漏网的敌军可以活捉。

“四点金”的锣声让潼正财一下子兴奋起来,他顺着瞭望仕指示的方向看向江面,远远地看到那江中一浮一沉的正是一个浮游潜走的“清妖”。

当下潼正财心头大喜,命人将“渡济号”开足马力,就要活捉那敌兵。

这时候的形式跟刚才已然完全不同,“渡济号”又是顺风,追的自然快,不过一刻,便看到有个人浮在一个什么物件儿上不住向前划行。

潼正财派出小舟,本来想着在江面上把那人捉回,可小艇驶近了才发现了异样。

江面上浮着的人趴在一个羊皮筏子上,等到“渡济号”的副舟“快蟹”驶进了,皮筏子上的人突然一个翻身,滚入江中,瞬间没了踪影,那样子麻利的即便水营中老水鬼也要让上三分。

“快蟹”上的人正要入水寻他,却被潼正财出言制止了。

潼正财走南闯北这些年,江湖上的水客见的多了,他甚至见过有潜游的高手沉在江底不动,气若游丝般藏身水中整整一夜的,但是他知道,只有一样,这种闭气深潜功夫却不能游动,一旦游动,便无法坚持许久。当下,他命手下卒勇找来钩镰长杆,又叫人乘坐快蟹在江中划动起来。

潼正财这一招实在太阴毒了,闭气深潜本一旦游动就不能耗时太长,而江中潜游之人为了躲避那钩镰长杆,势必要来回躲闪,如此一来,只消片刻自然要浮出水面。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任凭数支钩镰长杆来回划动,却只在江面上搅起阵阵涟漪,不曾见到半个人影。潼正财心里正犯着嘀咕,想着莫不是那人潜入江中被水草缠了手足,溺死在江里,又或者是碰到了江中巨石撞晕了过去,可仔细思量又觉得不对,如果是被江中水草缠住了手脚,必然会被深入江中的钩镰长杆钩将起来;如果是撞晕在江底巨石上,也必然会浮出水面,他正想下令让船上的兵卒入水细寻,突然听到瞭望塔上一声的吆喝,他抬头望去,却见到瞭望塔上的士兵将手里的小旗指向江口。

潼正财在江上漂的久了,目力极佳,顺着那小旗的方向看过去,正瞧见远远地一个小白点儿,正一起一落在远处江面上游逸,看那穿着,正是刚才翻下江去的清妖无疑。

看到这番情景,船上的其他人还好,潼正财却怒从心起,他刚刚巧用“混江龙”顷刻间烧毁了清兵的十几艘的战船,正是斗意满满,可现在竟然连一名清兵都收拾不了,当下便命人扬起风帆,驾着“济远号”向那人游走的方向驶了过去。

不一刻的功夫,便紧随在那人的后面,这回他再也不敢大意,命令手下水卒划动着“快蟹”,早早地将那人合围起来,然后又从船上抛出锁钩,那人还想故技重施,可还没来得及潜入江中,便已经被铁锁生生地从水中勾了起来。

那清妖从江面被勾起来的时候,手臂被钩镰刺穿了,身上尽是血水,染得胸前一片绯红,不过他样子却大出所有人的意外。

那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模样,潼正财原本想着能从刚才的火烧连船和“扬风起雾”中逃出来,必定也是条汉子,没想到这人穿的却不是兵勇服饰,而是一身的奇怪打扮,身上花花绿绿的,既有点像少见的边民,还有些像是北地的傩师。

潼正财到是也没有多想,琢磨着总归是抓了一个活口,多少能探得一些清妖的敌情,所以立刻就让人将那年轻人拖拽到了战舰的主舱,然后便是开堂问审,定要摸清楚这路清妖的来路。

这军阵之中,杀伐肃然,潼正财生性凶残,手段毒辣,哪里想得什么劝降,人一压到主舱,便想要大刑伺候,可不想这人虽然水中技艺甚高,但身子骨却实在太软,几鞭子抽下来,竟已是唉声连连,大声讨饶起来,可潼正财命左右住手,再去问他,那人又是一副左顾右盼欲言又止的表情。

潼正财见状,心下有了计较,立刻禀退左右,只带着自己的“洋兄弟”白利文单独开审。

他想着这人即便再厉害,可毕竟是受了伤,再加上自己他对自己的身手是相当自信,而且又有白利文在场,所以他丝毫不担心这名受了伤的清妖能暗算于他。

等左右退出船舱,年轻人好似虚脱一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然后竟说出了一段匪夷所思的清廷秘闻。

这名被俘获的清妖有个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叫富尔察.固山,是属于八旗以外的部族,世代在白山黑水龙兴之地给牲户做珊蛮,到了他一辈,承父职做了大乌萨,跟着在滨河一带的牲丁潜水采珠,以供皇家御用。也就是半年之前,他奉了宗人府的诏令进了京城,然后又被一支队伍带着,一路沿着河道走走停停,最初队伍里的人并不向他讲明此行的目的,可时间久了,他就摸出些门道,又趁着几名混熟了的水卒闲语碎谈,他再旁敲侧击,竟渐渐地揣度出事情的端倪。

他所跟着的这支船队是由内廷宗人府派出的,奉的是皇室的懿旨,而船队出行的目的,是来寻找一条风水龙脉。

原来自清廷起事,入主了中原,便开始网罗能人异士,要追龙寻踪,目的无非是想要大清的天下国祚绵长。而这些能人异士中,便有能擅长风水阴阳之法,识得龙脉乾坤之术的高人。

那高人当时曾经进言,说是大清属水,遇水而兴,所以那白山黑水便是大清的祖龙所在,万万不得让人开垦去了龙气,可即便这样,龙气也总有耗尽之时,到时水龙升天,必有紫气发于东南。按照高人的推演,不过是两百年的事情,但万事总有补救之法,如果能够找到一条水龙,再寻得擅长水中潜伏的高手,施之以法,必能够保得大清国运昌盛。

最初这水龙之说并没有人相信,可两百年过去了,自从太平天国起事,不久便占据了半壁江山,大清的国运颓势已现,这套说词才又被重视起来,于是宗人府派出内廷高手,找到那异士的后人,然后由他带着一支船队在江南江北的水道河府去寻那风水龙脉。

第三十三章

那人这样一说,潼正财立刻便来了兴趣,他的脑中已经快速地转了起来。如果换做旁人,或许只是认为这人在胡说八道,可潼正财不同,他早年做过“掌斧”,对那些山迷林异见识得多了;再加上后来他又纵横两湖河道,兼贩盐米林木,那可都是刀头舔血的行当,况且他家门秘传的“扬风起雾咒”本就是一门术法,所以虽然那人讲的忐忑,但潼正财早已信了十之八九。不过他掩藏的极好,仍旧面无表情地继续听那人往下说。

那人看样子还在犹豫,但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要继续往下讲,生怕一旦惹恼了这水中阎罗,必定是再无生机,于是只能按照刚才的说辞继续往下说:“据那高人的后人讲,天下龙脉各有其属,这大清的龙脉属的是水,那好比一条从北至南的水龙,而太平天国也属水,就好似一条从南至的水龙,自太平天国起事,就如同是两条水龙逐鹿中原,共夺天下,这是千年难见的“二龙戏珠”的风水大局,现在东北祖龙颓势已显,而南方的水龙正兴,大清的天下已然时日无多了。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寻那南龙水脉所在,然后再按照高人的后人所授之法,引水龙挪移乾坤,将东北之龙身引入江南之龙体,倘若如此,不消多时,那太平天国自然不战自败,他们这一队人自然知道江南一带已经被太平军所控制,所以小心翼翼地沿着海岸线想进入内河,可没想到就在这里遇上了潼正财的“济远号”。

