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犯罪指南5、我活着的时候没朋友,死了也不需要-南昌犯罪嫌疑人

2023-09-23 10:52:47

 

老周在赣江监狱度过了自己的第六十八岁生日。第二天,他的保释被批准,狱警把他当年入狱时的随身物品交还给他:一盒红塔山、一只一次性打火机、一张火车票和一本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水浒传》下册。老周把自己三十年来的生活装进一只铜扣漆皮的手提箱里。

狱警给老周叫了一辆出租车。一路上司机叭叭和他聊天,说的是普通话,但老周听不太明白。老周进大院子前,柏林墙都还没塌;出来时,苹果手机已经遍地都是了。世界变得太快,老周觉得南昌的天都换了一个色。

下了车。回家前,老周想给九十三岁的父亲买点东西。小时候父亲回家时,会给他带江米条,那是老周十一岁以前的事儿了。老周看着街上车水马龙,商店琳琅满目。心里泛起了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惆怅。思来想去还是转身回了家。

老周的父亲叫周鹏举,当了一辈子的语文老师。自打老周记事起,周鹏举就开始让他背《三字经》《千字文》。到了上学的年纪,周鹏举就成了老周的班主任。这可苦了老周。全班没一个孩子愿意和他说话,只有一个叫卫国的孩子除外。两人每天黏在一起,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但周鹏举禁止让老周和卫国玩,因为卫国的父亲是个拆白党,二溜子。周鹏举觉得儿子会学坏。周鹏举有三个孩子,老周是最小的,也是他最疼的那个。疼归疼,周鹏举自己心里有个明镜,这个孩子虽然勤奋、听话,但是脑子轴、太笨,耳根子软,容易学坏。老周明面上不敢违拗父亲,暗地里还是和卫国好。卫国送了他一把小藏刀。老周就从父亲的书房里偷了一块鸡血石送给卫国。后来周鹏举发现了小藏刀,让老周送回去。第二天,老周用小藏刀换回了鸡血石给周鹏举。周鹏举看也不看,把石头拂落在地,说:“拿开,别脏了我的眼。”

后来老周和卫国一起上了五七中学。卫国读了一年就辍了学。从那以后几十年两人再也没见过。再见面,老周就不是老周,卫国也不是卫国了。后来老周就入了宫,一蹲就是三十年。

老周回到家,看见保姆在客厅看电视剧,周鹏举被尼龙绳捆在安乐椅上,嘴巴被透明胶封住。老周打了保姆一个巴掌,去厨房找菜刀要杀人。他提着菜刀出来时,保姆已经跑没影了。老周揭开了周鹏举嘴上的透明胶。周鹏举一口黄痰就吐在老周的脸上,开始骂人。从老周三十三岁那年骂到今天。

老周把父亲在床上安顿下。双手扒在房门上哭了一会。接来下的一周,老周每天照顾周鹏举。像小时候周鹏举照顾老周似的,给他做饭洗澡,端屎端尿。

有一天晚上,老周和父亲在看电视剧。电视剧演了一半,周鹏举说自己要洗澡,让老周去烧水。其实周鹏举不是真的想洗澡,他知道老周喜欢看电视剧,走不开,故意支他去烧水。老周也没说别的,去卫生间开热水器烧水。他一走到卫生间,灯熄了。一看窗外,家家户户都是黑咕隆咚。停电了。老周摸着黑在抽屉里找蜡烛。他喊周鹏举,问他把蜡烛放在哪了。周鹏举不回答。老周就接着找,一直找到来电,灯又亮起来。老周去浴室烧了热水,回客厅。一看父亲已经睡着了。接着看电视。看了一会。心里一寻思,不对。伸手去把周鹏举的脉搏。没了。

周鹏举就这么殁了。医生说是自然死亡,寿满天年。老周还没喘上气,律师又上门,说周鹏举死前写了遗嘱,死后房子归老周两个兄弟所有。老周不日必须搬出去。

老周有两个兄弟,一个在纽约,一个在巴黎,好几十年没回来,现在也不打算回来。老周也知道他们和父亲处不来。只能自己一边找房子,一边给父亲操办丧事。

老周来到九宫山。业务员带着牙刷广告一般的微笑向他介绍陵墓。老周上来要最贵的,却被价格吓了一跳。二十万。老周从服务大厅里走出来时心灰意冷。他心想活人住的房子贵就算了,怎么死人睡的地方也贵死人呢?

