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毛衣里的暖光

衣柜最深处的樟脑丸气味漫出来时，我指尖刚触到那件米白色毛衣的毛线疙瘩。针脚歪歪扭扭地爬满衣襟，袖口磨出的毛边像被岁月啃过的痕迹，领口内侧用红丝线绣的 “安” 字早已褪成浅粉，却还牢牢钉在布料上，像一颗不肯褪色的痣。

我把毛衣贴在脸颊，粗糙的毛线蹭过皮肤，突然想起某个冬夜暖气片上烤着的红薯香。那时窗户玻璃结着冰花，我总把冻得发红的手塞进外婆的口袋，听她踩着缝纫机哼不成调的老歌，机针上下跳动的声音里，毛线团在藤筐里滚来滚去，偶尔缠上她花白的发丝。

去年整理外婆遗物时，这件毛衣被压在箱底，上面叠着她常穿的藏青色棉袄。我蹲在地板上翻找了很久，直到指尖碰到硬邦邦的毛线团，眼泪才突然砸在棉袄的盘扣上。那些年我总嫌毛衣款式老旧，冬天宁愿裹着臃肿的羽绒服，也不肯把这件衣服穿出门，如今再想把它套在身上，却发现领口早已容不下我的肩膀。

记得十七岁生日那天，雪下得特别大。我放学回家时，外婆正站在单元楼门口等我，手里捧着用棉布裹着的毛衣。她的围巾上落满雪花，睫毛冻得发白，却笑着把毛衣往我怀里塞：“试了三次才合身，你现在长个子快，明年说不定就穿不上了。” 我当时只顾着拆蛋糕盒子，随口应了一声，连毛衣的针脚都没仔细看。

后来我去外地读大学，行李箱里塞满了新衣服，唯独没带这件毛衣。外婆打电话时总问：“那件米白色的毛衣怎么不穿？是不是嫌不好看？” 我每次都找借口说学校暖气足，用不上厚毛衣，却没敢告诉她，班里女生都穿时髦的针织衫，我怕那件手工织的毛衣会被人笑话。电话那头的外婆总是沉默几秒，然后轻声说：“那你注意保暖，别冻着。”

有一次放寒假回家，我半夜发烧，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我盖被子。睁开眼时，看到外婆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件毛衣，正用针线缝补袖口的破洞。台灯的暖光落在她的银发上，我突然发现她的眼睛不如以前明亮了，拿针线的手也在微微发抖。“以前你小时候，衣服破了我很快就能补好，现在老了，眼神也不行了。” 她笑着说，可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眼泪顺着眼角流进枕头里。

那天早上，我主动穿上了那件毛衣。外婆看到时，眼睛一下子亮了，拉着我的手左看右看：“还是合身的，你看，我就说我织的尺寸准。” 我挽着她的胳膊去菜市场，听她跟卖菜的阿姨骄傲地说：“这是我孙女，穿的毛衣是我织的。” 阳光照在毛衣上，米白色的布料泛着柔和的光，我突然觉得，这件曾经被我嫌弃的毛衣，比任何名牌衣服都要温暖。

如今这件毛衣静静躺在衣柜里，袖口的破洞还留着外婆缝补的痕迹，红丝线绣的 “安” 字依旧清晰。我时常会把它拿出来，贴在脸颊上感受毛线的温度，仿佛还能听到外婆踩着缝纫机的声音，闻到暖气片上红薯的香气。那些被我忽略的时光，那些藏在针脚里的爱意，都随着这件旧毛衣，慢慢回到我身边。

如果能再回到那个冬夜，我一定会紧紧抱着外婆，告诉她这件毛衣有多好看，告诉她我有多喜欢她织的每一针每一线。可时光不会倒流，只能把这份遗憾和温暖，小心翼翼地藏在毛衣里，藏在每一个想起她的瞬间。下次整理衣柜时，我还要把这件毛衣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就像外婆当年，把我放在她心里最柔软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