这话到此处,那年轻人见潼正财双目微闭,怕是他不信,心下有些着急,赶紧又补充道:“听刚才沉没舟船上的水卒讲,那高人还早早就在天祭中向当今圣上面授机宜,说这大清江山顷刻即倒,但他仍有那七星续命之术,可夺阴阳之工巧,瞒乾坤之厉害,即便找不到那南龙水脉,也可立刻按照命格觅得辅佐贤臣,他还建议,说这水龙必须由水臣辅佐,命格要属阴,名字里又带水的官员,那必定能够扶大清于即倒,令朝廷转危为安,然后还用法笔写下了七个字,藩、鸿、洞...。”

这人之前的话潼正财虽然信了八九分,可对他后面的话却有些不以为然,他想着如果真是带了水就能辅佐大清,那自己这个“潼”字岂不是也能辅清。

潼正财这么一想,一个念头就不由自主地从心眼儿里冒了出来,他眼珠子一转,手上的刀鞘用力向案几上一拍,然后大声喝道:“你这清妖,我原想着天王好生,便要饶你不死,可你竟敢妖言惑众,居心莫测,如若再不从实招来,必要将你依律论处。”

潼正财这么说是想诈一诈这年轻人,看看他是否还有保留,那年轻人一听忙不迭地回道:“大人啊,小人不过就是个世袭的乌萨,只懂得些潜游取珠和巫祚请灵的手段,所以才被胁迫在舟船之上,可南龙水脉还没有个眉目,却不巧整队的船只都被大人的火攻击沉。”

潼正财刚才已在江面上见识了他潜游的功夫,此刻又听他自己提起,更有些好奇,要让他将这南龙水脉上如何运用潜游之法一一道来。

那人听了潼正财的发问,又小心翼翼地回答:“需知龙脉易得,水龙难寻,要想在那风水龙脉上改运势,必须先要找到三江汇聚之所,然后有潜游习流之士深入其中,再召出灵鼋引路,待进入龙脉后,按照那高人所说之秘术施之以法,方可转运乾坤。而这潜游江底便是在下的手段。”

说到这儿,那人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双目微闭的潼正财再不言语,好似是想着要留下一手拿来保命。

潼正财看起来虽然像是在闭目养神,可脑子却在快速地转动。

这人说的那个地方他实在是太熟悉了,那就是离他水营不过三十里的三江口。他早已认定,这年轻人说的绝非信口雌黄。潼正财一开始想的是派人将这“清妖”押到天京听候天王发落,但转念又一想,这事儿他还真不能如实的向天王禀报。

潼正财的顾忌确实有道理,毕竟,他们的这位天王信的那是天上的“洋神”。这年轻人在自己这说一说也就罢了,如果真让天王知道了这番说辞,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况且当年他纵横江河时就听闻,说是在那山陵水府之中,自有风水龙脉之地,那里或出异宝,或佑天灵,如能识得龙脉宝穴所在,倒不如...自己得了这桩好处。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审讯毕竟不是只有自己,还有个“洋兄弟”白利文,前面年轻人的招供先却不管,后面不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外人知道的更多了。

潼正财想到此处,把心一横,猛地睁开了眼睛,故作震惊的样子,手上的双掌用力在官椅上一攥一拉,便直直地站起了身子,然后慢悠悠踱着方步,不急不缓地向那人走了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脸上挂着笑意,好像是要伸手,摘下那人的钩锁一般。

那年轻人脸上立刻就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他原本想着身陷敌营,没想到还有机会逃出生天,可让所有人没有料到的是,就在潼正财伸出手的时候,突然顺势就抽出腰刀,只听得“唰”地一声,那跪伏在地上的年轻人已经尸首分离,然后一腔鲜血喷涌而出,等竖着身子晃了两晃,便“噗”地一声倒在了当场。

这名年轻人还是阅历还是浅薄了,他虽然留了后手,但是没想到遇上的是水中的阎罗,命中的克星。

潼正财以一军主将的身份亲手劈死了已经被绑缚的降兵,这实在是有些突兀,所以他立刻掩饰,命传令的小司马整船通告,如有听信清妖诡语妖言惑众者,与这年轻人是一个下场。

自此,随潼正财在“济远号”遭逢此战的船勇都不再敢提起此事,后来随着战事吃紧,“济远号”船上的偏将兵勇慢慢地被派到了最是紧要的水口关隘,没有两年的功夫,当年“喇叭口”外的奇遇,便只剩下寥寥几人方才记得,而这其中就包括跟潼正财一起过堂问审的白利文。

又过了一年,天国大败已成定局,随着曾老九带着“吉字营”打入天京,潼正财运用舟船之便顺着水路潜逃出天京。一开始,他还想着把嫡系的船勇聚拢起来,然后带着他们回到湖南老家再从长计议,可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清廷早就下了手,连他潼家在祁东的祖坟都挖土掘墓,挫骨扬灰了。

再说了,这十数年的纷争不知道有多少的湘中子弟归到曾剃头的军帐之中,又死在天兵天将的手里,成了四方的孤魂,湘中百姓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这样的长毛,看来湖南是也待不下去。

潼正财实在是无奈,想来想去,只能带着嫡系的船勇和随身的近侍在两广江河上飘荡,做起了水匪巨寇的“红白船”生意,可不成想后来又被两广道台围剿,不得已转移到了港岛躲避风头。

再后来潼正财偶然间听说天国仍有残余部队在东南部沿海作战,立刻就想到了当年在喇叭口遇到的奇闻怪事。

这人呐,有些念头就不该生出来,一旦生出来,总是念念不忘。

潼正财自诩是一世的豪杰,怎能甘心就这么在江湖之中了此残生,于是他心急之下决定铤而走险,竟将手下数十名的副官稗将和水卒船勇打散,然后自己诈死,悄悄潜回了浙中,又慢慢地把这群人聚集在三江口之上。

最初的几年里,他带去的那帮兄弟喝了血酒发下毒誓,小心隐匿行藏,从未向外透露一点他们的来历。好在太平天国起义刚刚熄灭,清廷正要剿灭余党时,在那中原大地之上捻军风云又起,大清的朝廷又一次摇摇欲坠,再也没有心思花在长毛余孽身上,所以潼正财这一行人竟以鸼帮的名号在三江口挂稳了撸桨,只等时机成熟,便要入水寻龙。

潼正财算盘打的如意,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当年他在喇叭口灭口的那个叫富尔察.固山的年轻人骗了他,不,应该说并没有告诉他全部,而是只说了一部分,那就是潼正财在喇叭口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并不是从外海入内河寻找水龙脉,而是他们已经在内河找到了水龙脉,然后从那处深渊出来正要远遁外海。

第三十四章

潼正财在三江口成立了鸼帮,然后悄悄地派人潜回湖广之间聚拢旧部,竟在浙中三江口上偷偷地安起了营寨。当然了,他们这一行人在三江口站稳脚跟也不是一帆风顺,而后面发了两件事情,让潼正财再也不敢造次,真正改头换面,隐匿了行藏。

第一件事,就是跟当地枪船帮的火拼。

那时候,枪船帮是本地最大的势力,他们操控的枪船连当地的漕门也要退避三分。

最初鸼帮受尽当地水匪的欺凌,可他们本是落败的穷寇,自然不敢言语,尤其是那些横行此处水域的的枪船帮,更是连翻砸营入寨,横扫鸼帮的堂口。

枪船,是原本太湖流域特有的一种船型,他江波平稳时形如蚱蜢,首尾尖削,可容三四人藏匿。船尾刻画枪标,船头暗藏火铳,在当时的杭州、松江、嘉兴、湖州四府一带的水系横行无忌。

江南本就是水乡泽国,湖河纵横如织,以枪船行在水面上,往来矫捷如飞,再加上那些乡之豪滑,里之无赖往往聚集枪船,备齐器械,横霸乡里,往来掳人钱财,做的都是打家劫舍的勾当。

