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和他的炭火人生(卖炭翁)

一担炭，半辈子

天还没透亮，青石巷里就传来扁担吱呀的声响。老张头佝偻着背，把连夜烧好的木炭码进竹筐，细麻绳在筐沿绕了三圈打结。五十斤的担子压在肩上，步子却走得稳当，这是三十多年练就的功夫。窑洞门口的煤灰堆里，歪斜插着把铁锹，木柄磨得油亮，比城里古董店的红木摆件还润。

烧炭人的四季

清明前后砍硬木，老槐树掉下的枯枝要捡够三车。盛夏蹲在窑口添火，汗珠子砸在烧红的炭块上滋滋响。秋雨多的年头，得用油毡布把炭垛裹成粽子。到了数九寒天，城里人围着暖炉嗑瓜子时，老张头正踩着冰碴子给人送炭。窑洞墙上用粉笔画着二十四节气，每个格子都浸着烟熏味。

炭火里的讲究

好炭要听声，敲起来脆得像正月里的炮仗皮。松木炭烧得快，炖汤最合适；枣木炭火头稳，老茶客最爱。新媳妇过门买炭要双数，白事人家专挑黑炭。老主顾来窑上挑货，老张头拿火钳夹起块炭，对着日头照，纹路细密的才是上等货。窑门口常年备着粗陶碗，过路人讨碗热水，他总给添把炭末子。

街坊的人情账

巷尾裁缝铺的瘸腿李，年年赊炭钱到腊月廿三。东头小学的看门老赵，总拿旧报纸换炭渣生炉子。最阔气的是开饭馆的胖厨子，每次来都开着冒黑烟的三轮车，车斗里能装下半个窑的存货。老张头的账本用挂历纸钉成，蓝圆珠笔字歪歪扭扭，某年某月某日，王婶拿腌萝卜换了两筐炭。

炭窑里的大学问

挖窑要看土色，黄泥掺砂石的才扛烧。封窑口得掐准时辰，早了炭生，晚了成灰。火候到了得泼冷水，哧啦一声白汽窜得比房梁高。老张头有把铜铃铛挂在窑顶，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其实早哑了二十年。夜里守窑时，他就着炭火烤红薯，焦香味能飘过两个山坳。

城里人的新花样

五金店开始卖电暖器那年，老张头蹲在橱窗外瞅了半天。煤气罐送货的摩托车突突响着开进小巷，他捂着鼻子躲开黑烟。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来买炭烤羊肉串，说这叫复古消费。最稀奇是去年冬天，几个扛摄像机的小伙说要拍什么非遗纪录片，在窑洞里折腾到日头偏西。

炭灰里的老时光

窑洞后山有片野栗子林，老张头年轻时在那儿埋过炭灰当肥料。如今栗子树砍得只剩三棵，树皮上还留着当年刻的记号。装炭的竹筐换到第七个，扁担上的汗渍叠了无数层。城里老主顾越来越少，倒是多了些专程来买炭养花的老太太，说炭渣比化肥好使。

烟熏火燎的人生

老张头的指甲缝永远洗不干净，指节粗得像老树根。棉袄袖口被火星子烫出蜂窝似的洞，补丁摞着补丁。咳嗽起来胸腔嗡嗡响，却死活不肯喝儿子买的止咳糖浆。有回喝醉了跟人吹牛，说他这辈子烧的炭连起来，能从镇子铺到省城火车站。

炭火未烬

腊月里最后一批炭出窑时，老张头在窑洞前摔了个跟头。竹筐滚出去老远，炭块在雪地里散成黑星星。路过的小年轻要扶他，他摆摆手自己撑起来，说这窑火还没凉透呢。雪越下越大，盖住了炭灰堆，盖住了歪铁锹，却盖不住窑洞口飘出的缕缕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