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游记事：河与岸的温柔絮语

一条河的生命里，中游是最沉静也最热闹的段落。它没有源头处冰融时的急切，也没有入海口处与浪潮碰撞的汹涌，只是带着上游沉淀的泥沙，裹着两岸滋养的水汽，缓缓漫过滩涂，漫过芦苇荡，漫过那些依水而居的人家窗棂下的石阶。在这里，时间仿佛被河水泡软了，连风掠过河面的速度都慢了半拍，只把岸边的杨树叶吹得沙沙响，像是在重复着经年累月里听来的故事。

河的中游总藏着最丰富的肌理。岸边的泥土是湿润的褐黄色，踩上去会陷下浅浅的脚印，抬脚时能看见细小的水珠从泥粒间渗出，带着河水特有的清冽气息。春末夏初时，滩涂上会冒出成片的菖蒲，细长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晃，偶尔有蜻蜓停在叶尖，翅膀透明得能看见脉络里的阳光。到了初秋，芦苇开始抽穗，白茫茫的一片沿着河岸铺展开，风一吹就掀起波浪，远远望去，像是河面上浮起的一层薄雪。孩子们总爱趁着傍晚跑到芦苇荡边，折一根芦苇杆，去掉叶子就能做成哨子，“呜呜” 的声音混着远处传来的渔船归航的马达声，在暮色里织成一张柔软的网。

住在中游岸边的人，日子总与河水缠在一起。清晨天刚蒙蒙亮，就有人扛着锄头到河边的田地里去，田埂旁的水渠里流着刚从河里引来的水，顺着沟渠蜿蜒着钻进稻田，把青嫩的稻苗浇得水灵。正午日头最烈的时候，河边的老槐树下就聚起了人，有的拿着蒲扇坐在石凳上聊天，有的蹲在河边洗衣裳，棒槌捶打衣裳的声音 “砰砰” 响，混着水流声，在午后的空气里慢慢散开。到了傍晚，渔船就该归航了，渔民站在船头，手里握着渔网的绳子，网兜里的鱼虾蹦跳着，溅起的水珠落在水面上，晕开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中游的河面上，总有各样的桥。有的是石板桥，几块厚重的青石板搭在河两岸，石板上刻着浅浅的纹路，是经年累月行人脚步磨出来的痕迹；有的是木桥，细细的木头架在河上，桥边围着栏杆，走在上面能听见木头 “咯吱” 的声响，像是在跟行人打招呼；还有的是石桥，桥身是拱形的，远远望去像一道弯弯的月亮落在河面上，桥洞下的水面里映着桥的影子，风一吹，影子就跟着水波轻轻晃动，分不清哪是桥，哪是影。平日里，桥上总有人来来往往，有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有提着菜篮回家的妇人，还有拄着拐杖散步的老人，每个人的脚步都不慌不忙，像是怕惊扰了河面上的宁静。

河边的人家，屋檐下总挂着些与河有关的东西。有的挂着渔网，渔网被洗得干干净净，晾在竹竿上，阳光照在渔网上，网眼的影子落在地上，织成一片细碎的图案；有的挂着葫芦，是从河边的菜园里摘来的，晒干后剖成两半，就能当瓢用，舀水时不会漏；还有的挂着蓑衣和斗笠，是雨天时渔民出门捕鱼用的，蓑衣是用蓑草编的，斗笠是用竹篾编的，都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到了饭点，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就冒出炊烟，炊烟顺着风飘向河面，与河面上的雾气混在一起，把整个河岸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温柔里。饭桌上的菜，也多半是河里的物产，清炖鱼汤、油炸河虾、清蒸螃蟹，还有用河水煮的菱角和莲藕，每一口都带着河水的清甜，吃起来格外香。

中游的季节，也总被河水染上不一样的颜色。春天，河边的柳树抽出新芽，嫩绿的枝条垂到水面上，风一吹，枝条就轻轻拂过水面，把水面划出一道道细细的痕迹，像是在纸上画下的线条；夏天，河里的荷花盛开了，粉色的荷花亭亭玉立地站在水面上，荷叶像撑开的绿伞，遮住了水面，偶尔有青蛙跳到荷叶上，“呱呱” 地叫着，打破了水面的平静；秋天，河边的枫树叶子红了，一片片枫叶落在水面上，顺着水流慢慢漂走，像是一封封寄往远方的信；冬天，河面会结上一层薄冰，冰面透明得能看见水下的水草，孩子们会在冰面上小心翼翼地走动，脚下的冰面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音，像是冬天里最清脆的歌谣。

有一年夏天，我曾在中游的河边住过一段日子。每天清晨，我都会沿着河岸散步，看着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来，把金色的光芒洒在河面上，水面顿时变得波光粼粼，像是撒了一把碎金子。有时会遇到早起的渔民，他们正坐在船头整理渔网，看见我就会笑着打招呼，问我要不要尝尝刚捕上来的鱼虾。午后，我会搬一把椅子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一本书，却常常看入迷，因为耳边的水流声、蝉鸣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孩童嬉闹声，总让人心安。傍晚的时候，我会跟着渔民的小船去河中心转一圈，坐在船尾，看着两岸的景色慢慢向后退，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水汽的清凉，让人忘记了夏天的炎热。

中游的河，不像上游那样陡峭，也不像下游那样宽阔，它只是以一种平和的姿态，流淌在土地上。它见证着岸边的草木枯荣，见证着人家的悲欢离合，也见证着时光的慢慢流逝。在这里，没有匆忙的脚步，没有喧嚣的声音，只有河水静静流淌的声音，只有两岸人家平淡而温暖的日子。它像是一位温柔的长者，用自己的怀抱滋养着岸边的一切，也用自己的故事，抚慰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或许，这就是中游的魅力。它没有波澜壮阔的景象，却有着最动人的烟火气；它没有惊心动魄的故事，却有着最绵长的温柔。就像那条缓缓流淌的河，不疾不徐，却能在岁月里，留下最深刻的印记，让每一个见过它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静静聆听，那河与岸的温柔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