这些人在三江口上横行多年,兵来则掩起船只幻身渔民,兵退又聚做一团啸聚江河,那些下九流的五花八作,他们无有不通,所以在枪船之上,尽是些十恶不赦之徒。

这些本地的水匪贻害水域百姓甚久,跟清廷也是纠缠了几十年,但是越剿人数却越多,有时聚在江面上,竟像是啃食庄稼的蝗虫,呜呜泱泱,遮天蔽日。官府也曾想招抚他们,可这些水匪却尽是些“混不吝”,他们隔着江面向招安的官船喊着,“想做官,先招安,拿了钱粮,我再反。”然后摇起桨橹,雷厉风发一般荡然无踪,所以清廷在此处的招抚羁縻,全然无效。

当年枪船帮中,在三江口势力最大的是田驼子。田驼子那是个天残,早年做过纤夫,虽然出身渔户,但却生性阴狠好斗,后来受不得嘲笑一蒿子戳翻了船老大,流落草莽,没过几年竟聚集了数十条枪船,干起了水匪的生意。

潼正财这帮人那都是受过天恩,见惯了大场面,这种江湖水匪自然不再他们的眼中,可现如今自己是带罪逃亡,所以不敢漏出丝毫的底细,只能一忍再忍,可不成想田驼子这股水匪却欺人太甚,几番袭扰,那些曾在战场杀过人的鸼帮汉子哪里咽的下这口气,于是鼓嘈着潼正财,要与田驼子的枪船帮一较高下。

别说这些天国水军的部卒,就是潼正财也有些忍不住了,当年他在湖广贩运粮米的时候,偶尔也做些红白船的生意,这里面的道道他比田驼子不知道要高明多少,但是他毕竟做过太平天国十来年的航王,那可是定都天京后不久封赏的,跟后面的那群“花名王”截然不同,他对田驼子心中虽然早有怨恨,但是做大丈夫得能屈能伸,况且,他心里还惦记着三江之中拿出风水龙脉。

不过有时候,世事难遂人意,潼正财原本想着隐姓埋名,可田驼子却得寸进尺。终于有一次,田驼子的枪船帮众和潼正财的手下狭路相逢,结果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最后自然是田驼子的枪船帮吃了大亏,等田驼子听闻手下报称那些外乡来的摆渡佬竟然敢在老虎头上耍横,立刻恶从胸中起,点齐了舟船直奔兰溪淀,定要兴师问罪,剿灭鸼帮。

如果说是普通渔民,见到这种阵仗自然心生惊恐,可潼正财怎是一般的人物,那可是天平天国的“撑千岁”,他听得手下副将将情况一说,便知道今日一战在所难免,避无可避,于是唉声叹气,只好叫手下拖出藏匿的船只,布下了杀伐肃然的船阵。

一方是纵横江湖的水匪,一方是战法老辣的流勇,水匪虽然凶狠,但毕竟不如上过战场的水卒,几番冲划下来,枪船帮已露出败势,若非靠着船多,早就散乱无形了。潼正财见时机到了,先是命鸼帮中潜游高手沉入江中,凿穿外围的枪船舱底,然后又命人在江中撒下数张的“鱼鳞剐”。

这“鱼鳞剐”是当年潼正财混迹湖广江湖时习得的水门暗器,那是将渔网衔缝处封上指甲盖儿大小的利刃,然后置于江河之上捉生的器具,因为收起时在江水的映射下闪似鱼鳞而得名,凡是落了水的匪党兵卒,只要是被“鱼鳞剐”罩住,便再难脱身,你越是挣扎,那封死的利刃就越是嵌入到肉里,最后生生地剜下拇指大小的皮肉来,犹如千刀万剐一般,伤口再被江水一浸,便疼痛难忍,只能束手就擒。

这一战血水染的兰溪淀外江水赤红,而鸼帮却一下子打出了名堂,不过,让潼正财最不愿意看到的,是他被当地的官府盯上了。这自然很好理解,连官府派兵都剿灭不了的枪船帮竟被一帮流民给收拾了,这任谁都能看出里面自有蹊跷。不过幸运的是,当时江南水系的各路豪强蜂拥四起,官府即便觉得蹊跷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兰溪淀一战竟没有人深究,而原来作势了枪船帮经此一役,也四散东西,一蹶不振。

第二件事,是潼正财在兰溪遇上了当年起事时的“洋兄弟”。

那是同治三年,刚刚入夏,有一天潼正财设在兰溪淀外的暗哨划着快舟回到营寨,说是在兰江上自上游行过来两支官船,那官船到不是战舰,而是大清江南水师惯用的辎重船,因为船上有兵勇,暗哨不敢靠近,之说是远远地看着,到有一艘像是囚船。

囚船,是一种官家才能使用的特殊船只,一般用来押运犯人,兰江之上却是常有,只不过经过上次跟枪船帮的火拼,潼正财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是清廷发现了他的行踪,过来乔装探路,于是便命几名部将划着数艘小舟扮做江上渔人,而他,也坐下小舟上摇着桨橹,看似随意地靠近那两艘官船。等他们侧着划过官船的船尾时,潼正财只向囚舱扫了一眼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在囚舱里经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里面一身褴褛,反缚双手,箕坐在囚舱中的,正是当年他在天平天国军中的“洋兄弟”白利文。

潼正财看见白利文时,白利文刚好侧过头面向潼正财的方向,潼正财想掩面躲闪,可还是晚了,他就见到白利文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他立刻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此刻他再躲闪已毫无意义,只能低下头继续划动双桨,跟那两艘官船擦肩而过,越划越远。

船确实是越行越远,不过潼正财却越想越怕,他想不明白今天到底是巧合,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如果是巧合,“洋兄弟”白利文显然认出自己了,那他会不会出卖自己;而如果因为别的原因,难道是冲着三江口的水龙宝穴而来不成?

潼正财越想心里越没底,当年知道那个秘密的只有他和白利文,现在自己豁出了性命在这里隐姓埋名,为的就是那处龙陵宝穴,如果被白利文带着官府抢了先机,自己岂不是前功尽弃。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白利文绝对是他的隐患,想到这,潼正财发下狠心,立刻叫来自己几名最是惯于江中刺杀的水卒,低首附耳吩咐一般,那几名水卒便绑好了解腕的利刃跃入江中,朝官船开去的方向游了过去。

别说潼正财吃惊,囚船上的白利文更是惊掉了下巴。天京陷落时他被入城劫掠的清妖生擒,因为是洋人的缘故到是没怎么受到刁难,先是被押解到上海,然后遣送到了东洋。可白利文天生就不是安分的主儿,不久竟偷渡到福建,又在漳州参加了侍王的残部,一心想着重振天国雄威,可没想到没过多久竟又被捕获,当时天平军中的洋人不多,他立时就被认了出来,这番正是再度押解上海,要在那里开堂受审。

白利文实在闹不明白怎么就在此处碰上了潼正财,他听说航王早就死了,可他跟了潼正财数年,绝对不会认错,难道是他听说自己被清廷捕获,赶来救自己?

他正想着,突然船只一阵的晃动,让船上的人都跟着有些站立不稳,那感觉好像是船舱撞到了江中的巨石。白利文灵机一闪,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不对。此处是兰江,当年他跟随潼正财也曾再次操练水营,所以知道此处水势的深浅,这里不可能有如此巨大的江石,或许真如自己所想,航王派人来救自己了,航王的手段他是知道的,颇有些鬼神莫测的本事。

白利文一边想着,一边身体就不自觉地向着舱口挪了挪,然后又收紧了身体,他刚准备好,便听到“嘭”的一声,又是一下,紧跟着船只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此时白利文已经确定,那必定是江底有人潜伏,在用脚猛地蹬向船底。想到此处,他趁着船还没有稳住,便鱼跃而起,然后一个飞身跳入江中。

白利文原想着获救,却没料到他简直是自寻死地,等他再被发现时已经缠满水草沉在江底了。

经过了这两件事,潼正财更加小心,生怕露出的马脚惹来杀身之祸。他前思后想,这才将自己的经历记述成册,让心腹之人带着远走高飞,如果有一天自己遭遇不测,便将这本《航王秘录》交到自己后人的手上。

