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围巾里的暖冬

衣柜最深处压着条米白色围巾，毛线表面起了球，边角还沾着洗不净的浅褐色污渍。我指尖摩挲过那些毛糙的纹理时，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樟脑丸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像极了多年前那个雪夜里，外婆身上的气息。

上周整理旧物时，这条围巾从堆叠的毛衣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我弯腰去捡的瞬间，窗外恰好飘起今年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粘在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痕，模糊了窗外的街景。那一刻，时光好像突然被拉拽着往后退，所有被刻意尘封的画面，都随着这条围巾的出现，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那年我刚上初中，学校离家远，每天要走四十分钟的路。入冬后气温骤降，寒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疼得像被针扎。我总在早读课上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哈出的白气在课本上晕开一片水雾。外婆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是从那天起，每天傍晚都会坐在客厅的老藤椅上，戴着老花镜摆弄毛线。

她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是年轻时做农活留下的毛病，穿针引线时总要试好几次才能把线头穿过针孔。我放学回家路过客厅，总能看到她低着头，毛线团在脚边滚来滚去，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像撒了一层碎金。有次我凑过去看，发现她织的围巾比商店里卖的宽很多，针脚也不够整齐，便忍不住说：“外婆，你织得太丑啦，同学们都戴机器织的。”

外婆听到这话，手里的针顿了一下，然后笑着把毛线团往我怀里塞：“丑才暖和呢，机器织的哪有手工织的厚实。” 我当时只顾着摆弄毛线团，没注意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也没发现她后来每次织围巾时，都会悄悄把针脚收得更细密些。

围巾织好那天，雪下得特别大。外婆把围巾绕在我脖子上，一圈又一圈，直到把我的半张脸都埋在柔软的毛线里。“这样风就吹不进去了。” 她一边系围巾一边说，手指不小心碰到我的耳朵，我才发现她的手冻得冰凉。我问她怎么不戴手套，她却说织围巾时戴手套不方便，还说自己年纪大了不怕冷。

那天我戴着这条 “丑围巾” 去学校，原本以为会被同学笑话，可走进教室时，同桌却盯着我的围巾说：“你外婆织的吧？真暖和，我妈妈也给我织过一条，就是她现在没时间了。”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脖子上的围巾变得特别珍贵，抬手摸了摸，仿佛还能感受到外婆织围巾时的温度。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戴着这条围巾。雪落在围巾上，融化后留下浅浅的水痕，晒干后又会留下淡淡的印记。外婆总会在我放学回家后，把围巾取下来抖一抖，然后挂在阳台的衣架上。她总说：“要好好晒晒太阳，不然毛线会变硬。” 我看着她踮着脚挂围巾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却从来没说过一句感谢的话。

后来我升了高中，学校有了校车，不用再走路上学。那条围巾渐渐被我遗忘在衣柜里，直到外婆生病住院。记得那天我去医院看她，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看到我来，吃力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毛线团。“本来想给你织条新的，现在看来是织不完了。” 她说话时声音很轻，握着我的手，力气小得像一片羽毛。

我看着那个毛线团，突然想起以前她坐在藤椅上织围巾的样子，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我把脸埋在她的手背上，哽咽着说：“外婆，我不要新的，我只要你好好的。” 她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小时候哄我睡觉那样，嘴里还念叨着：“傻孩子，哭什么，外婆没事。”

可外婆还是走了，在那个冬天的末尾。整理她的遗物时，我在抽屉里发现了半条没织完的围巾，毛线颜色和我那条一模一样，针脚比以前整齐了很多。原来她一直记着我当初说的话，一直在努力织出一条不 “丑” 的围巾。

如今这条旧围巾已经陪了我十几年，毛线的颜色褪得越来越浅，边角的污渍也越来越明显，可我还是舍不得扔。每次摸到它，我都会想起外婆坐在藤椅上织围巾的样子，想起她冻得冰凉的手指，想起她笑着说 “丑才暖和” 时的模样。

窗外的雪还在下，我把围巾重新叠好，放回衣柜最深处。或许以后我不会再戴它，但我知道，这条围巾里藏着外婆所有的爱，藏着那个冬天最温暖的回忆。每当我想起这些，就好像外婆还在我身边，还在为我织着一条永远织不完的围巾。

下次雪再大些，我要不要带着这条围巾，去外婆曾经住过的老房子看看？那里的阳台还挂着她当年用过的衣架，或许风会把围巾上的味道，带到她能看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