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路过老巷口时,总被一阵清亮的唱腔勾住脚步。不是电视里经过电子处理的光滑音色,是带着点沙哑、裹着水汽的原声,从巷尾那家开了三十年的茶馆里飘出来,混着茶叶的清香和瓜子壳的脆响,把老城区的慢时光都泡得柔软起来。
凑近玻璃窗往里看,能瞧见穿水袖的姑娘正转身,青蓝色的裙摆扫过木质地板,像阵风拂过荷塘。她的凤冠上缀着的小珠子跟着动作轻轻摇晃,却半点没影响眼神里的情绪 —— 眉梢一挑是娇俏,眼尾一垂是委屈,连指尖捏着的绢帕都像有了心思。台下的观众也有意思,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手里端着搪瓷杯,听到入神处就跟着哼两句,错了调子自己先笑,笑声混着板胡的旋律,倒比正儿八经的演出多了几分自在。

记得小时候跟着外婆去赶庙会,戏台子就搭在临时平整的空地上,用竹竿和蓝布围出一方天地。那时最期待的不是看戏,是戏班带来的糖人 —— 师傅捏糖人的手艺和演员化妆一样精巧,捏个穆桂英能分出翎子的层次,捏个孙悟空连金箍棒上的纹路都清晰。可往往糖人还没吃完,就被戏台上的热闹吸走了注意力。武生翻跟头时腰间的靠旗呼呼作响,花旦甩水袖的动作又快又柔,连丑角脸上画的白块儿都觉得格外有趣。有次看到许仙被白娘子拦住,急得直跺脚,我还趴在外婆耳边问:“他怎么不跑呀?” 外婆笑着刮我鼻子:“这是戏,要的就是这份缠缠绵绵的劲儿。”
后来长大了,去剧院看正规演出的次数多了,却总觉得少了点庙会时的烟火气。剧院里的座椅柔软,音效清晰,演员的妆容精致得像瓷娃娃,可再也没有谁会在台下大声叫好,也没有糖人的甜香飘过来。直到去年冬天,朋友拉着我去参加一个 “戏曲体验日” 的活动,才重新找回了那种亲近感。活动场地在一个老院子里,没有华丽的舞台,只有一块铺着红布的桌子当临时戏台。志愿者教我们穿戏服时,手忙脚乱地把水袖缠在胳膊上,领口的盘扣扣了半天也没对齐,引得旁边的阿姨哈哈大笑。她是个老戏迷,退休后天天来这儿帮忙,一边帮我整理衣襟,一边说:“你们年轻人总觉得戏曲老气,其实它里头藏着的都是过日子的道理。你看《梁山伯与祝英台》,讲的是真情难负;《打金枝》里,夫妻吵架都得顾着分寸,这不就是咱们生活里的事儿嘛。”
那天我试着学了一段《苏三起解》的唱腔,调子起高了,自己都忍不住笑场。可当弦师的胡琴再次拉响,跟着节奏慢慢哼唱时,忽然就懂了外婆当年说的 “缠缠绵绵”。那些咿咿呀呀的调子,不是故意拖慢节奏,是要把心里的委屈、欢喜、期盼都揉进每一个字里,让听的人慢慢品。就像苏三说 “未曾开言我心内惨”,那一句里藏着多少冤屈,不是直白说出来的,是靠唱腔的起伏、眼神的流转,一点点递到观众心里去的。
现在路过巷口的茶馆,偶尔还会进去坐会儿。点一壶茉莉花茶,听台上的演员唱段《牡丹亭》,看台下的老人跟着打拍子。有次邻座的老爷爷指着台上的花旦说:“这姑娘唱得好,眼神里有戏。” 我问他怎么看出来的,他说:“你看她看柳梦梅的样子,眼里有光,就像真的看到了心上人似的。” 原来不管是老戏迷还是新观众,对 “好” 的感受都是一样的 —— 不是看技巧多娴熟,是看有没有把真心放进去。
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戏曲能流传这么久?或许就是因为它从来不装腔作势,始终贴着生活的底色。它唱的是别人的故事,可听的人总能在里头找到自己的影子。可能是《白蛇传》里白素贞对许仙的执着,可能是《空城计》里诸葛亮的沉着,也可能只是丑角一句逗乐的念白,让人想起生活里那些哭笑不得的小事。就像巷口茶馆里的那盏茶,不名贵,却温热适口,能解日常的疲惫;戏曲也不张扬,却能在某个瞬间,轻轻戳中人心底最软的地方。
下次要是你路过有戏曲声的地方,不妨停下脚步听听看。说不定你也会像我一样,被某个调子、某个眼神打动,想起某个人、某件事,然后忽然明白,那些被我们忽略的老东西里,藏着的恰恰是最动人的人间意趣。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能像那些老戏迷一样,哼着熟悉的调子,在戏里戏外,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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