可让潼正财没想到的是,他的这名手下竟一路隔洋跨海,将这本《航王秘录》带到了澳大利亚。

第三十五章

那几日我一边等着龚老太太醒过来,一边跟大背头研究着他的《航王密录》。

这一天倪阴阳来找我们,说是实在烦躁,想跟我们胡扯解闷,可他刚坐下,手机却响了起来。

倪阴阳顺手接通电话,才听了一句,脸色就变得极为复杂,然后一直用很简短的话和电话那头交流,“嗯嗯”“你说,这事儿我知道”“我在听,你继续说”...。

倪阴阳接通电话的时候我正坐在他旁边,所以瞟到了打过来的电话号码,那是00852开头的一串数字。

这几年倪阴阳是很多东南亚财阀政要的座上宾,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能够一通电话就让他变了脸色的,那自然不是什么小事,所以我和大背头都不说话,等着他打完。

我们原本以为这通电话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谁想到一打就打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直到我和大背头实在快憋不住准备出声了,倪阴阳才以一句“好,我知道了”结束了这通电话。

我和大背头原本已经忍不住要出口问他,可倪阴阳一放下电话,我们反而不知道要从哪里问起了。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倪阴阳才愤愤不平地道:“那港岛的佟家不知动用了什么关系,竟然请到了庹师出马,重新迁坟,将佟老先生的骸骨葬在了一处风水俱佳的宝穴。”

我跟大背头听得大眼儿瞪小眼儿,虽然明白倪阴阳说的跟港岛的佟家有关,但具体是怎么,却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就让他讲讲刚才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

我们说完,倪阴阳的气还没有消,嘀咕了半晌才说了刚才一个同道中人告诉他的传闻。

这位同道中人跟倪阴阳是一个辈分,虽然“手艺”没有大成,可是人却精巧。早年间先到港岛,后来去了东南亚,说是去寻几十年前漂泊过去的法脉传承,但实际是借机打开风水一门的国际市场。要知道,当年的港岛和东南亚富豪,大多是从内陆过去的老人儿,最信的就是这个,而且他们出得起大价钱。不过这位同道深知自己的道行浅薄,所以大把的精力都用在了维持与富豪的关系上了。就这样,没过几年,他已经成为了港岛和东南亚一带有名的风水中介,专门负责在富豪圈寻找风水需求,从中赚取佣金。

他刚才在电话里提到的庹师,是有正宗的法脉传承的大师,多年前跟着师门去的台湾,如今转眼数十载,早就成为台湾道门里的一面活招牌,据说他自从过了古稀就开始闭关精修,差不多也有二十年没出过山门,没想到如今竟被佟家请出了山门。

按照那中介所说,庹师观遍佟家后人的命格,先是让佟家人去找来一件很特别的法器,又出海在龙鼓洲做法,在海上摆了个鲸吞天地的风水大局。

据说庹师摆完风水局后有段批语,说是“水有捭阖,财运为主;山有性情,气势为先。二十四山分顺逆,鲸吞天地水成财。”看样子,这是个催财运的风水大局。

我和大背头听倪阴阳这样说,以为他是因为佟家又找了庹师迁坟,所以觉得自己白费了功夫,哪里想到倪阴阳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据说,庹师让佟家找的那件法器,是艘形状怪异的船,而当时在场的人后来描述,最后庹师命人将佟老先生的骸骨放入那艘船中,又在四角挂上了镇海石,将船沉入的龙鼓洲海域。”

我一听到这儿,先是觉得血往脑门上顶,就要开口大骂,这佟家也太不地道了,不用想我都知道,那中介嘴里形状怪异的船必定是我和大背头在杭州参与竞拍,后来在刘总物流仓库中丢失的那艘。你偷也就算啦,现在直接沉到海底了,这让刘总怎么跟龚清流交代。我正在愤愤不平,脑子里想着怎么告诉刘总这个消息,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妥,然后一股寒意瞬间从后脑勺直接凉到了脊梁骨。

刘总的物流仓库虽然在郊区,但地段并不偏僻,能人不知鬼不觉从仓库中取走一件硕大的法器,实在是不知道佟家用了什么手段。况且,那艘法船是从杭州运到丹竹头,按照佟家的实力,如果想要,一路上有太多的机会了,可他们一直等到货物运进了仓库才动手,或许,刘总他们货运的整个过程一直在被监视,而刘总他们,只是在帮人做嫁衣,完成了人家设计好的一个环节,又或者...这件事情一开始就是个精心设计好的局。

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实在是有些后怕起来,可大背头一听到法船可能是被佟家偷走了,而且摆了个风水局沉到了海里,立刻就不干了,嘴里嚷嚷着要去港岛找佟家算账,替刘总讨回个公道。

我心说拉倒吧,就凭你一个收法器江湖老油条去跟佟家斗,人家打个喷嚏东南亚都要颤一颤,拔下根汗毛比你这猪腰都粗,那种层面哪里是我们斗得过的,谁知道现在我们三个在这个胡扯是不是就在人家的监视之中。

大背头还想争辩什么,我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我一看那来电号码正是刘总的,就顺势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一下,因为大背头和倪阴阳跟刘总都很熟,我干脆就点开了手机的扬声器,让他们也听着。

扬声器一打开,我们就听见电话那边刘总有些焦灼:“我说黎粟,你说我是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我听他话里有话,就问他怎么了,刘总听我这样问,马上接口道:“今天物流公司的财务过来找我,说是刚刚收到了一笔数额巨大的款项,所以她就过来问问我最近有没有接什么大单或者结算什么客户的年账,我想来想去,最近都没有这样的情况,于是就问她,说数额大的款项到底有多大,财务告诉我是整整1,700万,而且奇怪的是转款的账号是隐藏的,财物查了半天竟什么也差不到,我这心里实在是不踏实啊。”

刘总一说这1,700万,我心里就猛的一跳,心说该不会是那船又惹出了什么麻烦吧,可是转念一想,估计就是佟家转过来的补偿款,这数目刚好抵消了刘总要陪给龚清流的损失,于是就劝他别想那么多,干脆赶紧给龚清流打给电话,一直跟人家小姑娘道个歉,然后把这笔款子补偿给人家,我们就这么聊了两句,刘总匆匆地挂了电话。

我本来想着借这个机会吓唬吓唬大背头,可抬起头看到他已经满头是汗不停的用手擦拭着,嘴里还嘟囔个没完:“黎小哥,看来咱们这次真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我看风急,咱们赶紧扯呼吧。”

第三十六章

倪阴阳接到的电话的那天晚上,我们四个又聚了一次,地点还是年初我们聚会的月瀛饭馆,我们喝着跟年初聚会一样的一斤四马爹利,感慨着人生无常。

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那感觉就像是我们曾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让人有些恍如隔世。

虽然我们都知道其中真实的成分颇高,但串联起来的故事实在让人惊诧莫名,现在想来,仍然心有余悸,我甚至不敢想其中的细节,如果顺着蛛丝马迹去刨根问底,不知道是否有更可怕的事情等着我们,这种感觉,我相信大背头和倪阴阳都是感同身受的。

不过话虽这样讲,但是我们四个人的切身体会又完全不同。刘总虽然在整个事件中充当了一次“送货人”,但是对他而言,更多的是对那艘怪船的离奇失踪感到不可思议;倪阴阳则相对直接,他因为“捡骨”和“迁坟”接触到了潼家后人,所以想的更多的是“三江口”中的风水龙脉是否真的在起作用;而大背头这小子可以说是整个事件的亲历者,所以他的感触要比我更深;至于我,因为上几代的关系,早就对这些虚无玄妙的事情深信不疑了,所以对自己置身局中却能安然而退感到万分庆幸。

这些年我不论是跟倪阴阳在一起,还是与大背头结识,总是会接触到类似的事件,所以多少有些习以为常的感觉,四个人借着酒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那一瓶洋酒见了底,仍然意犹未尽。

