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之先生的书桌上总摆着两样东西:一本泛黄的《雪国》日文原版,封面上有川端康成的亲笔签名;还有一支用了三十年的英雄钢笔,笔帽上的镀银早已磨出细密的纹路。每当暮色漫进书房,他总会戴上老花镜,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的铅字,仿佛在触摸另一个灵魂留下的温度。这份与文字为伴的日子,他已走过整整五十个春秋,而所有故事的起点,要从 1973 年那个飘着细雨的春日说起。
那时陈敬之还是北大日语系的青年教师,偶然在图书馆发现了这本《雪国》。翻开第一页,“国境的长隧道抵到了底站。信号所旧式的铁皮屋顶出现在雪地里” 这句文字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他心底某个角落。他抱着书在阅览室外的长椅上坐了一下午,雨丝打湿了书页边缘,他却浑然不觉 —— 那种文字里流淌的清冷与诗意,让他迫切想要将这份感动传递给更多不懂日语的读者。从那天起,他的枕头边多了笔记本,深夜里常为一个词的译法辗转反侧,“驹子” 的名字究竟该保留日式发音,还是转化为更具中文韵味的 “秋子”?“银河倾泻” 的意象,用 “倾泻” 是否太过刚硬,换成 “漫过” 会不会更贴合川端康成的柔婉文风?

这样的纠结,在陈敬之的翻译生涯里成了常态。上世纪八十年代翻译夏目漱石的《心》时,他曾为 “月が云間に割れて出た” 这句话熬了三个通宵。直译成 “月亮从云间钻了出来” 太过直白,少了原文的静谧感;改成 “月影破云而出” 又显得刻意雕琢,失了夏目漱石的自然冲淡。直到某个清晨,他在校园里散步,看见晨雾中的月亮透过云层洒下清辉,突然顿悟 ——“月儿从云隙间露了出来”,既保留了原文的画面感,又带着中文特有的舒缓节奏。定稿那天,他在稿纸旁画了个小小的月亮,旁边写着:“今日与夏目先生共赏此景。”
在很多人看来,翻译不过是语言的转换,只要精通两种语言就能胜任。但陈敬之始终觉得,文学翻译更像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译者既要做忠实的传声筒,更要当贴心的解语花。1995 年翻译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时,他为 “死は生の対極ではなく、生の一形態である” 这句话反复琢磨。直译成 “死亡不是生命的对立面,而是生命的一种形式” 虽然准确,却少了原文的哲学意味。他翻遍了庄子的《齐物论》,又查阅了大量存在主义哲学著作,最终将其译为 “死亡并非生命的反面,而是生命的另一种存在姿态”。这个译法后来被许多学者引用,有人问他为何如此执着,他笑着说:“我怕村上先生隔着太平洋骂我 —— 你怎么把我想说的话,说得那么没味道?”
最让陈敬之难忘的,是 2008 年翻译东野圭吾《白夜行》时的经历。书中女主角雪穗有句台词:“私の上には太陽はなかった。いつも夜。でも暗くはなかった。太陽に代わるものがあったから。” 最初他译为 “我的天空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黑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可每次读这段译文,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 那种在绝望中强撑的脆弱,那种用虚假光明掩盖的悲凉,似乎都藏在文字背后没有被挖掘出来。那段时间,他每天都会去地铁站观察行人,看那些行色匆匆的人脸上的表情,看他们在明暗交替的灯光下的身影。直到某天,他看见一个女孩在地铁口躲雨,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破伞,却努力把伞举得高高的,为身边的小男孩遮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雪穗的心境。最终,他把那句台词改成:“我的世界里没有太阳,永远是黑夜,却不觉得黑暗 —— 因为有代替太阳的光,一直亮着。” 在 “一直亮着” 四个字后面,他加了个小小的破折号,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份理解。
如今陈敬之已经七十多岁,听力不如从前,眼睛也花得厉害,但书桌前的灯光依旧每天亮起。去年夏天,有出版社想请他重译《雪国》,他婉言谢绝了。“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译法,” 他摸着那本泛黄的原版书说,“我年轻时译的版本,带着那个年代的青涩与真诚;现在的年轻人会有他们的理解,会译出属于这个时代的温度。我能做的,就是把这些年的笔记整理出来,告诉他们我当年为什么这么译,又为什么犹豫过。” 他的书房里有十几个铁皮盒子,里面装满了写满批注的稿纸,有的页面上还留着咖啡渍、墨团,甚至还有几滴风干的泪痕。那些都是他与文字对话的痕迹,是他在两个语言世界里搭建桥梁的见证。
有一次,学生问陈敬之:“老师,您觉得翻译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书架上取下一本《雪国》,翻开扉页给学生看。那上面除了川端康成的签名,还有他自己写的一行小字:“愿每个读到这本书的人,都能看见雪国的月光,都能听见驹子的琴声。” 说完,他抬头望向窗外,暮色中的晚霞正染红河面,像极了《雪国》结尾处那场燃烧的大火,温暖而又苍凉。或许,这就是文学翻译的魔力 —— 它能让不同语言、不同时空的人们,在同一片文字的天空下,共享同一份感动与思考。
文学翻译常见问答
- 问:文学翻译和普通的文件翻译有什么区别?
答:普通文件翻译更注重信息的准确传递,比如合同、说明书等,核心是 “对不对”;而文学翻译需要兼顾情感、意境和风格,比如小说里的对话要符合人物性格,诗歌的韵律要贴合原文气质,核心是 “像不像”,还要让目标语言读者感受到原文的文学魅力。
- 问:翻译时遇到文化专属的词汇,比如日本的 “和服”、中国的 “京剧”,该怎么处理?
答:通常会先保留原词,再用括号或注释简要说明。比如翻译 “她穿着和服参加祭典”,不会直接译成 “连衣裙”,而是保留 “和服”,如果目标读者对 “祭典” 不熟悉,会补充 “(日本传统节日活动)”,既保留文化特色,又不让读者困惑。
- 问:译者需要完全按照原文的句子结构翻译吗?比如英文的长句,中文也要拆成短句吗?
答:不需要死守原文结构。每种语言都有自己的表达习惯,比如英文常用长句,中文更习惯短句。比如英文 “While walking in the park yesterday, I met an old friend who used to live next door to me.” 如果直译会很生硬,通常会改成 “昨天在公园散步时,我碰到了以前住隔壁的老朋友”,调整结构后更符合中文阅读习惯,同时不改变原意。
- 问:读者觉得译文 “不好看”,是译者的水平不够吗?
答:不一定。“好不好看” 受很多因素影响,比如原文风格本身就晦涩(像卡夫卡的小说),译者为了保留这种风格,译文可能也会显得 “不流畅”;还有读者的文化背景差异,比如原文里的幽默梗只在当地文化中流行,译者再怎么调整,其他文化的读者也可能 get 不到。当然,译者的语言功底和对原文的理解深度,确实会影响译文的 “好看程度”。
- 问:同一部文学作品,为什么会有多个不同的译本?
答:因为译者的理解和风格不同。首先,译者对原文的解读可能有差异,比如一句诗,有的译者觉得重点在 “孤独”,有的觉得重点在 “思念”,翻译时的侧重点就会不一样;其次,译者的语言风格不同,有的偏爱典雅的书面语,有的擅长生动的口语;另外,翻译的时代背景也会影响,比如几十年前的译本可能用词更传统,现在的译本会更贴近当下的语言习惯,让不同时代的读者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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