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海派文学,总有人觉得它该端着架子,像老洋房里穿西装的先生那样讲究。其实不然,这群作家骨子里藏着的是弄堂里的烟火气,写起故事来比摊头上的生煎包还入味。你看他们笔下的人物,很少有那种呼风唤雨的英雄,更多是拎着菜篮子讨价还价的主妇、在电车售票亭里数硬币的小伙,就连谈恋爱都带着点沪语里的 “嗲” 劲儿,不会像北方小说那样动不动就喊 “俺爱你”,而是慢悠悠说 “侬晓得伐,我老欢喜侬额”。
这种接地气的风格,倒不是作家们故意讨好读者,实在是上海这座城本身就没那么多 “高大上” 的戏码。早年间的上海,石库门里一户人家挤着三四口人,客堂间既是饭厅又是客厅,晾衣杆从二楼伸到对面窗台,晒着的蓝布衫能扫到邻居家的花盆。作家们坐在这样的环境里写东西,窗外传来的是卖梨膏糖的叫卖声、黄包车的铃铛声,手里的钢笔自然也沾了这些声音的味道。就像张爱玲写《金锁记》,曹七巧戴着银镯子在烟榻上算账,镯子碰撞的叮当声仿佛能从纸面上跳出来,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勾住读者的耳朵。
要说海派作家最擅长的,当属把 “小日子” 写出大味道。他们写女人逛街,不只会说 “买了件新衣服”,还要细致到衣料是 “乔其纱” 还是 “阴丹士林布”,领口绣的是 “腊梅” 还是 “蔷薇”,连店员递东西时的手势都不会放过。这种对细节的痴迷,倒不是作家们闲得慌,而是他们明白,真正的生活本就藏在这些琐碎里。就像施蛰存写《梅雨之夕》,男主角在雨里遇到一位陌生女子,光是描写女子雨伞上的水珠、旗袍下摆沾的泥点,就把那种暧昧又微妙的氛围烘托得恰到好处,比直白写 “我心动了” 要有趣得多。
海派文学里的幽默,也带着点上海人的 “精明”。不像北方幽默那样咋咋呼呼,一上来就抖大包袱,海派作家的笑点藏得有点深,得细品才能明白。比如老舍写上海人,说他们 “喝汽水都要算着气泡的数量”,这话听着夸张,却精准戳中了上海人讲究实惠的特点。还有钱钟书在《围城》里写方鸿渐在上海的生活,租房子要跟房东讨价还价,吃西餐要假装懂礼仪,那些小心思、小尴尬,活脱脱就是当年上海小知识分子的真实写照。这种幽默不伤人,反而像弄堂里邻居间的玩笑,带着点善意的调侃,让人读完忍不住会心一笑。
当然,海派文学也不是只有家长里短。它骨子里其实藏着股 “洋气”,就像上海这座城,既有老弄堂的市井气,又有外滩的国际范儿。作家们爱写西餐、电影、跳舞这些 “新事物”,但不会像炫富那样只写表面,而是会挖掘这些事物背后的人情冷暖。比如茅盾写《子夜》,吴荪甫在西餐厅里谈生意,刀叉碰撞的声音里藏着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丁玲写《莎菲女士的日记》,女主角去看电影时遇到的陌生男子,眼神里的试探比电影情节还复杂。这些描写让海派文学既有 “土味”,又有 “洋范儿”,就像上海的本帮菜,既保留了浓油赤酱的传统,又会加入些西式调料,别有一番风味。
海派作家还有个特别的本事,就是能把上海话写得活灵活现,却又不让外地读者觉得费劲。他们不会生搬硬套太多方言,而是会挑选那些有代表性的词,比如 “阿拉”“侬”“嗲”,再配上生动的场景描写,就算是没去过上海的人,也能脑补出那种语境。比如张爱玲写 “沪语里的‘嗲’,不是装腔作势,是像棉花糖一样软乎乎的,带着点撒娇的意思”,一句话就把这个词的精髓说透了。这种对语言的拿捏,就像上海裁缝做衣服,既合身又舒服,不会让人觉得别扭。
有时候会想,要是海派作家们聚在一起喝茶,会聊些什么呢?大概率不会聊什么高深的文学理论,而是会吐槽 “今天小菜场的鲫鱼又涨价了”“昨天看的电影结局太烂”,聊着聊着就有了新故事的灵感。毕竟他们的写作从来不是坐在象牙塔里空想,而是从生活里捞素材,就像渔民从黄浦江里捞鱼,新鲜又实在。这种 “从生活中来,到生活中去” 的态度,或许就是海派文学能流传至今的原因 —— 它写的不是遥远的传奇,而是每个人都能感同身受的日常,就像弄堂里的路灯,虽然不亮,却能照亮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如今再读海派文学,就像翻开一本老相册,里面的照片或许有些泛黄,但照片里的人和事却依然鲜活。那些拎着菜篮子的主妇、在电车里发呆的青年、在西餐厅里紧张的学子,仿佛就生活在我们身边。海派文学没有宏大的叙事,没有激昂的口号,却用最细腻的笔触,记录下了一座城市的烟火气和人情味。它就像上海的弄堂,看似狭窄,走进去却别有洞天,每一个转角都藏着惊喜,每一扇门后都有故事。这种独特的魅力,大概就是海派文学最动人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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