大背头这小子又有些喝得上了头,舌头在嘴里有些翻不过个儿,吵着让服务员再来几支古岭神。我的酒量有限,本来想着出声制止,但是一琢磨,我们几人毕竟都算是过了个小关,不如就彻底的放肆一回,于是也不再坚持。等服务员将四支小瓶古岭神端了上来,大背头顺势捞起,左手攥住瓶身,右手在瓶盖处一拧,先是自己抿了一口,然后借着旋转餐盘一推,剩下的三瓶古岭神就转到了我们三个面前。

我们三个人互望了一眼,似乎都有了一些默契,也不再言语,都顺手抄起自己面前的酒瓶,拧开盖子,在桌面上轻磕了一下,然后仰起头来深闷了一口。

这一口酒下肚,大家的话头就又提了上来。先是我借着酒意,感叹了一句,然后刘总就顺着话头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他总觉得这件事儿透着诡异,既不敢相信,但是又不能不信,而且其中有几个关键点他一直都没有能够想明白。

其实不止是刘总,我也对这件事情的几个问题一直不得其解,大背头看着我们,一副斜睨的眼神,脸上透的尽是瞧不起的意思,那感觉就像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都想不通,这让我心里一阵的不舒服。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能够掩藏情感的人,再加上刚刚喝了些酒,所以脸一下就沉了下来。大背头似乎也觉得有些过分了,所以又自己喝了一口酒当做赔罪才又说道:“我说黎哥,您这怎么还想不明白呀,这事脉络清晰,简直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咱们只要稍加推断,就能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大背头这么一说,刘总和倪阴阳也来了兴致,借着酒劲让大背头讲一讲,我虽然心中刚才一阵的不爽,但是如果大背头能把整个事件理顺下来,打开我心中几个死结,那也能让我吐出这口抑郁之气,于是我也忽悠着让大背头给说一说。

大背头这家伙看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又是拿捏着姿态,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干咳了两声,才跟我们说道:“其实呀,整个事件只有一个题眼,那就是都是围绕着“三江口”江底的密境,想当初龚老太太进入那深渊时,在深渊之处发现了一处诡域秘坛,而四周石壁上尽是不知什么年月涂绘上去的岩画。按照龚老太太的描述,我们不妨做个大胆的推测,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下尽是洪水侵蚀,波浪滔天,天下黎民受水患之苦久已,他们历代尝试了各种办法治理水患,但收效甚微。直到出现了一位首领,这名首领在仙人的提示下,将天下分为九州,又分不同的氏族带人寻找水患的起源,最终,他们一共找到了九处大河源头,那首领带人连续治理的其中八处大河源头,水患已然改善,但他们在驯服第九处水患时却发生了麻烦,因为他们发现这第九处水患的水源出自地下,他如洪水之母一样从江底源源不绝地涌出,当时的人们弄不清楚这是地下河流,只能认为此处乃万河之母,对了,为了方便记述,我们把这处遗存称做河母。”

大背头的“河母”两个字一出口,我们三个人心里都是咯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互望着对方,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大背头的身上。

大背头被我们看得发毛,有些浑身不自在地扭动了两下,然后赶紧解释:“我只是随口一说,河母也只是个代号,你们千万别过度解读。”他见我们都露出诧异神情,赶紧转移话题:“我这可不是乱说,你们想啊,《山海经》中南山经就说,有怪水出焉,而东流注于宪翼之水,其中多玄鱼,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名曰旋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可以为底。如果把这话翻译成现代文,你们觉不觉得跟三江口深渊之处非常相似。况且《禹贡》也有这样的记述,说是‘三江既入,震泽底定’,这跟那处诡域迷坛如出一辙。”

我们听的入迷,也不在追究“河母”到底是大背头心里早有猜想还是脱口而出,催着他快点讲,大背才又小心翼翼继续道:“那名首领穷尽了办法,也不能汲干此处的水势,于是他们换了一个思路,找来了擅于驭兽的氏族,用那灵兽巨鼋牵引着族中勇士下到深渊之底,没料到竟发现原来深渊之下竟是一股势如滔天喷涌而出的水眼,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思维和想象,等再看到那水眼四周遍布了不知什么时代遗留的神迹,便认为此处定是地府水渎,于是先在深渊底部用巨石垒砌巨坛祭拜,又将如此经历涂画在四周石壁之上。而那首领朝夕参悟,竟发现水眼之内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他凭借这种力量逐渐统一九州,直到死时,将这天大的秘密尘封在三江之下。”

大背头一口气说完他的猜测,然后拿起酒瓶咕嘟咕嘟又灌了两大口酒,我们只听得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喘,这故事即便只是猜测,也足够耸人听闻了,但是那龚老太太描述她在一片诡域秘坛中所见到的,又分明除此以外再无第二种解释。

倪阴阳本来就是道门中人,对上古巫神之说自然深信不疑,可刘总却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站起身指着大背头连声质疑:“喂喂喂,我说大背头,你小子可别又是满嘴跑火车,这样的玩笑可实在开不得。”等他说完见我们都不言语,又颓然堆坐下来,也拿起面前的酒瓶猛灌了两口,然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七章

我看着他们一阵的苦笑,然后示意大背头继续,鼓励他继续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大背头有些无可奈何道:“其实我们只是猜测,不过倒是很多旁证,比如一个文明的诞生必定与水有着必然的联系,就好像尼罗河孕育了古埃及文明,比如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浇灌着美索不达米亚文明,我们不过是大胆假设,自此三江口深渊诡域秘坛的秘密便湮灭在历史的洪流之中,等他再次出现在世人视野中,便是六百多年前的元末明初,那时候天下纷争,群雄四起,直到最后仅剩下朱氏和陈氏两个最大的势力,如此又争斗数年,一场水战之后,陈家败退,自此朱氏一统天下,但陈家毕竟曾执掌过江南半壁江山,掌舵人临终前按照高人指点,遣散军中水战的九姓副将,目的就是在三江口上探得风水龙脉,利用风水之术改变朱氏运势,可没成想九姓副将只知道风水龙脉所在之地,但却不得其门而入,于是便在此处繁衍生息下来,并遗留了‘九龙戏珠’的习俗,究其原因便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水龙”。

要说起来,大背头的口才还真是不错,先甭管他说的是经过揣摩的,还是现编的,单单从这个故事本身来讲,确实是精彩绝伦,但这其中还是没能解释清几个问题。比如龚仲楠一行八人的来历,比如龚老太太四个人在“三江口”江底深渊中的遭遇,我正要开口质疑,大背头却像是讲到了兴头上,示意我们让他讲完,我们也只好耐着性子听他继续。

“现在看来,当年在‘三江口’定居的几帮人都有各自目的,比如九姓渔户,我刚才说了,极有可能是元末明初陈友谅的部属后人,想凭借风水改朝换代,可是没有想到这一住就是几十代人,一直住到了明朝灭亡,他们也没有找到这水龙的入口;洪天畴据我推算,或许是残明余部;至于鸼帮,按照那本《航王秘录》推断,想必是太平天国航王一脉,而最关键的,就是龚仲楠一行八人,他们的前辈,或许早就跟航王交过手了。”

大背头的这个推理有些跳脱,我们一下子有些跟不上思路,就继续听他解释。

大背头点燃了一根烟抽猛抽了两口,然后又继续道:“你们有没有想过,龚仲楠的前辈们正是当年航王在喇叭口歼灭的那群清军,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太平天国的撑千岁航王潼正财算是天国高层人物,要知道连天朝定都南京都是他建议的,这样的人在天国失利以后无非只有两条路走,其一是继续招兵买马,打着天国的旗号战斗,其二是远遁海外,可潼正财两条路都没有走,而是在自己曾经待过的江南一带隐名埋姓,当年航王在那一带名气极其响亮,认识他的人也非常多,到底是什么让他冒着这诺大的风险留在三江口。或许潼正财当年在喇叭口就对那个叫富尔察.固山的年轻人所说的话深信不疑了,可太平天国毕竟是以宗教立国,信仰从国外传过来的天父,他的高层对这些风水之事尤为顾忌,所以即便是他再怎么相信,也只能把这个件事暗藏在心底,可等到太平天国一失败,他便想着借三江口的风水龙脉揭竿再起,但事不凑巧的是,当初那年轻人所讲隐秘却也被正在船中的白利文听到,而白利文曾经在上海待过,后来才在南方参加了太平天国,他是个名副其实的中国通,自然知道风水对中国人意味着什么。”

