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Fi 连着世界，背包里装着家

林小满在清迈古城的咖啡馆里第三次重连 WiFi 时，邻座的法国男生递来一块薄荷糖。玻璃罐里的冰块碰撞出脆响，他指节叩了叩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 屏幕上浮动着未完成的建筑设计图，背景是清迈的塔佩门。“这里下午三点信号最好，” 他用带着法语腔的英语说，“之后僧侣会沿街化缘，路由器会被移动信号干扰。”

那是林小满成为数字游民的第三个月。她的帆布背包里装着三样东西：能续航 12 小时的笔记本电脑、折叠电煮锅和一本翻得卷边的《孤独星球》。此刻电脑屏幕上，北京甲方的修改意见正源源不断弹出，而窗外的凤凰花正把影子投在她的键盘上，像无数只停驻的蝴蝶。

她总想起辞职那天，总监把咖啡杯重重墩在桌上的样子。“自由职业？你知道多少人想挤进这座写字楼吗？” 玻璃幕墙外的 CBD 正被夕阳镀成金红色，林小满盯着自己磨出茧子的鼠标手，突然觉得那些精心设计的 PPT 模板，不如夜市摊位上用马克笔写的价目表鲜活。

第一个月在大理，她租了间能看见洱海的白族民居。房东阿婆每天早上会敲她的门，端来撒着玫瑰花瓣的米糕。林小满在阳台上支起小桌，一边回复邮件，一边看渔民划着木船在水面上划出银亮的弧线。有次暴雨冲断了网线，她抱着电脑在古城里转了三家咖啡馆，最后在一家卖手作银器的店里借到了网。老板是个从深圳来的姑娘，说自己卖银器的收入，刚好够支付远程给客户做 UI 设计的网费。

在曼谷的考山路，她认识了老周。这个五十岁的男人背着比他还高的登山包，笔记本电脑里存着三十多个国家的签证扫描件。他白天在 711 便利店蹭空调写旅游攻略，晚上就睡在湄南河岸边的青年旅社。“我女儿在多伦多读大学，” 他调出手机里的照片，背景是尼亚加拉瀑布，“她总说我疯了，可我年轻时答应过她妈，要带她看遍世界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沉默了，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摩挲着那个早已褪色的合影。

最惊险的一次是在胡志明市。林小满的电脑在夜市被偷，里面存着刚做完的季度报表。她沿着范五老街狂奔，看见那个穿花衬衫的小偷正把电脑塞进摩托车尾箱。她想也没想就抓住了车后座，直到对方被巡逻警察拦下，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被排气管烫出了水泡。后来在警局做笔录时，翻译小哥指着她背包上的刺绣问：“这是凤凰吗？和我们这里的孔雀很像。”

她渐渐摸出了数字游民的生存法则：东南亚的雨季要备足流量卡，欧洲的咖啡馆需要点单才能用 WiFi，摩洛哥的沙漠营地夜里能收到卫星信号，但传一张图片要等半小时。有次在里斯本的跳蚤市场，她用自己设计的旅行明信片换了个老式打字机。摊主是个退休教师，说他儿子正在巴厘岛教瑜伽，“现在的年轻人，把家安在了风里。”

冬至那天，林小满在墨西哥城的公寓里煮饺子。面粉是在唐人街买到的，馅料用了当地的牛油果和芝士。视频电话里，母亲举着手机给她看家里的饺子，蒸汽模糊了屏幕。“隔壁小李都生二胎了，” 母亲的声音隔着太平洋传来，“你总在外面飘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窗外的烟花突然炸开，把夜空染成了橘色。她想说自己刚在宪法广场帮一对日本夫妇拍了合影，想说昨天在人类学博物馆看到的玛雅文明，最终却只说：“这里的饺子，有点甜。”

在库斯科古城，她遇到了正在教西班牙语的陈默。这个物理系毕业的男生，用编程收入在安第斯山脉建了个小型图书馆。“孩子们会把羊驼毛带来抵押，” 他指着书架上的手工织物，“他们说等剪了新毛，就来换《百年孤独》。” 林小满帮他设计了图书馆的网站，背景图是雪山倒映在的的喀喀湖的样子。离开那天，孩子们送给她用彩绳编的手链，说戴着它就能找到回来的路。

她的护照签证页快要盖满了，帆布背包的带子换了三次。有次在伊斯坦布尔的机场转机，她看着电子屏上不断滚动的航班信息，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最后买了去撒马尔罕的机票，只因在攻略上看到那句 “丝路的驼铃还在风中响”。在雷吉斯坦广场的经学院前，她遇到个卖石榴汁的老人，对方用俄语夹杂着波斯语说，每年都有很多背着电脑的年轻人来这里，“他们和当年的商人一样，带着故事来，带着故事走。”

暴雨突至的夜晚，林小满在布拉格的老城广场躲进一家书店。店主是位银发老太太，指着墙上的老照片说这曾是卡夫卡常来的地方。她在哲学类书架前翻到本英文版的《瓦尔登湖》，扉页上有人用铅笔写着：“真正的自由，是知道自己随时可以离开。” 窗外的查理大桥被雨水洗得发亮，路灯在伏尔塔瓦河上投下摇晃的光斑。她打开电脑，给北京的甲方发去最终版方案，附件里加了张布拉格的夜景，备注写着：“灵感来自雨里的星星。”

背包里的电煮锅换了个新的，《孤独星球》被翻得散了页。林小满在里斯本买的打字机，如今放在清迈的共享工作空间里，谁想用都可以拿去敲几行字。老周从埃及寄来了明信片，说在金字塔顶看到的日出，比任何电脑壁纸都震撼。陈默的图书馆新增了儿童编程课，孩子们用西班牙语写的代码，在屏幕上开出了虚拟的安第斯雪莲。

此刻的清迈正飘着细雨，林小满合上电脑，看着邻座的法国男生收拾画具。他说明天要去拜县的草莓园写生，问她要不要同行。远处的寺庙传来晚祷的钟声，她摸了摸手腕上的彩绳手链，突然想起撒马尔罕的老人说过，丝路的旅人从不问终点，只在意下一阵风会带来什么。

雨停了，街对面的夜市亮起了灯笼。林小满把电脑塞进背包，跟着人流向前走去。她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醒来，也许是海边的吊床，也许是山间的木屋，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WiFi 连着世界，而她的背包里，装着整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