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里的词,藏着岁月的暖

老宅院的窗棂上爬着青藤,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影子。祖母总在午后搬张竹椅坐在廊下,手里攥着本泛黄的《宋词选》,阳光落在书页上,把那些弯弯曲曲的字照得软乎乎的。我那时才六岁,总爱趴在她膝头,盯着她指尖划过的地方,听她用带着江南口音的语调念 “绿肥红瘦”,念 “帘卷西风”。起初我听不懂那些词里藏着的意思,只觉得音节像檐角滴落的雨珠,落在心里轻轻发痒。

祖母说,词是有温度的。她年轻时在苏州的绸缎庄当学徒,掌柜的是个读过书的老先生,常教伙计们念词。有次她不小心把染缸打翻,靛蓝色的染料溅了满襟,吓得直掉眼泪。老先生却没怪她,只念了句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说染料虽染了衣裳,却染不出春天的鲜活。后来她离开苏州,老先生送了她这本《宋词选》,扉页上写着 “词可慰心” 四个字,这四个字陪着她走过了动荡的年月,也成了她教我识词的初心。

第一次真正懂词,是在十岁那年的梅雨季。连绵的雨下了半个月,院角的石榴树叶子都蔫了,我因为没能去邻村看庙会,闷在屋里发脾气。祖母没劝我,只是翻开书,指着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念给我听。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忽然发现窗外的雨丝真的像极了缠在心头的小烦恼,而落在花瓣上的雨珠,又像极了梦里轻轻飘着的花。那一刻,心里的闷气压竟悄悄散了,仿佛有双温柔的手,把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都变成了诗里的风景。

从那以后,我总爱跟着祖母读词。春天看燕子衔泥,她会念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夏天听蝉鸣聒噪,她会念 “别院深深夏席清,石榴开遍透帘明”;秋天捡梧桐落叶,她会念 “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冬天煮雪烹茶,她会念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那些词不再是书页上冰冷的文字,它们变成了院子里的四季,变成了祖母眼角的笑意,变成了我童年里最鲜活的记忆。

十五岁那年,祖母的身体渐渐不好了,她再也不能坐在廊下读词,只能躺在床上,偶尔让我念给她听。有次我念到 “当时只道是寻常”,她忽然轻轻握住我的手,眼里泛起了泪光。她说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日子还长,和老先生在绸缎庄里读词的时光,和祖父在院里种石榴树的时光,都以为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后来才明白,那些寻常的日子,原来都是最珍贵的时光。那天我没忍住,眼泪落在了书页上,把 “寻常” 两个字晕成了小小的墨团。

祖母走后,我把那本《宋词选》带在身边,走到哪里都带着。上大学时,宿舍窗外有棵老槐树,春天开花的时候,我会翻开书念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仿佛能看见祖母坐在槐树下,手里拿着书,阳光落在她的白发上。工作后遇到不顺心的事,我会在深夜里翻开书,念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那些带着力量的词,总能让我慢慢平静下来,仿佛祖母还在身边,轻轻告诉我要勇敢。

去年秋天,我回到老宅院,院角的石榴树还在,只是叶子落了满地。我坐在祖母曾经坐过的竹椅上,翻开那本《宋词选》,风从窗棂吹进来,书页轻轻翻动,好像在和我说话。忽然有片枯黄的梧桐叶落在书页上,正好停在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这句词上。我伸手摸了摸那片叶子,又摸了摸书页上祖母留下的指痕,忽然明白,那些藏在词里的岁月和情感,从来都没有消失。它们像老宅院的青藤,一直缠绕在我的心头;像书页里的墨香,永远留在我的生命里。

现在我也常常教身边的孩子读词,教他们念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教他们念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看着他们睁着好奇的眼睛,听着他们稚嫩的声音,我总会想起小时候趴在祖母膝头的模样。或许词的意义,从来都不只是文字的美,更是一代代人的传承,是把那些说不出口的思念、委屈、勇敢和温柔,都藏在字句里,等着后来的人去读懂,去感受,去把这份温暖继续传递下去。

下次再回到老宅院,我想在石榴树下种上几株梅,等冬天开花的时候,就翻开那本《宋词选》,念一句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不知道风会不会把我的声音,带给远方的祖母,让她也能听见,那些她教给我的词,我一直都记着,一直都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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