“太平天国失败后,潼正财先是重操旧业,在湖广做起了水匪江寇的红白船生意,但是清廷对他这种长毛余孽一路追杀,所以他只能潜逃进入香港,在香港寻找部属死士诈死,才又带人偷偷潜回到浙中三江,想着利用风水之术重振天国旧威,却没找不到进入的法门,于是便一代又一代的在这三江之上繁衍下来。当初白利文被押解途经兰溪淀,凑巧认出了潼正财,潼正财担心白利文稍加推理便能得出他在此处的目的,所以趁着派人将押解的囚船凿穿,然后由水鬼将白利文拽入江中浸死。”

“至于满清,或许从入关开始,便知道他大清是遇水则兴的水龙,水能灭火,所以能如摧枯拉朽之势推翻明朝。但是任何的运势早晚也有示弱的一天,于是便有高人提出,想着以此水龙之身换彼水龙之体,依据此法为大清延续国祚,你们先看看龚仲楠,他们一行八人带着一个女娃,再细想一想,龚仲楠,绝对是化名,光听这名字便大有来头。”

要不说是大背头这小子脑瓜子机灵,我们三个想了大半天,才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龚仲楠的谐音,那不就是宫中男。可是这宫中能有几个男的,除了皇帝贝勒,估计就是天庙或者地坛传承有序的大乌萨了。

如果按照大背头提出的这个角度分析,那就有太多的细节可以印证了,比如在龚老太太讲的故事中那几名追随龚仲楠的手下,不论是“那清”还是“叶乌拉”,都不是浙中一带常见的姓氏,而只要是稍有些清朝的常识,就会知道,那姓流传最广的就是满族的改姓,而叶乌拉这个名字,我们就有点闹不明白了,于是当场就提出来,问大背头怎么解释。

大背头捋着他油光锃亮的头发,得意地说道:“你看看,你看看,一到关键时刻,还得是看你贝爷我的,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应该是叶赫纳拉氏养在关外白山黑水间的牲丁,他们的全称是打牲乌拉,那可是一代一代世袭的,整天琢磨的就是替主子在深山老林和江下河底觅些珍奇玩意儿的,他们随主子姓,所以才叫叶乌拉。嗨,小哥,你还别瞪我,这还真不是我胡编,那是在东北关外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一群奇人异士,等以后有空了,我再跟你细说。”

我们按照大背头的思路继续想着,如果照此推断,龚仲楠带着兄弟共八人在三江口站稳了脚跟,想着寻找风水龙脉延续大清国祚,但事不凑巧,那一年三江上发了大水,为了能确定宝穴所在,他们一边造船,一边在三江口住了下来,只等着神舟“玄龟”制成,便要七星续命,让大清国运绵长。但是天下大势,浩浩荡荡,有些风云转瞬即变,还没等他们下入深渊,清廷已被推翻了。万般无奈之下,龚仲楠带着这几个兄弟彻底的就在三江口定居下来,而且一住便是二十年,这二十年他或许过得很是忐忑,但这些忐忑和不安都随着龚翠莲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烟消云散了。

龚仲楠原本想着“往事似鸟翩翩过”,但人间世毕竟是“世事如棋局局新”,谁料到一场水擂招亲竟让那三江之上四帮帮首的独生子女无意间进入到了江底深渊的诡域迷坛中。

那天我们都喝的有些多,以至于对怎样回到家中的也全然不知。

第三十八章

后面的一段时间,我日子过得特别忐忑,只是偶尔会跟大背头通个电话,看看他那边是否有新的进展。不过接连通了几电话,他都没有新的发现,我也就不再继续找他追问,可是越是这样想,心里却越是没底,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

我忐忑的原因主要是龚老太太自从中风进了医院,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虽然说情况还算稳定,但是她毕竟年纪太大了,哪里还经得起折腾,只要一个不留神,出现点意外实在是太正常了。

就这样,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慌了好几天,不过幸运的是,好消息很快就传了过来。

那是龚清流打过来的电话,她说龚老太太醒过来的这段时间,愈后效果不错,现在不止可以坐起身了,甚至可以扶着站起来了,而且肢体麻木、舌蹇不语这些个毛病她竟然完全没有显现,单单看着样貌和说话,跟没人事儿一样,这对普通人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更何况像老太太这样的人瑞。

我和大背头跟跟龚老太太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而这整个的故事都是因为龚老太太委托龚清流竞拍的那艘怪船才引起来,于是我们两个一合计,决定还是要把这礼数做足,然后就商量着去黄木岗的二院看看她。

龚清流在电话里一听到大背头在我手机旁边嘟囔着要到医院来,就赶紧地在电话里拦住了我们:“你们两个放心,我家老祖宗已经好多了,她自己也说了,见还是要见你们的,但肯定不是在医院,这里见面犯忌讳,总觉得好像是在交待遗言,我看要不这样,你们晚上直接到瑞祥山庄,我也赶紧收拾一下,等下就带着我家老祖宗回去。”

我和大背头一听,这小丫头说的话确实在理,于是就按着猜测,去买了一些龚老太太可能喜欢的苏杭小糕点,只等着晚些时候去探视时拎着,讨些喜庆,可以跟龚老太太好好聊聊。

我和大背头再次进入瑞祥山庄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儿了,那是多数人家刚吃过晚饭的时间点儿。我们从小区门口一路走进去,都有一些非常特别的感觉。

上次来这里不过也就是十几天的时间,可这十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们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区的尽头,那里正是龚老太太所住的别墅。

我和大背头既然来过两次,早就认好了门儿,进去别墅也向之前龚清流一样坐着小电梯就进入了二楼。

我们从电梯里一出来,就看见龚老太太正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模模糊糊的树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立柜上唱片机还是咿咿呀呀地唱着水调民歌,至于龚清流,正坐在龚老太太旁边削着苹果。

她看着我们两个过来,赶紧站起迎接,大背头有时候实在是没心没肺,见龚清流站起来,竟一个跨步越过我,顺手接过龚清流削了一半的苹果,然后塞到嘴里啃了起来,那样子让龚清流实在是哭笑不得,只好又去了里面的房间,看样子,是去拿水果了。

我看了大背头这付模样,也是有些头疼,但他一向如此,我也实在没辙,只能一个大步走到龚老太太身边,把包装得十分精致的小糕点拎到她面前,跟她打着招呼。

龚老太太到是精神不错,笑模滋儿地说道:“就数你黎小子嘴最甜,赶紧的坐吧。”龚老太太正说着,龚清流就从里面捧出了一盆的水果,然后又端出几杯了热茶,我们接着上次没有聊完的故事,又听了起来。

这一次,龚老太太坐在轮椅上,双腿盖着一条毯子,就像个慈祥的老奶奶看着我们说道:“上次实在是太不凑巧了,我讲着讲着就讲累了,本想着第二天就告诉你们,可是这身子骨大不如前,没想到一下就晕倒了,生出这样的事。现在趁着我还有些气力,就把那天发生在三江口下深渊之中的事情全部告诉你们,只不过,其中有些关节现在我也还没有想通。”

原来当时,龚老太太、潼镇海、洪仁显还有陈正年进入江底深渊后,却发现在那江底深渊里竟有一处巨大的空间。她回忆当年,说是如同进入了一处诡域秘城般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先是看到在那空间四壁上的岩画,按照理解,那应该是一组写实的绘图,而绘图表现的是在那个时代真是发生过的一系列事情。他们现在所处的诡域,在岩画上也能找到,不过岩画上的形象跟他们现在见到却有不同。

