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那片洼地,像块被岁月揉软的绿绸,悄悄铺在两座小山之间。它没有高山的挺拔,也没有平原的开阔,却凭着一汪常年不涸的浅塘和丛生的芦苇,成了村里孩子们放学后最爱的去处。我至今记得,光着脚踩在洼地松软的泥土上时,那种带着潮气的清凉会从脚底漫上来,混着芦苇叶的清香,把夏日的燥热悄悄赶走。
洼地的塘水总是清凌凌的,能看见一群群半透明的小鱼在水底钻来钻去,偶尔还有几只背壳泛着蓝光的小螃蟹,横着爬过铺满青苔的石块。岸边的芦苇长得比我还高,风一吹就发出 “沙沙” 的响,像是谁藏在里面低声说话。有一次,我和邻居家的阿妹钻进芦苇丛,想找找有没有野鸭蛋,结果不小心踩进了一处浅泥坑,新买的布鞋陷在里面拔不出来,最后只能拎着湿漉漉的鞋子,光着脚跑回家,被母亲笑着骂了好几天。

后来才知道,这片洼地不是天生就有的。村里的老人说,几十年前这里还是片普通的坡地,有一年夏天连下了半个月的暴雨,山坡上的泥土被冲下来,在两山之间堆出了一道矮矮的土坝,雨水积在里面,慢慢就成了塘。土坝拦住的不只是水,还有从山上冲下来的落叶和草籽,年复一年沉在塘底,渐渐变成了松软的腐殖土。村里人发现,洼地的土比别处的肥,便在塘边开垦出几小块菜地,种上白菜和萝卜,长得比别处的都壮实。
我小时候最爱蹲在菜地边,看奶奶给菜浇水。她总说,洼地的水是 “活” 的,从山里渗出来,带着地气,浇菜最养人。有时候,塘里会飘来几片圆圆的浮萍,奶奶会捞起几片,放在装水的瓷碗里,说这是 “塘里的星星”。我盯着碗里的浮萍看,看着它们在水面轻轻打转,觉得洼地的一切都带着点神奇的味道。
洼地的四季各有各的模样。春天来时,芦苇冒出嫩黄的芽,塘边的柳树垂下绿丝绦,偶尔有燕子掠过水面,叼起一尾小鱼,又飞快地飞走。夏天的洼地最热闹,芦苇长得郁郁葱葱,成了蜻蜓和蝴蝶的乐园,傍晚时分,还会有青蛙 “呱呱” 地叫着,像是在唱一首热闹的歌。秋天的芦苇会变成浅棕色,风一吹,芦花就像雪一样飘起来,落在塘面上,顺着水流慢慢漂远。冬天的洼地会安静许多,塘面结上一层薄冰,芦苇杆光秃秃地立在寒风里,却透着一股倔强的劲儿,像是在等春天再回来。
村里的孩子都爱在洼地玩。我们会用芦苇杆做成小船,放在塘里,看着它们顺着水流漂,谁的船漂得最远,谁就最得意。有时候,我们会在塘边的泥地里挖蚯蚓,用来钓塘里的小鱼。鱼不大,最大的也只有手指那么长,我们却钓得不亦乐乎,钓上来的小鱼又放回塘里,说要让它们长得更大。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在芦苇丛里发现了一个鸟窝,里面有三颗小小的鸟蛋,我们不敢碰,只是每天偷偷去看,直到有一天,看见几只毛茸茸的小鸟从窝里探出头来,才高兴地跑回家告诉大人。
洼地也见证过村里的一些小事。有一年,邻居家的小花丢了,全家人都急得不行,村里的人也都出来帮忙找。最后,有人在洼地的芦苇丛里发现了她,原来她是跟着一只蝴蝶钻进了芦苇丛,迷路了,坐在地上哭。从那以后,大人们总叮嘱我们,不要一个人往芦苇丛深处跑,怕再迷路。还有一次,村里的老张头在洼地边的菜地里种菜时,不小心崴了脚,是路过的村民把他扶回家的。村里人都说,洼地是个 “聚人气” 的地方,不管谁家有难处,大家都会互相帮忙。
后来我离开村子去城里读书,就很少再去洼地了。偶尔放假回家,会特意绕到村西头,去看看那片洼地。它还是老样子,塘水依旧清凌凌的,芦苇依旧长得茂盛,只是塘边的菜地换了新的主人,是村里的王大叔在种。他看见我,会笑着打招呼,说洼地的土还是那么肥,种的菜吃着还是那么香。
去年夏天,我又回了一次村子。傍晚时分,我坐在洼地边的柳树下,看着夕阳把水面染成金色,芦苇在风中轻轻摇曳,远处传来几声青蛙的叫声,和我小时候听到的一模一样。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不管走多远,洼地都像是村里的一个牵挂,它静静地待在那里,藏着村里人的回忆,也藏着大地最朴实的生机。它没有高山的雄伟,也没有大海的壮阔,却用它独有的温柔,滋养着村里的人和物,也滋养着每一个从村里走出去的人心中的乡愁。
我想,或许每个地方都有这样一处洼地,它不起眼,却承载着许多人的记忆,藏着许多平凡却温暖的故事。它就像大地的褶皱,看似普通,却在不经意间,孕育出了最动人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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