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线团里滚出来的日子

衣柜最底层藏着个蓝布包袱，解开绳结能看见五颜六色的毛线团滚出来。最大的那团驼色羊毛线沾着点酱油渍，是去年煮饺子时顺手搁灶台上留下的纪念。每次翻出来都能想起奶奶坐在藤椅上，竹针在指间翻飞的样子，线团在她脚边慢慢转，像只温顺的小兽。

小时候总爱蹲在旁边数针脚，看她把一团乱糟糟的线变成能罩住整个脑袋的帽子。有次趁她午睡，偷偷拿了副银亮的棒针，学着绕线起针，结果把自己缠成了毛线粽子。奶奶醒来没骂我，反而拽着线头咯咯笑，说这是我织的第一件 “作品”—— 给猫咪穿的马甲，就是领口开得太窄，猫咪钻进去半天褪不出来。

后来上中学，班里流行织围巾。前排的女生总在数学课上低头忙活，藏在桌肚里的棒针偶尔碰撞出轻响。我也跟风买了三团藏青色马海毛，想给当时暗恋的男生织一条。那线软得像云朵，却总在打结，织到第三排就发现左右不对称，拆了重织时还把同桌的橡皮勾住了。最后那条歪歪扭扭的围巾，终究没送出去，现在还挂在老家门后，成了给狗狗擦爪子的抹布。

大学宿舍的阳台上，曾集体出现过编织热潮。有个四川姑娘带了钩针，能把零线头变成杯垫、手机挂绳。我们围着她学钩短针，有人把线拉得太紧，钩针都弯了；有人太松，织出来的布软塌塌像块抹布。最绝的是个东北姑娘，凭着一股韧劲，居然钩出只半米高的兔子玩偶，耳朵里还塞了棉花，摆在床头能吓退半夜来借充电器的室友。

工作后搬进出租屋，阳台的角落里堆着没织完的毛衣。深灰色的粗线，针脚疏疏落落，像我忽冷忽热的热情。加班到深夜回家，有时会摸出棒针戳几下，线在指间绕来绕去，能暂时忘了报表里的数字。有次出差前想赶件开衫，结果在高铁站候车时还拿着织，被邻座大爷问是不是在修补渔网，引得周围人都笑。

去年冬天特别冷，突然想给刚出生的小侄女织双袜子。找出压箱底的毛线，发现绿色的那团生了点霉斑，赶紧拿到太阳底下晒。穿针引线时才发现，手指不如从前灵活，穿三次才把线穿过针眼。织到袜口收针时，线突然断了，结了个疙瘩继续织，心里念叨着：小丫头长大了要是嫌丑，就说是姑姑熬夜织的，得给面子穿三次。

楼下的老太太们在凉亭里织毛衣成了小区一景。她们带着小马扎，揣着线团，边织边聊谁家的孙子考了一百分，哪家的菜价又涨了。有次路过，看见张阿姨正在给毛衣缝口袋，针脚走得比尺子量过还直。她笑着说，年轻时在纺织厂上班，一天能缝百十个口袋，现在老了，手还是闲不住。

前阵子整理旧物，翻出奶奶留下的竹针。枣红色的，表面被摩挲得光滑发亮，针尾还刻着模糊的花纹。试着用它们织了几行，竹针比金属的沉些，握在手里有种踏实感。线在针间穿梭，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奶奶在耳边絮絮叨叨。

小区门口新开了家毛线店，玻璃柜里摆着五颜六色的线团，从细软的羊绒到粗硬的麻绳都有。老板娘总坐在柜台后织东西，有时是围巾，有时是宠物衣服。有次进去买纽扣，看见她在织条孔雀蓝的披肩，针脚细密得像鱼鳞，她说要给女儿当毕业典礼的披肩。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身上，线团在脚边转着，时间好像都慢了半拍。

昨天在菜市场，遇见卖菜的大姐胳膊上搭着件没织完的毛衣。她说是给上大学的儿子织的，趁收摊的间隙织几针。“现在谁还穿手工织的啊，” 她笑着说，手里的棒针没停，“但他从小穿我织的毛衣长大，去年还念叨说想念那个味道。” 我问什么味道，她低头咬断线头：“就是毛线混着阳光的味道呗。”

傍晚回家，看见楼顶上有人晒被子，被单在风里鼓鼓囊囊的。突然想把那件没织完的深灰色开衫接着织下去，或许赶在明年春天前能穿上。找棒针的时候，发现上次断的线头还挂在上面，像个小小的省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