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城而过的风

巷口的老槐树又落了一地碎影时，阿婆总爱在藤椅上搭件薄衫。风从青石板路的那头漫过来，先绕开卖糖画的铜锅，再拂过裁缝铺挂着的蓝布旗袍，最后才轻轻掀动她膝头的毛线筐。线团滚到门槛边，阿婆伸手去拦，指尖却先触到风里带的桂花香 —— 是街尾那棵百年桂树又到了花期，风把甜香揉进每个路过的人衣领里，连带着将巷子里的时光都吹得慢了些。

裁缝铺的陈师傅总说风是有记性的。二十年前他刚接手铺子时，风里还裹着隔壁木器厂的刨花味，如今刨花味换成了咖啡馆的焦糖香，风却依旧能准确找到铺子的木窗，在清晨把窗帘掀出好看的弧度。有次他给客人改一件旧风衣，针脚刚缝到第三行，风突然撞开窗户，卷着片银杏叶落在布料上。客人笑着说这是缘分，他便把银杏叶的形状绣在了风衣内衬，后来那位客人每次路过，都会特意绕到窗前，问他有没有再收到风送来的礼物。

秋日的风最是调皮，总爱和放学的孩童玩捉迷藏。小宇背着书包跑过街角时，风突然掀起他的帽子，转着圈飘到报刊亭顶。卖报的张爷爷笑着递过竹竿，小宇踮着脚去够，风却又把帽子吹到他怀里，惹得周围人都笑起来。后来小宇每天放学都会绕到报刊亭，不是为了买报，而是想等风再来和他玩一次，可风就像个随性的访客，有时躲在梧桐树叶里不出声，有时又突然窜出来，把他手里的棉花糖吹得飘起一缕甜丝。

冬夜的风总带着点冷意，却也藏着温暖的故事。夜班护士林姐下班时，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她紧了紧围巾，却看见巷口的馄饨摊还亮着灯。摊主老李正弯腰给煤炉添柴，风把他的棉袄吹得鼓鼓的，他却毫不在意，见林姐过来，笑着掀开锅盖：“还是老样子，多加香菜？” 馄饨在锅里翻滚时，风从摊篷的缝隙里钻进来，却被热气挡在外面。林姐捧着热汤碗，看着风把雪粒子吹在篷布上，化成小小的水珠，忽然觉得这冬夜的风，也没那么冷了。

春日的风最是温柔，能唤醒城市里的每一处生机。公园的园丁王师傅每天清晨都会推着工具车去浇花，风跟在他身后，把刚浇过水的花瓣吹得轻轻颤动。有次他发现一株被风吹倒的月季，正要伸手去扶，风却先卷起一片落叶，盖在月季的根部，像是在帮它遮挡阳光。王师傅忍不住笑了，他知道这风虽然调皮，却也懂得心疼这些花草。傍晚时分，风会带着孩子们的笑声穿过公园，有的孩子追着风跑，有的举着风车，看风把叶片吹得飞快转动，连夕阳都被这热闹的场景染得更红了些。

夏雨过后，风里带着泥土的清香。书店老板苏阿姨会把玻璃门推开一条缝，让风进来翻一翻书架上的书。有次一本旧诗集被风吹到地上，苏阿姨弯腰去捡，发现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风会记得每一段相遇。” 她想起去年夏天，有个女孩曾在这里借着窗边的位置读这首诗，后来女孩去了远方，却把这张纸条留在了书里。如今风又把这张纸条吹到她眼前，像是在提醒她，那些被风记住的故事，从来都不会真正消失。苏阿姨把纸条放回书里，又把诗集放回书架，风轻轻吹过书页，像是在点头应和。

城市里的风，从来都不是没有感情的气流。它记得老槐树的年轮，记得旗袍上的针脚，记得孩童的笑声，也记得热汤碗里的暖意。它穿过街巷，越过高楼，把不同人的故事串联起来，又带着这些故事，去遇见更多的人。有时它会在某个街角停留片刻，像是在等待某个约定；有时它又会匆匆离去，像是要去传递某个消息。可无论它去了哪里，总会留下痕迹 —— 或许是一片被吹落的树叶，或许是一缕残留的香气，又或许是一段被记住的温暖时光。

傍晚时分，阿婆收起藤椅，把毛线筐抱进屋里。风还在巷口徘徊，吹得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和她道别。阿婆笑着挥了挥手，知道明天清晨，风还会准时来巷口，带着新的故事，也带着不变的温柔，继续穿城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