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老藤椅，藏着我半生的暖

推开老家堂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阳光正斜斜地落在屋角的老藤椅上。藤条早已褪去最初的浅黄，被岁月浸成温润的深褐色，每一道纹路里都嵌着经年累月的灰尘，却依然稳稳地撑着半旧的棉垫，像一位沉默的老人，静静等候归人。我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藤椅扶手，那些凹凸不平的节点瞬间唤醒记忆 —— 小时候总爱踩着椅腿往上爬，藤条划过掌心的痒，外婆笑着拍我后背的暖，还有夏天午后透过树叶落在椅面上的光斑，全都顺着指尖涌进心里，烫得眼眶发潮。

那把藤椅是外婆三十岁生日时，外公亲手编的。当时村里还没有机器制的家具，外公跟着镇上的老匠人学了半个月，手指被藤条磨破无数次，才编出这把带着细密花纹的椅子。外婆初见时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小心翼翼地用粗布擦了又擦，此后的几十年里，这把椅子就成了她的专属位置。清晨她会坐在上面择菜，竹篮放在脚边，露水沾湿的青菜叶子在晨光里泛着亮；午后她会靠在椅背上打盹，蒲扇落在膝头，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到了傍晚，她又会抱着我坐在上面讲故事，声音随着晚风飘得很远，连院墙上的牵牛花似乎都听得入了迷。

我十岁那年夏天，发了一场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外婆急得团团转，把凉毛巾敷在我额头，又坐在老藤椅上守着我，一夜没合眼。天亮时，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外婆趴在椅扶手上睡着了，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手里还攥着没拧干的毛巾。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那把老藤椅就像一座安稳的小山，而外婆就是山脚下最温暖的港湾，只要有她在，再可怕的病痛都变得不那么吓人了。后来我退烧了，外婆却因为劳累病倒了，她躺在炕上，还惦记着让外公把藤椅搬到炕边，说这样就能看见我写作业的样子。

中学时我开始住校，每个月才能回一次家。每次推开家门，最先看到的总是外婆坐在老藤椅上，朝着门口的方向张望。她的眼神不像以前那么清亮了，却总能在看见我的瞬间亮起来，就像星星落进了眼里。她会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藤椅旁边的小凳子上，絮絮叨叨地问我在学校吃了什么、睡得好不好，还把早就准备好的零食往我手里塞。那些零食都是她平时舍不得吃的，却总想着留给我。我坐在小凳子上，听着外婆的唠叨，看着她眼角越来越深的皱纹，心里又暖又酸，多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点，让我能多陪她一会儿。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才能到家。第一次离家那么远，我在火车上哭了一路，心里满是对家的牵挂。到了学校，我每天都会给家里打电话，外婆总是在电话那头说 “我好得很，你别担心”，可我知道，她肯定又会坐在老藤椅上，望着村口的方向，盼着我能早点回去。有一次放寒假，我提前几天回了家，想给外婆一个惊喜。走到村口时，远远就看见院门口的老藤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外婆。她裹着厚厚的棉袄，手里拿着暖手宝，眼神定定地望着远方。我快步跑过去，喊了一声 “外婆”，她猛地回过头，看见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拉着我的手说：“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还没给你准备好吃的呢。” 那一刻，我抱着外婆，眼泪止不住地流，原来不管我走多远，外婆的牵挂永远都在，那把老藤椅，也永远在原地等着我。

后来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坐在藤椅上择菜、讲故事了。她大部分时间都躺在炕上，却还是让外公把藤椅放在炕边，说看着这把椅子，就像看到了以前的日子。我工作后，回家的次数更少了，每次回去，都会坐在藤椅上，握着外婆的手，跟她讲我在城里的生活。她听得很认真，偶尔会点点头，或者轻声问一句 “累不累”。有一次，我发现藤椅的一条腿松了，外公说想把它扔了，再买一把新的，外婆却坚决不同意，说这把椅子陪了她一辈子，扔了舍不得。我找来了工具，小心翼翼地把松了的藤条加固好，外婆看着我，笑着说：“还是我的外孙女能干，这椅子又能再陪我几年了。”

去年冬天，外婆走了。那天我赶回家时，堂屋里挤满了人，唯独不见外婆坐在老藤椅上的身影。我走到藤椅旁边，轻轻抚摸着它，就像以前抚摸外婆的手一样，可再也没有人会拉着我的手，跟我絮絮叨叨地说话了。外公说，外婆走之前，还惦记着这把藤椅，让他一定要好好留着，说看到这把椅子，就像她还在一样。

现在，我每次回老家，都会坐在老藤椅上，静静地待一会儿。阳光还是会落在椅面上，院墙上的牵牛花依然每年盛开，可身边却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有时候我会恍惚觉得，外婆只是去屋里拿东西了，过一会儿就会出来，坐在藤椅上，笑着喊我的名字。我会把自己在工作中遇到的趣事、生活里的小烦恼，都跟藤椅说一说，就像以前跟外婆说一样，仿佛它能把我的话带给远方的外婆。

这把老藤椅，承载了外婆对我满满的爱，也藏着我半生最温暖的回忆。它不像那些精致的家具那样光鲜亮丽，却在岁月的打磨中，变得越来越珍贵。每次触摸它，我都能感受到外婆的温度，感受到家的温暖。或许有一天，这把藤椅会变得更加破旧，甚至再也无法支撑起重量，但它在我心里的位置，永远不会改变。因为它不仅仅是一把椅子，更是我与外婆之间最深的牵挂，是我无论走多远，都能找到回家方向的灯塔。不知道多年以后，当我也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时，再看到这把老藤椅，又会想起哪些关于外婆、关于时光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