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信笺里的星月夜

苏晚第一次见到那封嵌着银线的信笺时，梧桐叶正簌簌落在古籍修复室的窗台上。信笺被夹在一本民国年间的《漱玉词》里，边缘泛着淡淡的檀香，仿佛刚从时光深处被人轻轻取出。她指尖拂过纸面，竟触到一丝极轻的暖意，像是有人将未凉的体温封存在了纤维纹路里。

信上没有署名，只用工整的小楷写着：“七月初七，槐树下，若见流萤缀成‘归’字，便是我来寻你。” 字迹间藏着细碎的银粉，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像把揉碎的星光都揉进了墨里。苏晚盯着那行字出神，窗外的梧桐叶忽然被风卷得打转，恍惚间竟似看见无数光点在书页间流转，如同沉睡的萤火即将苏醒。

她忍不住去查《漱玉词》的馆藏记录，却只在泛黄的登记册上看到模糊的 “民国十七年，赠书人不详”。修复室的老师傅说，这本书 decades 来从未有人借阅，仿佛特意等着某个能读懂信笺的人出现。苏晚将信笺小心夹回书中时，指腹忽然传来一阵轻颤，像是有什么东西隔着时空与她轻轻碰了碰。

七月初七那天，苏晚抱着《漱玉词》去了古籍馆后院的老槐树下。暮色渐浓时，真的有萤火从草丛里钻出来，三三两两地绕着树干飞。她心跳得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响 —— 不是风声，也不是虫鸣，而是纸张翻动的细碎声响。

回头时，她看见个穿着浅灰长衫的年轻人站在槐树下，手里也拿着一本一模一样的《漱玉词》。他眉眼温和，笑容里带着点说不清的熟悉，像是她在某个雨天的旧书摊前遇见过，又像是在某个清晨的晨光里恍惚见过。“你也收到信了？” 他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点细碎的暖意，像落在书页上的阳光。

苏晚点头，忽然发现他手里的书脊上也有一道浅痕，和她那本上的一模一样 —— 那是她昨天修复时不小心留下的。“这书……” 她刚想问，就看见更多的萤火飞了过来，绕着两人手里的书打转，渐渐缀成了 “归” 字的形状。月光透过槐树叶洒下来，落在书页上，那些银粉忽然亮了起来，将两本书的书页都映得通明。

年轻人翻开书，里面也夹着一封一模一样的信笺，只是他那封信的落款处，多了个小小的 “砚” 字。“我叫沈砚，” 他笑着说，指尖拂过信笺上的字迹，“民国十七年，我在这里等过人，可惜没等到。” 苏晚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像是有什么尘封的记忆被轻轻揭开，她低头看自己的信笺，落款处竟慢慢浮现出一个 “晚” 字 —— 那是她的名字。

原来沈砚是民国年间的古籍修复师，当年他和一位叫苏晚的姑娘约好在槐树下见面，却因为一场意外没能赴约。他把信笺夹在书里，希望有一天能有人发现这个约定，而苏晚，正是那位姑娘的后人，也是如今的古籍修复师。萤火还在飞，月光还在落，两本跨越了近百年的《漱玉词》在他们手中轻轻靠在一起，像是两个错过的约定终于找到了彼此。

沈砚说，他其实一直都在这附近，看着槐树叶绿了又黄，看着古籍馆的砖墙添了又添，看着一代又一代的人来来去去，却始终没等到那个能读懂信笺的人。“直到今天，” 他看着苏晚，眼里有星光在闪，“我看见你抱着这本书走来，就知道，这次没等错。” 苏晚忽然想起昨天修复书时，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原来那不是错觉，是跨越了时光的等待终于有了回响。

他们坐在槐树下，一页页地翻着书，聊着古籍修复的技巧，聊着民国年间的故事，聊着那些藏在书页里的秘密。萤火绕着他们飞，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要把这百年的时光都揉进这一夜的星月夜。苏晚忽然发现，沈砚的指尖和她一样，都带着古籍纸张留下的薄茧，都有着对旧时光的温柔执念。

夜深时，沈砚忽然起身，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小的铜砚台，递给苏晚。“这是当年我准备送给她的，” 他声音轻了些，“现在，送给你。” 砚台上刻着 “晚砚” 两个字，字迹和信笺上的一模一样。苏晚接过砚台，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面，却觉得有暖意从心底涌上来，像是有人将百年的等待都化作了此刻的温柔。

萤火渐渐散去，天边泛起了微光。沈砚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要融进晨光里。“我该走了，” 他笑着说，眼里却有不舍，“约定完成了，我也该放心了。” 苏晚想抓住他的手，却只触到一片微凉的空气。他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下那本《漱玉词》留在石桌上，和她手里的那本并排放在一起。

晨光洒在槐树上时，苏晚抱着两本书和那枚砚台回到了修复室。她把砚台放在书桌的一角，把两本书并排摆在书架上，忽然发现书脊上的浅痕竟然对齐了，像是天生就该放在一起。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下来，落在书页上，她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声响 —— 不是风声，也不是虫鸣，而是有人在轻轻翻书，带着点温柔的笑意，像是在说，我还在。

她拿起那枚砚台，轻轻呵了口气，用纸巾擦拭着上面的纹路。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砚台上，“晚砚” 两个字忽然亮了起来，像是有星光落在上面。苏晚忽然想起沈砚说的话，想起那夜的萤火和月光，想起那两本跨越时光的书。她低头看着砚台，嘴角慢慢扬起笑容，或许有些约定，从来都不会过期，有些等待，从来都不会白费，就像藏在墨色信笺里的星月夜，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悄来到你身边。

风又吹过修复室的窗户，书页轻轻翻动，像是有人在轻轻回应。苏晚将手放在书页上，指尖传来熟悉的暖意，她知道，有些故事还没结束，有些温柔还在继续，就像那夜的星月夜，会永远留在这墨色的信笺里，留在这两本并排放置的《漱玉词》里，留在每一个期待着重逢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