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藤椅上的时光褶皱

阳台角落的老藤椅又开始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奶奶当年织毛衣时，毛线针穿过织物的轻响。那是一把深褐色的藤编椅子，扶手处的藤条被磨得发亮，椅面中央有一块浅浅的凹陷，恰好能容纳一个蜷缩的背影。每次走过阳台，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落在它身上，仿佛能看见时光在藤条的缝隙里慢慢流淌，带着阳光的温度和淡淡的木香气。

记得第一次见到这把藤椅，是在十岁那年的暑假。奶奶从乡下搬来和我们同住，搬家公司的师傅把它小心翼翼地抬进客厅时，藤条与地面摩擦发出 “沙沙” 的声音，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麻雀。奶奶站在一旁，反复叮嘱师傅 “轻点儿，再轻点儿”，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满满的珍视。后来才知道，这把藤椅是爷爷年轻时亲手编的，用的是老家后山的青藤，在院里晾了整整三个夏天才褪去青涩，变得坚韧又温润。奶奶说，当年爷爷就是坐在这把椅子上，陪着她看了无数次日出日落，直到爷爷走后的第五年，她才舍得把椅子带来城里。

那之后的好几年，老藤椅成了家里最热闹的角落。放学后的我总爱趴在椅背上写作业，藤条的纹路硌着胳膊肘，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奶奶会坐在旁边择菜，手指在菜叶间灵活地穿梭，偶尔抬头看看我，眼神里满是温柔。有时遇到难题想不出答案，我会把笔一扔，靠在椅背上晃悠，藤椅便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声，像是在安慰我别着急。奶奶从不催我，只是慢悠悠地说：“慢慢来，日子像藤条一样，得慢慢捋才顺溜。”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阳台的玻璃窗上结了厚厚的冰花。我缩在藤椅上看书，脚边放着一个暖手宝，奶奶怕我冻着，特意找出一条旧毛毯，仔细地裹在我身上。她自己则搬来小板凳，坐在藤椅旁边，一边给我织围巾，一边讲爷爷的故事。她说爷爷编藤椅的时候特别认真，每一根藤条都要反复挑选，有一点瑕疵都不肯用。有一次为了编好一把椅子，爷爷在院里坐了整整三天，手指被藤条磨破了皮，渗出血来也不在意。“你爷爷啊，做什么都认死理，就像这藤椅，看着普通，却能坐一辈子。” 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望着窗外，语气里满是怀念。

后来我上了高中，学业越来越忙，很少再像以前那样趴在藤椅上写作业。老藤椅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周末的时候，我才会偶尔坐上去晒晒太阳。奶奶还是习惯坐在旁边，只是她的动作慢慢变得迟缓，择菜的速度也慢了许多。有一次我发现她的手在发抖，织毛衣的时候，线总是从针上掉下来。我心里一阵发酸，拉过她的手想看看，却发现她的手指关节已经变形，皮肤像老藤条一样粗糙。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奶奶已经老了，就像那把老藤椅，虽然依旧坚韧，却也添了许多岁月的痕迹。

去年夏天，奶奶生了一场重病，住进了医院。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往医院跑，回到家看到空荡荡的阳台和老藤椅，心里特别难受。藤椅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椅面上的凹陷显得格外明显，像是在盼着有人回来。我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拂去灰尘，坐了上去。藤椅还是老样子，只是没有了奶奶的陪伴，“咯吱咯吱” 的响声也变得孤单起来。我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日子像藤条一样，得慢慢捋才顺溜，可有些日子，怎么捋也捋不顺。

好在奶奶的病情慢慢稳定下来，出院后虽然不能像以前那样活动自如，却依旧喜欢坐在老藤椅上。只是现在换成我坐在旁边，给她捶捶背，陪她说话。有时阳光好，我会扶着奶奶坐在藤椅上晒太阳，她会闭上眼睛，嘴角带着微笑，像是在回忆过去的时光。我看着她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突然觉得，老藤椅就像一位沉默的老朋友，见证了家里的悲欢离合，也承载了我们太多的回忆。

前几天整理阳台，妈妈说：“这藤椅都这么旧了，扔了吧，再买个新的。” 我连忙拦住她，轻轻抚摸着藤条上的纹路，就像小时候奶奶抚摸我的头一样。“别扔，” 我说，“这藤椅还能坐很久呢。” 妈妈看着我，无奈地笑了笑，不再提扔椅子的事。其实我知道，我舍不得的不仅仅是这把藤椅，更是那些坐在藤椅上的时光，那些奶奶陪伴我的日子。

现在的老藤椅依旧放在阳台的角落，椅面上铺着我新买的格子布，旁边放着奶奶喜欢的茉莉花。每天早上，我会把奶奶扶到藤椅上坐一会儿，给她泡一杯菊花茶，听她慢慢讲过去的故事。藤椅偶尔还是会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声，只是这声音不再孤单，因为有我和奶奶的陪伴。

有时候我会想，等我老了，会不会也像奶奶一样，守着一把老藤椅，给我的孩子讲过去的故事？会不会也有这样一把椅子，承载着我们一家的回忆，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沉淀出温暖的味道？或许日子就像这老藤椅，看似平凡，却藏着最珍贵的幸福。只要我们用心去感受，就会发现，那些看似平淡的时光，早已在藤条的褶皱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永远不会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