周鹏举生前信佛。退休后吃斋念经,皈依沙门。老周想找几个和尚来放焰口。抱着黄历,打了几个电话,都不通。最后来了一个人,不是和尚,却是道士,道号司文子。老周见了道士,道士见了老周,两人认出了对方。老周喊了司文子一声:“向东!”向东回了他一句:“老周!”这一声又勾起了堆山积海的陈年往事。

老周认识向东是在他三十三岁那一年。那一年他刚和前妻离婚和现在妻子结婚。他前妻姓张,现在妻子姓李。姓张的前妻有家庭暴力,经常打老周,而且决不打脸。老周每天骑自行车上班,西装领带,看着光鲜亮丽,其实身上青一片紫一片,日子过得苦不堪言。那时候不作兴离婚,但古人讲三十而立。三十岁后,老周觉得自己家非得独立起来,这个婚非离不可。老周苦捱了三年,终于把婚给离了。老周净身出户,财产,孩子,哈巴狗,全都留给了前妻。自己拎着一只铜扣漆皮的手提箱迈出大门。

老周那一年钱财事业都很衰,只有桃花旺出油。他前脚离婚,后脚就认识了李小姐。李小姐就是老周现在的妻子。那天老周过生日,但是自己因为离婚和家人吵得焦头烂额,工作上又有不顺心。事情一件摞一件,生日倒忙忘了。等到下班已经六点了,单位里一个人都不剩。多亏周鹏举教子有方,老周人很好,但人缘极差,和别人总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眼前总缺一个知心朋友。生日这天,身边也没人记得。老周下班碰上了搞清洁的老刘。两人平时是点头之交。老周这天也是闷得慌,摸着钱包还胖,于是请刘叔去喝酒。两人在永叔路一边吃烤肉,一边喝生啤。老周旁敲侧击问老刘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老刘已经喝得有些五迷三道,说了好几个日子,老周都说不对。老刘说:“反正总不可能是你生日吧。你要是过生日,也不能就我们两喝酒。”老周听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两人推杯换盏又喝了一会。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回家。

老周不胜酒力,多喝两杯就找不到回家的道,一直绕着团结湖公园打转。等到过了十二点,夜风一吹,老周打了一个激灵,醒了。满眼都是松间明月,满耳都是蛤蟆吵坑。老周心里一揪,想哭又想喝。找了一家还营业的小卖部,问人买酒。售货员没卖酒给老周,反而要看他身份证是不是成年。

老周笑了。自己都三十三了,还看身份证。但他逆来顺受惯了,要看就看。他掏出身份证。售货员看了,递给老周一瓶燕京啤酒,捎一句:“生日快乐。”

这个售货员就是李小姐。半年后老周和李小姐结婚了。李小姐比老周小三岁,和老周结婚时带着一个七岁的孩子。但老周不在意。两人结婚以后,老周搬进了李小姐的屋子。李小姐虽然不打不骂老周,但也是个四体不勤的主,洗衣做饭都由老周照料。谁让老周是净身出户,上无片瓦,下无立锥。老周住着老婆的房子,站着也不敢抻直腰板,讲话都低八度。日子窝窝囊囊,老和尚撞钟,得过且过。

这天老周蹬着自行车上菜市场买菜。老周的老婆爱喝鸡汤,汤面上得浮着一层黄澄澄鸡油,由越厚越爱。老周家附近的菜场兜缺卖哄的菜贩太多。老周为了精打细算,经常为了一桌子菜跑遍半个南昌城。这天为了买一只洋鸡,他愣是把自行车从系马桩骑到了金盘路,结果又和卖鸡的杠上了。

原来老周在金盘路菜场到处兜兜转转。因为已经黄昏了,很多菜贩已经收摊了。老周越找越找不到,越找不到越急,急出一脑门子汗。他找到一个卖鸡鸭的贩子,看见有个客人在旁边砍价。老周就闷不做声,直到那人把价格说定。老周才张口:“那个什么,给我也来一只。”老周知道自己嘴笨,砍价砍不来。每次就跟着别人买。

贩子抬眼一看,说卖没了,刚那就是最后一只鸡。老周急了。他是怕老婆的人。老婆已经嚷嚷了一周要喝鸡汤了,自己也拖了一周,如果今天不带只鸡回去,怕是又要一顿数落,半个月都没有好脸色。老周一咬牙,掏出双倍的鸡钱,要另一个人把鸡让给他。另一个人不让。老周扑腾一下居然就给跪下了。那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老周唱的哪一出。钱也不要,鸡也不要,跑了。老周掸掸膝盖上的灰,用原价买了洋鸡。贩子帮他杀鸡退毛,白花花的整鸡装进黑漆漆塑料袋交到老周手里。临走,贩子对老周翘起了大拇指说:“老哥,你是干大事的人!”

老周骑车回家,把鸡炖上。炖出来,汤面上却一点油的都没有,仔细一看,那鸡瘦骨伶仃,也不像是自己挑的那只。结果那天晚上老周还是被老婆骂了一顿。饭后老婆带着儿子出门看电影,罚老周一个人在家洗碗。

第二天老周又来了金盘路,找到了昨天那个小贩。昨天那只滚圆的洋鸡一模一样还在笼子踱步。老周知道自己上当了,和别人吵架时被小贩掉了包。他去找贩子理论,贩子却不搭理他。老周急了,站着不走,喊着贩子是个骗子。这下小贩生意做不了。贩子锁了笼子,转身去了别的摊铺。过了一会他搬来来了这片菜场的老大,让他教训老周。老周强打精神站在原地,心里的拨浪鼓却敲个不停。等到老大一来,老周乐了,这不是卫国吗!

