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旧巷的青石板路总在梅雨季节泛着温润的光,巷尾那间挂着 “修竹斋” 木牌的老屋子,是林砚秋守护了四十年的天地。他指尖沾着陈年糨糊,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张破碎的宋刻本《断肠集》残页铺展在案上,纸页间渗出的淡淡墨香里,似乎还藏着朱淑真当年落笔时的叹息。窗棂外突然传来轻叩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捧着牛皮纸包站在门口,雨珠顺着她的帆布书包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圈。
“林爷爷,我从外婆家找到这个,您能看看吗?” 女孩叫苏晓棠,是巷口杂货店老板的孙女,此前总爱趴在修竹斋的窗台边,看林砚秋用细如发丝的针线修补古籍。这次她带来的是一本泛黄的线装日记,封皮上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 “芸香馆手札”,翻开第一页,娟秀的字迹里夹着几片干枯的桂花,“癸卯年秋,读易安词,见‘雁字回时’句,忽忆故园桂树,遂摘数枝藏于此”。林砚秋的手指抚过纸页上细微的折痕,忽然想起年轻时在古籍研究所,导师曾说每一段文字都是待解的密码,而文学阐释便是打开时光宝盒的钥匙。

苏晓棠坐在矮凳上,看着林砚秋用软毛刷轻轻拂去日记上的尘埃。“外婆说这是她母亲留下的,可里面好多句子我都读不懂。” 她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句‘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明明写的是下雨,外婆却总说看到这里会想起外公走的那天。” 林砚秋停下手中的活,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漱玉词》,翻到李清照的《声声慢》,“你看,易安写这句时,正经历国破家亡,细雨打在梧桐叶上的声音,在她听来是心里的愁绪在滴落。而你外婆读这句时,心里装着的是失去外公的痛,所以雨丝就变成了她的眼泪。”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在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砚秋想起三十年前,他曾为一位老人修复过一本《朝花夕拾》。老人年轻时是私塾先生,书中每一页都写满了批注,在 “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那篇,老人用红笔圈出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旁边写着 “吾儿幼时亦爱蹲于菜园捉蟋蟀”。后来老人才说,儿子在文革时被迫害致死,每次读到这段文字,都像能看见儿子当年在菜园里奔跑的身影。“文字就像一面镜子,” 林砚秋对苏晓棠说,“作者写下它时,藏着自己的故事;读者读它时,又会照见自己的心事。文学阐释,就是让这两面镜子相互映照,让不同时空的情感慢慢重叠。”
苏晓棠抱着日记,指尖轻轻划过 “芸香馆手札” 四个字,忽然想起去年秋天,外婆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一边捡桂花一边哼着老歌,“那时候外婆总说,桂花的香味能留住秋天。现在我读这本日记,看到里面夹着的桂花,好像也闻到了很多年前的桂花香。” 林砚秋笑着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他收集的各种干花,“你看,这是去年的腊梅,这是春天的桃花,每一种花都藏着不同的季节。文字也一样,每一个句子都藏着不同的时光,而我们做的,就是把这些时光轻轻唤醒。”
暮色渐浓时,苏晓棠抱着日记准备回家,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林爷爷,明天我还能来听您讲日记里的故事吗?” 林砚秋望着女孩明亮的眼睛,想起自己年轻时第一次接触古籍的情景,那时导师曾说,文学的生命力,就在于一代又一代人不断地解读与传承。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崭新的笔记本,递给苏晓棠,“以后你读到喜欢的句子,也可以写在这里,说不定很多年后,会有人从你的文字里,读懂今天的故事。”
苏晓棠接过笔记本,封面是淡雅的竹纹,和修竹斋的木牌一样温润。她走出老屋子,青石板路上的雨迹已经干了,只剩下淡淡的水痕。晚风拂过巷口的桂花树,落下几片细碎的花瓣,刚好落在她的笔记本上。她停下脚步,翻开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今日在修竹斋,听林爷爷说,文字里藏着时光的秘密。就像桂花会记住秋天,有些句子,也会记住我们心里的故事。” 月光从云层后探出头,温柔地洒在纸页上,那些稚嫩的字迹,仿佛正与百年前 “芸香馆手札” 里的娟秀笔画,进行着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或许某天,当苏晓棠也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会有另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捧着她当年写下的笔记本,站在修竹斋的门口,问出同样的问题。而那些藏在文字里的情感与记忆,会像巷口的桂花树一样,年复一年,在文学阐释的滋养下,绽放出新的芬芳。就像此刻,林砚秋坐在案台前,看着窗外的月光,指尖依然留着陈年墨香,而那本《断肠集》的残页上,朱淑真的词句正与时光一起,在墨痕深处轻轻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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