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老藤椅，藏着我半生的暖

推开老家堂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最先撞进眼帘的总是角落里那张老藤椅。它的藤条早已失去最初的棕褐色，被岁月浸成了温润的浅黄，椅面中央磨出的光滑弧度，像极了外婆晚年总带着笑意的嘴角。每次指尖抚过那些交错缠绕的藤丝，指腹都会触到细微的凸起，那是三十多年来无数个日夜，外婆的手掌与它磨合出的温柔印记。

小时候总爱缠在外婆身边，哪怕她只是坐在藤椅上择菜、缝补，我也能找到乐趣。她会把择好的豆角摆成小堆，教我辨认哪种豆子煮出来更面；会把针线笸箩放在藤椅扶手上，绣鞋垫时让我帮她穿针引线。我总爱把下巴搁在她的膝盖上，看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银白的发丝上，听她讲那些重复了无数遍的旧事 —— 比如她年轻时如何踩着露水去山上采蘑菇，比如妈妈小时候总偷摘邻居家的枣子。藤椅就在这些细碎的声响里轻轻摇晃，像一艘载着时光的小船，把温暖稳稳地渡进我心里。

记得十岁那年夏天，我得了重感冒，发烧到浑身无力。外婆把我抱到藤椅上，让我靠在她怀里，又用湿毛巾敷在我的额头。藤椅的缝隙里透着丝丝凉意，混着外婆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竟让我慢慢睡着了。醒来时，看到外婆还保持着抱着我的姿势，只是头歪在椅背上，眼睛闭着，嘴角却还带着浅浅的笑。夕阳从窗外照进来，把她的白发染成了金色，也把藤椅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一幅温柔的画。从那以后，我总觉得那张藤椅有神奇的魔力，只要坐在上面，就会觉得安心。

后来我上了中学，开始住校，回家的次数渐渐少了。每次周末回去，总能看到外婆坐在藤椅上，朝着门口的方向张望。看到我回来，她会立刻站起来，腿脚不便的她，动作却显得格外急切。她会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藤椅上，然后从屋里拿出各种零食，一边给我剥橘子，一边问我在学校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藤椅还是那样，被阳光晒得暖暖的，只是我发现，外婆的腰好像更弯了，她给我剥橘子时，手指会微微颤抖，那些曾经灵活的指尖，如今布满了皱纹和老茧。

高中毕业后，我去了外地读大学，离家更远了。每次打电话回家，外婆总会在电话里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说她把藤椅擦干净了，就等着我回去坐。有一次放寒假，我提前没告诉家里就回了家。推开大门，看到外婆正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我小时候穿的衣服，在那里轻轻摩挲。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突然被点亮的灯。她连忙站起来，快步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不停地问：“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我看着她眼角的皱纹，看着她鬓角又新增的白发，心里一阵发酸，原来不管我走多远，总有一个人，会坐在藤椅上，守着家，等着我。

去年冬天，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只能常年躺在床上。我赶回家时，看到那张老藤椅孤零零地放在角落里，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我走过去，轻轻擦去灰尘，藤椅的触感还是那样熟悉，只是没有了外婆的身影，它显得那样冷清。我坐在藤椅上，仿佛还能感受到外婆曾经的温度，仿佛还能听到她温柔的话语。那一刻，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藤条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如今外婆已经离开我半年多了，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坐在那张老藤椅上待一会儿。阳光依旧会透过窗棂洒在藤椅上，风依旧会从门缝里吹进来，带着院子里栀子花的香味。只是再也没有人会把我抱在怀里，再也没有人会给我剥橘子，再也没有人会在藤椅上朝着门口张望。但我知道，外婆的爱从来没有离开过，它就藏在这张老藤椅的每一根藤丝里，藏在那些温暖的回忆里，在我每一次想念她的时候，轻轻抚慰着我的心。

有时候我会想，等我老了，也要把这张藤椅好好保存着，或许我也会像外婆一样，坐在藤椅上，给我的孩子、我的孙子讲那些过去的故事。讲外婆曾经如何在这张藤椅上为我缝补衣物，讲我曾经如何在这张藤椅上靠着外婆睡着，讲那些藏在藤椅里的、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暖。只是不知道，到那时，会不会也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像当年的我一样，把下巴搁在我的膝盖上，静静地听我讲那些关于爱与时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