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表匠的铜齿轮

巷口那间挂着 “陈氏修表” 木牌的小店，窗台上总摆着个玻璃罐，里面盛着密密麻麻的铜齿轮。陈师傅坐在吱呀作响的藤椅上，放大镜架在鼻梁上，镊子夹着的齿轮在阳光下泛着暖光，像枚被岁月打磨过的铜钱。他修表时总爱哼一段没词的调子，金属碰撞声混着旋律飘出店门，成了这条老街独有的背景音。

附近街坊都爱找他修表，不仅因为他手艺好，更因为他从不耍花样。有次张奶奶拿来块停摆的老怀表，表壳上的鎏金已经斑驳，里面的零件却被陈师傅擦得锃亮。他说这表芯是瑞士产的黄铜机芯，当年能买半亩地，如今换个游丝还能走十年。张奶奶要多给工钱，他却摆手，说修表按零件算，多一分都不能要。

陈师傅的手艺是父亲传的，十六岁那年他就跟着父亲拆修第一块机械表。父亲临终前把那套银质修表工具交给了他，说修表和做人一样，零件差一丝就走不准，心术偏一点就失了真。那时他还不懂这话的意思，直到三十岁那年遇到个特殊的客人。

那天店里来了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手里拿着块价值不菲的进口手表，表蒙子碎了，指针卡在三点十分的位置。年轻人说这表是给客户的礼物，明天就要用，愿意出三倍价钱让陈师傅加急修理。陈师傅拆开表壳才发现，里面的机芯已经严重磨损，根本不是原装配件，显然是块翻新的假货。

他把情况如实告诉年轻人，建议重新买块正品，不然就算临时修好，用不了多久还是会出问题。年轻人却急得直跺脚，说客户明天就要，现在根本来不及换，让陈师傅无论如何先把表面修好，其他的不用管。陈师傅看着年轻人焦急的神情，又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表要是修得不实在，走不准时间是小事，坏了名声才是大事。” 他把拆开的零件一个个装回去，仔细擦干净表壳上的指纹，“我不能为了多赚点钱，让你拿着块没修好的表去应付客户。要是客户发现了，损失的可比这表钱要多得多。”

年轻人愣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说还是第一次遇到放着好生意不做的店家。陈师傅没多解释，只是把工具收拾好，又哼起了那段没词的调子。那天傍晚，年轻人却又回来了，手里拎着块崭新的手表，说听了陈师傅的话，还是觉得买块正品踏实，特地来谢谢他没让自己犯糊涂。

从那以后，陈师傅的小店名气越来越大，不仅街坊邻居常来，连远处的人也会专门过来修表。有人问他做生意的诀窍，他总是指着窗台上的玻璃罐说：“你看这些铜齿轮，每个齿都得严丝合缝，少一毫米都不行。做人做事也一样，得实实在在，来不得半点虚的。”

去年冬天，老街要拆迁，陈师傅的小店也在拆迁范围内。很多老顾客都来劝他，说可以搬到新商场里开个新店，凭着他的名气，肯定能赚更多钱。陈师傅却只是笑着摇头，说自己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而且新商场里的氛围不适合修表，太吵，容易分心。

拆迁前的最后一天，陈师傅把小店打扫得干干净净，把那套银质修表工具仔细包好，又把玻璃罐里的铜齿轮倒出来，一个个擦拭干净，分给了常来的老顾客。他给每个人都送了一个齿轮，说这是修表时换下来的旧零件，虽然没用了，但留着当个念想也好。

张奶奶拿着铜齿轮，眼眶红红的，说以后想修表都没地方去了。陈师傅却笑着安慰她，说现在大家都用手机看时间，修表的人本来就少了，自己也该退休享享清福了。他还说要是街坊们有什么小毛病的钟表，随时可以去他家找他，反正在家也没事做，权当解闷。

拆迁队来的那天，很多老街坊都来送陈师傅。他锁上店门，最后看了一眼那块 “陈氏修表” 的木牌，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跟着搬家公司的车走了。阳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给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边，他走得很慢，却很稳，就像他修过的那些钟表，每一步都走得实实在在。

后来有人在菜市场遇到过陈师傅，他提着菜篮子，和卖菜的摊主讨价还价，和普通的老人没什么两样。有人问他现在还修表吗，他说偶尔会帮邻居修修旧闹钟，都是免费的，就当活动活动手指。他还说家里的抽屉里还放着那套修表工具，有时候没事做，就拿出来擦擦，想想父亲当年教他修表的样子。

其实陈师傅不知道，他送出去的那些铜齿轮，很多人都好好珍藏着。张奶奶把齿轮穿在红绳上，挂在孙子的书包上，说这样能让孩子记住，做人要像陈师傅那样实在；之前那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把齿轮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每次遇到棘手的生意问题，都会拿出来看看，提醒自己要踏实做事，不能投机取巧。

那些小小的铜齿轮，就像一颗颗种子，把陈师傅坚守的真实性，悄悄种在了每个人的心里。它们或许不再能带动钟表转动，却能在人们迷茫的时候，提醒他们要守住内心的准则，像铜齿轮一样，每一步都走得稳当、实在。就像陈师傅常说的那样，真实或许不能让人一下子得到很多，但却能让人走得更远，走得更安心。

生活就像一座巨大的钟表，每个人都是里面的齿轮，只有每个齿轮都保持自己的本色，实实在在地转动，整个钟表才能准确地走下去。而陈师傅，就是那个最靠谱的齿轮，用自己的坚守，让周围的人都明白了真实的价值。他或许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用一辈子的时间，把 “真实” 两个字，刻在了每一个认识他的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