两人自从初中以后再也没见过,但第一眼就把对方认了出来。卫国把小贩骂了一顿,往老周怀里塞了两只鸡。一只公的,一只母的。一只炖着吃,一只烧着吃。有了卫国照应,没人再敢对老周短斤少两,老周常来这片买菜,时不时也请卫国回家吃饭。

这天卫国来到老周家却是不请自来。卫国身边还带着一个朋友,长得贼眉鼠眼,嘴上说话却句句得体,这个人就是向东。后来他成了道士,和老周在周鹏举的葬礼上相遇,这又是后话。

卫国介绍向东是他的朋友,跑外的,在南昌住几天,想在老周家打个地铺。老周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同意了又害怕老婆不答应。向东早就想到这一层,和老周老婆第一次见面就送了她一块玉菩萨,说戴着能辟邪。老周老婆收下了,心花怒放。老周让向东破费这么多,惴惴不安。后来老周把这件事和卫国说了。卫国说:“你担心的屁。向东这个人鬼精的。你小心自己不被他吃了就行。”

向东在老周家住了五天。卫国说他是跑外的,也不见他出去做生日。向东最喜欢的就是去阳台嗑瓜子,晒太阳。这几天卫国也常来。卫国来也不空手,手里拎着烧鸡烧鹅,牛百叶猪耳朵之类的。三个人加上老周老婆,四个人吃吃喝喝倒也开心。

住到第七天。这天向东早早出门,卫国也没有来。老周去菜场找他,也没找到人。当天半夜,老周在睡梦中听见钥匙捅大门的声音。一掖被子,老婆睡得正香,心想是向东回来了。趿着塑料拖鞋走出卧室,看见卫国和向东扛着几大包东西走进来。几个大包装的都是珠宝钻石。

老周明白了,原来他们这是去抢首饰店了。

老周家对面开着一家首饰店,门庭若市,每天都有好几批保安来来回回地巡逻。向东每天去阳台晒太阳就是观察保安的巡逻排班。卫国是地头蛇,搞来了两把五四手枪和一辆金杯车。两个人本来抢完了东西,准备开车走。结果卫国碰响了警报,警察倾巢而出,封锁了马路。两个人只好大包小包先藏进老周家。

他们在老周家又住了一星期。一星期后,两个个人带着珠宝走了。卫国觉得对不住老周,把自己的那份劈了三分之一,留在了老周家。卫国知道老周是老实人,不会收,就交给了老周老婆。三人走后,警察上门来调查。因为他们发现老周这一段时间行迹诡异。一个人买三四个人的盒饭回家。邻居却说家里没看见别人。

老周不怕查,老周老婆却怕。汗出如浆,门牙打架。警察瞧出了破绽,在老周家搜除了那一包金银珠宝。老周就被带进了局子。

老周进了局子,什么也没招。他也没参与抢劫,和向东也不熟,一问三不知,本来也没什么可以招的。老周在看守所关了一星期。老婆来看他。老婆对他说昨天卫国来了一趟家里,说如果老周可以替他们把这件事扛下来,就分一半钱给老周。老周听了心凉了半截,他知道老婆这话说出来,她心里一大半就已经同意了,来找自己就不是来商量,而是来当说客。果然老婆说起来家里的房子房东要退租,儿子成绩差上重点中学要交赞助费,不一而足。老婆还说卫国会请最好的律师来替老周打官司,最多十年就出来了。老周心里沉甸甸的。牙槽里咬出两个字:不行!

老周不是真的害怕蹲牢。其实也怕。但是老周更怕的是还有个父亲在家。妈死得早,两个哥哥出国定居。自己要是穿了囚衣,父亲走了,连个送终的也没有。

又过了几天,警察没有找出进一步证据,把老周放了出来。老周在家里更不受老婆待见。那时候周鹏举已经调去南昌一中去教书了。有时候老周下班,也不回家,就买几斤素菜往周鹏举那去。两人见面也不说话,只下棋。但老周是个臭棋篓子,在周鹏举手里十分钟都走不了。老婆见老周每天八九点才回家,菜也不买,饭也不做,也和老周置气。两个人在家什么都分开,绝不用一个茶杯,一管牙膏,躺在床上也盖两床被子。

这天这天老周骑车回家。天已经擦黑了。松柏巷灯昏路窄。老周身后开来一辆奔驰车,喇叭声震天响,朝的街坊四邻的狗都开始叫。老周被喇叭吓了一跳,龙头没把住,把奔驰车蹭了。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没有眉毛,一个瞎只眼睛,一看就不是善茬。两人揪着老周的衣领,让他赔钱。老周问多少钱。没眉毛说:“三万。”老周说:“你打死我吧。”

两人打了老周一顿后送老周回家,然后三天两头来找老周要账。家门口喷满了油漆,满地都是碎玻璃渣,楼里的老鼠倒是少了。老周把心一横,你们不是要钱吗,那就拿钱给你们。

老周先给卫国打了个电话,讲好了加钱。如果替他们三顶包,老周可以得二十万。老周把这二十万,三万存了定期,十万给周鹏举付了养老院的费用,买了一份医疗保险。三万赔了奔驰车,还有四万给了老婆。老周对老婆说:“你别看我怂。算命先生说我是干大事的人。”

老周就进了洪都监狱,一蹲蹲了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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