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老藤椅，藏着我半生的暖

每次整理旧物时，目光总会不自觉停在角落那张藤椅上。深褐色的藤条早已失去当年的光泽，有些地方甚至露出细微的裂纹，可只要指尖轻轻拂过那些交错的纹路，熟悉的暖意就会顺着指尖漫过心头，把我拉回那个飘着槐花香的老院子。

那是外婆五十岁生日时，外公特意请镇上的老木匠做的。藤椅选的是南方运来的老藤，匠人花了半个月时间，一点点编织、打磨，直到藤条服帖地绕成扶手，椅面的弧度刚好能托住人的腰背。外婆第一次坐上它时，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花，她轻轻拍着椅面说：“这椅子，能陪我到老喽。” 后来我才知道，这句话里藏着的，是她对安稳岁月的期盼，也是往后许多年里，我记忆中最温柔的底色。

我六岁那年夏天，得了重感冒，高烧不退。爸妈要去外地办事，只能把我送到外婆家。那段日子，外婆的藤椅成了我的 “专属病床”。她会先在椅面上铺一层晒干的艾草，再把我裹在薄被里抱上去。藤椅带着艾草的清香，微微晃动摇曳时，像极了小时候的摇篮。外婆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一边用蒲扇给我扇风，一边轻声哼着童谣。阳光透过院中的老槐树，在藤椅上洒下细碎的光斑，那些光斑随着风轻轻移动，和外婆的歌声一起，把病痛带来的难受都悄悄抚平了。

有一次我烧得迷迷糊糊，伸手去抓藤椅的扶手，不小心扯断了一根细小的藤丝。外婆没有责备我，反而把那根藤丝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说要留着给我做个小玩意儿。后来她真的用那根藤丝，加上几颗红色的小珠子，编了一个小小的手链。我戴着那个手链到处炫耀，逢人就说这是外婆用藤椅上的藤丝做的。直到现在，那个有些褪色的手链还放在我的首饰盒里，每次看到它，仿佛还能摸到藤丝的粗糙质感，闻到外婆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上小学后，我每天放学后都会先跑到外婆家。放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爬上藤椅，把当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一股脑地讲给外婆听。我会说同桌今天偷偷给我分享了一块水果糖，会说老师表扬我的字写得有进步，也会委屈地抱怨体育课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外婆总是坐在藤椅旁，耐心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给我递一块刚蒸好的红薯。藤椅的扶手被我摸得越来越光滑，椅面上也留下了不少我不小心蹭上的铅笔印和果汁渍。外婆从不舍得擦，她说这些印记都是我的 “小成长”，等我长大了再看，就能想起小时候的样子。

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藤椅放在院子里怕冻坏，外婆就和外公一起把它搬到了堂屋里。堂屋的窗户正对着村口的小路，每天清晨，外婆都会坐在藤椅上，看着我背着书包去上学。有一次下雪，路面很滑，我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看。外婆坐在藤椅上，裹着厚厚的棉袄，朝我使劲挥手，嘴里喊着 “慢点走，别摔了”。寒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可她的眼神里满是牵挂，像冬日里的暖阳，把那条冰冷的小路都照得暖和起来。我走远后再回头，还能看到藤椅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一直朝着我的方向张望。

后来我去县城读中学，只有周末才能回外婆家。每次回去，藤椅都会被擦得干干净净，椅面上还会铺上我最喜欢的碎花垫子。我依然习惯坐在藤椅上，和外婆分享学校里的事，只是话题渐渐变了，从简单的玩乐变成了复杂的功课，从同学间的小事变成了对未来的迷茫。外婆或许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公式和陌生的名词，但她总会认真地看着我，时不时说一句 “别太累了，身体要紧”。藤椅还是那样安稳，轻轻摇晃时的节奏，和我小时候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仿佛无论我走多远、长多大，只要回到这张藤椅上，就能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给外婆打电话，她都会说 “藤椅我给你留着呢，你放假回来还能坐”。有一次放暑假，我拖着行李箱刚走进外婆家的院子，就看到外婆坐在藤椅上打盹。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藤椅的影子落在地上，安静得像一幅画。我轻轻走过去，想叫醒她，却发现她的手还搭在藤椅的扶手上，仿佛在等我回来，像过去无数个日子一样。那一刻，我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原来外婆一直用这样的方式，守着我们之间的回忆，守着这个我永远可以回来的港湾。

去年外婆去世后，我把这张藤椅带回了自己的家。起初我不敢轻易坐上去，总觉得椅子上还留着外婆的温度，怕自己一坐，那些珍贵的回忆就会被惊扰。直到有一天，我女儿学着我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爬上藤椅，奶声奶气地问我：“妈妈，这张椅子是谁的呀？” 我抱着她，指着椅面上的印记，一点点给她讲那些关于外婆的故事。女儿伸出小手，轻轻摸着藤椅的扶手，说：“妈妈，这椅子好暖和呀，就像外婆在抱我一样。”

如今，这张老藤椅依然放在我家的阳台上。春天时，我会在旁边摆上一盆绿萝，让藤蔓顺着椅腿慢慢攀爬；夏天时，会铺上凉席，偶尔坐在上面看看书、吹吹风；秋天时，会放上一个软垫，晒着太阳回忆过去；冬天时，会用毯子把它裹好，怕它受冻。藤椅上的裂纹越来越多，有些地方甚至需要用绳子轻轻绑住才能保持稳固，可它在我心里，却比任何精致的家具都珍贵。

有时候我会想，外婆当年说这张藤椅能陪她到老，其实它何止陪了外婆，还陪着我从懵懂的孩童长成大人，陪着我经历无数个难忘的瞬间。那些藏在藤条纹路里的回忆，那些和外婆有关的温暖，会像这张老藤椅一样，永远留在我身边。或许等到我老了，也会像外婆当年那样，坐在藤椅上，给我的孩子、孩子的孩子，讲那些关于爱与时光的故事。而这张老藤椅，会带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温度，继续摇晃在岁月里，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