等四周石壁看完了,却仍然不得要领,当时他们只能向那空间的中心地带走去。

那里是一座巨大的建筑,因为光线幽暗的缘故,远远地看去,好似一只怪兽蹲伏在暗处,伺机要跃出吞噬众人。

他们四人虽然个个身怀绝技,但毕竟年轻,所以一边心里发毛,一边又不想让人看出怯意,于是都不约而同地往那巨大的建筑走了过去。

等走近了他们才发现,那里是一处三层的石台,石台似乎是由鹅卵石堆叠而成,每层外形都是方形,各层逐渐减小,形成了一个可以依次向上的奇怪建筑。

这建筑虽然说巨大,但是用料却极为简单,好像是常见的鹅卵石用了特殊的方法黏合,龚翠莲等四人虽然很不情愿,但是此时已无处可去,看样子只有登上那高高的建筑才能看看有无生机。

龚翠莲等四人沿着方台上的台阶小心翼翼地登上了第一层,在幽暗的波光映射下,他们很快发现第一层地面上的鹅卵石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纹样。他们俯下身仔细辨认,这才看清那鹅卵石上似乎每一块都画着一些水中的各式鱼虫,这上面刻画的各式鱼虫有些四个人认得,有些却是闻所未闻。

他们四人在第一层的石台上摸索了一圈,发现这石台上之上竟是空无一物,于是便想着继续沿着台阶攀上第二层。

这四人之中,只有龚翠莲是个女娃家,她越向上登就越觉得心里没来由的恐慌,只觉得小腿肚子发软,脚底板上打滑,只能晃晃悠悠地抓着潼镇海,示意他是不是呆在石台的下面等江上几帮派人下来,可不成想原来对她言听计从的潼镇海此刻却执意要继续向上登上石台的最高层,龚翠莲虽然胆怯,但此刻却不敢独自留下石台下面,只好紧紧地跟在潼镇海身后。

其实不止是潼镇海,洪仁显和陈正年也感觉好似有股力量拽着他们往石台顶部攀爬一样,不由自足地也沿着台阶走了上去。

四个人来到了石台的第二层,那上面已经比第一层小了很多,鹅卵石铺成的台面绘满了林中精怪和山中猛兽,除此以外仍是别无他物。

龚翠莲来到第二层时,那种危险的感觉更加强烈,她不管潼镇海如何劝说,再也不肯向上去攀爬第三层。正常来说,不论是潼镇海还是洪仁显,又或者陈正年,他们心里都是喜欢龚翠莲的,所以通常来讲,一般是不会违背龚翠莲的意愿,但这一次,那三层平台上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诱惑着三个人登到顶部。

第三十九章

龚翠莲虽然怎么都不肯再向上去,可其他三个人执意要登上顶部,而且第二层和第三层相距不过数米,所以不过片刻潼镇海三个人就走了上去。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第三层上都在没有任何声音,龚翠莲一个人在第二层越来越心慌,在这种空旷地方如果没有人在旁边,那的确有些渗人,所以她一咬牙干脆也沿着台阶向第三层走去。

龚翠莲走上第三层是想着找到三个人给自己壮胆,可是她登上第三层石台,才发现这三层也是由鹅卵石铺成,上面绘满了天上的鹰隼灵禽,看起来除了小了很多,跟下面两层别无二致。

龚翠莲四下环顾,发现第三层正中好似有些异样,因为早先爬上来的潼镇海、洪仁显还有陈正年正趴在石台第三层正中间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而正中间似乎有个硕大的深洞正射出幽光。

那光色油绿绿的,照的第三层好似幽冥地府一般,尤其是潼镇海这三个正趴在洞沿儿向里面看,这幽光照在三个人脸上形同鬼魅一般。

龚翠莲虽然心里不解,但毕竟这三人在哪儿,所以便一边慢慢地靠近,一边侧着耳朵听着,这时她仿佛感觉那幽绿色的光线像是在晃动,似乎深洞里面还传出流水的声,这就更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可就在她已经接近那个深洞,探出头马上就能看到里面时,异变突起。

只见原本趴在洞口处聚精会神观瞧的洪仁显和陈正年一下次弹跳开,然后瞬间拔出各自趁手的兵器相视而立,看那样子,好像是一对仇人一般要拼个你死我活。

龚翠莲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两个人,这才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竟拔刀相向,便想上前劝阻,可她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咚”的一声,她再回头,就看到了刚才还趴在洞口的潼镇海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似得了魔怔一样也是说不出话来。

看到此刻,龚翠莲心里就有了计较,那定是洞口里面有什么恐怖之物迷人心智,让这三人着了道。于是她赶紧向第三层石台中间的深洞走了两步,准备看看到底是什么妖物作祟,然后再出言劝阻洪仁显和陈正年。

直到此时,龚翠莲还都没有意识到,洪仁显和陈正年两个人就要斗个你死我活,毙命当场了。

龚翠莲走到洞口时,潼镇海仍然瘫坐在洞口旁,她刚伸过头去,就看见潼镇海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她,潼镇海看到龚翠莲也想去瞧那洞口,立刻伸手阻拦。

这时候龚翠莲心里已然非常生气,刚才潼镇海不顾及自己的感受走上第三层已经让她有些气恼,而现在竟然阻拦她,她已经准备使出自己的性子,让潼镇海立刻认错,可她话还没出口,就听见一身呼喝,她赶紧又转过身去,这才发现洪仁显和陈正年已经斗在一处。

龚翠莲四人所处的空间既空旷又密闭,而且他们站在高处,所以那一声呼喝显得十分响亮,吓得龚翠莲心里一颤,她想上去拉住二人,才发现这二人出手尽是毒辣的杀招。

以命相搏,往往胜负就在瞬息之间,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陈正年的“鲶须刺”已经在洪仁显的身上留下了几个血洞,而洪仁显也已舞动“鸳鸯杵”打的陈正年身上骨结咔咔作响。等龚翠莲仍想上前劝阻时,二人突然一个健步冲到一起,看情形是同时出手,那“鲶须刺”已经刺入洪仁显的前胸,洪仁显的“鸳鸯杵”也是正正地击在陈正年的天灵盖儿上,二人仰面倒在第三层石台,身体抖动了几下,便再没了声息。

这一幕吓得龚翠莲一下子就呆住了,事情实在太是突然,她还没有来得及有反应,洪仁显和陈正年就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一个女娃子家哪见过这种场面,现在在第三层的石台上,只剩下潼镇海一个人了,龚翠莲再也不敢往深洞看了,她只听得那里面的流水声越来越大,不由自主地向潼镇海靠了过去。

此时的龚翠莲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抓着潼镇海的胳膊急呼了几声“镇海哥,镇海哥...”,潼镇海才彷如大梦初醒一般缓过神来。

潼镇海一缓过,就看到洪仁显和陈正年的尸体倒在旁边,出乎龚翠莲意料的是,潼镇海好像对他们二人争斗毙命丝毫没有表现出惊奇,反而快步走过去,把二人的尸体拉到了深洞旁边。

龚翠莲一肚子的疑问,正想向潼镇海发问,潼镇海却先说话了:“翠莲,现在在这江底深渊之中只剩下你我二人了,咱们向上距离太远了,我看定是出不去,只能看看这洞里是否仍有玄机,你过来看,那里面好像有一条暗道...。”

潼镇海自小就拜龚仲楠为师,跟龚翠莲的感情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以一听到潼镇海这样说,龚翠莲下意识的就把头转了那绿幽幽的洞口,然后俯下身子仔细观瞧。可一弯下身子,龚翠莲突然就赶紧不妥,她一下子就想起了二叔那清经常跟她说的江湖禁忌,“一人不入古庙,二人不观深井,三人莫抱枯木,独坐莫倚阑干。”而现在诡域迷坛之中可不刚好就剩下两个人。

