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潮湿的花香,从雕花木窗的缝隙里溜进 “芸香斋”。书架上的线装书泛着浅黄,阳光斜斜落在第三排那本《昭明文选》上,书脊处贴着的浅蓝笺纸微微卷边,像有人曾反复摩挲过。苏晚提着半旧的藤编箱站在斋门口,指腹无意识地蹭过箱沿的铜扣,金属凉意让她想起二十年前某个相似的午后。
那时她总坐在靠窗的梨花木桌旁,看顾潮生伏案抄录古籍。他写字时习惯微微蹙眉,墨汁在宣纸上晕开的声音,和窗外的蝉鸣揉在一起,成了她记忆里最清晰的底色。后来他突然离开,只留下一叠未写完的信,和那句没说完的 “等我回来”。如今房东老太太说要拆迁,她特意从南方赶回来,想把这间承载了太多回忆的书斋,最后再好好看一眼。

苏晚轻轻推开斋门,木轴发出 “吱呀” 的轻响,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她走到书架前,指尖拂过一本本熟悉的书,突然在《昭明文选》旁停住 —— 那里多了一个深褐色的锦盒,盒面上刻着的缠枝莲纹样,正是她当年亲手画给顾潮生的样式。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苏晚回头时,看见顾潮生站在逆光里。他比从前添了些白发,西装袖口还别着那枚旧银扣,是她当年在市集上淘来的小玩意儿。他手里提着的青瓷罐,还冒着淡淡的龙井茶香,和二十年前每个清晨一样。
苏晚的指尖顿在锦盒上,喉咙里像堵着浸了水的棉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就像当年他突然说要去国外时,她也是这样,连一句挽留都说不完整。
顾潮生走到书架旁,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得整齐的浅蓝笺纸,笺纸边缘已经泛脆,上面是他熟悉的小楷:“当年我去国外,是为了给你治眼睛。医生说只有国外的新药能让你重见光明,可我走之前没敢告诉你,怕你不肯让我走。” 他的指尖抚过笺纸上的字迹,像在抚摸一段被时光藏起来的往事,“我每年都回来,把想对你说的话写在笺纸上,放进那本《昭明文选》里。我总想着,等你能看见的时候,就能一页一页翻到我的心意。”
苏晚的眼泪突然落下来,砸在锦盒上。她这才想起,当年她眼睛渐渐模糊时,顾潮生总说要带她去看最好的医生;想起他走的前一晚,在书斋里坐了整整一夜,烛火燃尽了半盒灯芯;想起她重见光明的那天,医生说有个先生已经替她付了所有费用,却没留下姓名。原来那些她以为的离别,从来都不是真的结束。
顾潮生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叠浅蓝笺纸,每一张都写满了字,最底下是一枚银戒指,戒面上刻着 “晚” 字。“我本来想在你重见光明的那天,把这些信和戒指交给你,可我去医院时,你已经走了。房东说你回了南方,我找了你好多年,直到上个月,老太太说你要回来收拾书斋,我就一直在这里等。” 他把戒指拿出来,轻轻握住苏晚的手,“这些年,我总怕你已经忘了我,忘了这间书斋,忘了我们一起抄书的日子。”
苏晚看着戒面上的 “晚” 字,突然笑了,眼泪却还在往下掉。“我怎么会忘?” 她抬手拂去顾潮生鬓角的白发,就像从前他伏案抄书时,她总替他拂去肩上的落尘,“我每年都带着你送我的那支狼毫笔,每次写字时,都像你还在我身边。我回来收拾书斋,也是想把我们的回忆,好好收进箱子里,带在身边。”
窗外的燕子又飞回来了,落在檐下的巢里,叽叽喳喳地叫着。阳光透过木窗,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顾潮生把那叠笺纸放在苏晚手里,指尖相触时,两人都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午后,他教她写小楷,她的指尖落在他的手背上,阳光也是这样暖,风里也是这样的花香。
苏晚翻开最上面的一张笺纸,上面写着:“今日书斋的梨花开了,想起你说喜欢梨花落在纸上的样子,便捡了几朵夹在书里。等你能看见时,我们一起看梨花好不好?” 她抬头看向顾潮生,看见他眼里的光,和二十年前一样,亮得像盛满了星光。
檐下的梨花落了一朵,轻轻飘进斋门,落在那本《昭明文选》上。苏晚把笺纸抱在怀里,突然想起还有好多话要对顾潮生说,比如这些年她在南方种的梨树,比如她写给他却没寄出去的信,比如她其实每天都在等他回来。
顾潮生拿起桌上的青瓷罐,给两只旧瓷杯倒上茶,茶香袅袅升起,裹着暮春的花香,漫满了整个书斋。苏晚端起茶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突然觉得,那些被时光隔开的岁月,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远去。就像这间书斋,就像这些笺纸,就像他们之间的心意,只要还在等,还在盼,就总有重逢的那天。
茶烟渐渐散开,落在浅蓝笺纸上,晕开了 “等你” 两个字。窗外的燕子又飞起来,带着花香,飞向远方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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