龚翠莲心中警觉,但已经晚了,她只觉得后脑一股力道传来,便昏了过去。等她再次醒过来,已经被放在神舟“玄龟”中被丢入了那处绿幽幽的洞口。

龚老太太讲到这停了下来,这个故事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尤其是我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洪仁显和陈正年突然就互斗了起来,而原本对龚翠莲照顾有加的潼镇海竟向她下出了毒手,但是我们都不敢言语,生怕一发问就影响了龚老太太的情绪,刺激了她的心情,毕竟,这想想都难以接受,何况是她这个当事人。

我们不说话,龚老太太也沉默,那片刻好像时间都静止了一般,只剩下挂在墙上的石英钟发出“咔咔”的秒针转动的声音。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龚老太太才猛地咳嗦了一声,然后才继续说道:“后面的故事,更加离奇,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绝对不会相信,而后面的事情,也让我知道了为什么洪仁显和陈正年会拼命残杀,更清楚了潼镇海为什么要把我推进那深洞之中,而且我也明白了我到底是谁。”

第四十章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早就让我们惊奇不已了,龚老太太竟说还有更离奇的故事,我们的好奇心又被调了起来,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打断了她的话头。

龚老太太刚才有些激动,所以我们又等了一会儿,等她情绪平复了一些,然后就听她讲起了后面的事情。

龚翠莲被推下深洞时候,心里难过极了,她没有想到自己最信任的潼镇海竟会在她背后下了毒手,这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让她难受。可是等龚翠莲跌落到深洞的底部,她就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些事情了,因为马上就发现了这深洞的怪异之处。

龚翠莲落入深洞底部没有受一点的伤,那是因为深洞底部充满了液体,这使她就像是落入了一口古井一样,而且深洞的底部颇大,可以使“玄龟”浮起来。

龚翠莲趴在镶嵌着的水晶旁,发现这里的水跟平日里见过的似乎不同,水面上仿佛被烧开了一样不停的咕咕冒着水泡,但是水中却没有炽热的感觉,而且她能感觉到水泡越来越来越频密。她抬头向上面看,发现离洞口还有很高的距离,显然她即便从“玄龟”中出来也是攀爬不上去的,然后她又下意识的低头,结果一低头就发现了这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当时龚翠莲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不管那水里的是什么怪物,挥拳就打了过去,可一拳既出,带动着“玄龟”晃动,只激起了一阵水花,那水中影影绰绰的东西好像一下子就四散开来,可等水花落下,那东西又凝聚在一起。龚翠莲大感奇怪,于是稳下心神定睛观瞧,突然就发现那水面好似一面镜子,里面有很多人物在动来动去,而且她仔细辨认,竟发现那里面的人物都是自己熟悉的。

龚翠莲先是不解,但是她突然就想到了三叔叶乌拉曾经给自己看过的一门术法,那门术法被称作“圆光术”,就是经过叶乌拉施咒后,能够让人在一个碗里的水中看到死去亡灵,从这一点上说,现在龚翠莲的处境到是有点像掉入了一碗被施了圆光咒的水中一样,不过却与圆光术有些不同。

圆光术只能看到一个死人的亡灵,而在眼前这一池碧幽幽的水中,龚翠莲看到的影像层层叠叠,数之不尽。她只挑着跟自己有关去看,然后就在水中看到洪仁显和陈正年趴在深洞边缘向下观瞧,而深洞之中水中显示出三江之上嘉白帮与九姓渔户围着他们二人尸体大打出手,一时间死伤惨重,血水染红了三江江面上。紧接着江面上“顺水窝子”中有水不停地涌出,直到水流越涌越多,不过多时竟掀起巨浪,将三江江面上的船只尽皆打翻,然后如同滔天洪水般顺着下游席卷而去。龚翠莲一下子明白过来,一定是刚才洪仁显和陈正年在洞口向下看到这这些影像,所以才突然间以命相搏的,可后面的大水却让她有些不可置信。

龚翠莲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向水中望去,她就在水中看到潼镇海也扒着深洞边缘向下看,水中的影像正是潼镇海在她身后将她打晕,然后又将她放置在神舟“玄龟”中,不多时,突然深洞中水流先是向下猛吸,突然又如泉水喷射而出,片刻就充满整个洞底的空间,潼镇海顺着水势向上游去,而洪仁显和陈正年的尸体也慢慢地离开洞底,向江面浮去。等潼镇海游出深渊到达江面,三江两岸已是百里泽国,一片狼藉,看那样子,竟跟刚刚发了一场大水一般别无二致,再后面潼镇海一个人来到北方的一座城市,又一个人栖身这个城市的航业公所,购买航船,建造巨舰,又在最南方的港岛建立基业,这些画面仿佛是“拉洋片”一般在龚翠莲的眼中闪过。

龚翠莲看到这儿,已然有些发蒙了,等擦了擦镶嵌在“玄龟”上的水晶再向水里看去,竟看到了自己。

龚翠莲依稀能够辨认出龚仲楠从一名宫女手中接过一个婴孩,那婴孩眉宇之间跟自己到是有几分相似,接着他们来到三江口。

这二十年间她经历的事情一件一件显现出来,直到她看到自己向洞口伸出头去,被潼镇海打晕装入“玄龟”之中,再丢入绿幽幽的洞口,然后就是一阵的漩涡将她吸入到深洞底部,等她从玄龟中爬出来,竟是远离三江的另一处水潭,那里满是丘陵,她回到三江口,发现那里已经到处泥沼,好似洪水刚刚退去一般,后面就是她在江湖中飘荡,聚啸河海,又过了十几年便加入了一只队伍......。

龚翠莲在“玄龟”中突然明白了过来,刚才她在这绿幽幽的水中看到的竟是他们四个人的一生,当时龚翠莲已经惊异的呆住了,可她马上意识到了不妥,紧接着一阵巨大的吸引力将“玄龟”连同她自己吸入了深洞底部,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远离三江口的一处水潭中了。

龚老太太说到这停了下来,只剩下我跟大背头还有龚清流面面相觑,这故事实在是有些烧脑,不过前面有了大背头的猜想,我马上明白过来,而大背头自然也清楚了整个故事背后的含义,几个人呆坐半晌,趁着龚老太太拿起茶盅喝茶的当口,大背头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祖奶奶,您老人家的意思是从那水潭出来后,你已经知道了你以后的人生?”

龚老太太放下茶盅叹了口气道:“最初的几年,我得益于这种预知,可等我厌倦了想要改变时,我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设定的命运,不过好在我的结局不错。”

龚清流听见龚老太太这样说,紧跟着接话:“祖奶奶,您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起来过这个故事?”

龚老太太看着她笑着回答:“这故事,不是小孩子能听的,不过现在你也长大了。”

我一边听着他们聊天,一边快速地把事情捋了一遍,然后突然对龚老太太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于是试着问道:“祖奶奶,按照你在那水中看到的,难道您其实并不姓龚?”

龚老太太听我发问,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回答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提到过的在深渊岩画中那个被投向洞口的婴孩,我想,或许我最初被带到三江口,其实只是被当做祭品,毕竟以人牲祭河妖江蜃的传统自上古流传下来,至今未绝。”

龚老太太的话让我们心里瞬间生出一股寒意,大背头想转移话题,于是装作恶狠狠地道:“老祖宗,您放心,赶明我就去一趟把那吃人的洞口给毁了,替您出一口恶气。”

龚老太太笑着摆了摆手:“如今三江上早已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了。”

大背头听见龚老太太这样回答,仿佛还不解气,于是又一拍大腿说:“不是还有那个祖奶奶后来出来的水潭吗,祖奶奶您放心,我老贝就算是钻到潭底,也能找到那处洞口。”

龚老太太听见大背头这样说,一脸的无可奈何道:“那就更不可能了。”她见我们不解,便伸出手指向房间里唱片机上方悬挂的浙江地图,先将手指向三江口,然后又朝左指向西面,点着那一大片的蓝色说道:“那里原来的丘陵早已成为一片泽国。”

我们望着龚老太太指向的那片距离三江口几十公里的区域,一下子惊异再也说不出话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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