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作为人类传递经验、表达思想的基本方式,早已渗透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从古代先民口耳相传的神话传说,到现代社会屏幕上流动的影视剧集,从纸质书页间铺陈的小说篇章,到社交媒体中简短的个人分享,人类始终在创造和消费叙事。叙事学正是一门以叙事现象为研究对象,探索其内在规律与构成机制的学科。它并非简单地对故事内容进行解读,而是致力于揭示 “故事如何被讲述” 的深层逻辑,通过拆解叙事的各个组成部分,为理解不同载体、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叙事文本提供系统性的分析框架。
在叙事学的理论视域中,“叙事文本” 是研究的核心起点。这里的文本不仅指传统意义上的文学作品,还包括电影、电视剧、漫画、游戏、新闻报道等多种形式。任何能够通过一定媒介传递事件序列的载体,都可被纳入叙事文本的范畴。例如,一部长篇小说通过文字构建人物命运与情节转折,一部纪录片通过画面与旁白呈现真实事件的发展脉络,一款角色扮演游戏通过玩家的选择推动故事走向,这些不同形式的文本背后,都潜藏着共通的叙事结构与规则。叙事学的任务之一,便是跨越媒介的差异,提炼出这些共通性要素,让研究者能够从更本质的层面把握叙事的运作方式。

要理解叙事的运作机制,首先需要区分 “故事” 与 “话语” 这两个核心概念,这一区分被视为现代叙事学的理论基石。“故事” 指的是叙事中所包含的事件本身,包括人物、行动、时间顺序等构成要素,它是叙事的 “原材料”,具有相对的客观性。例如,在《灰姑娘》的叙事中,“故事” 层面包含的要素有:灰姑娘遭受继母与继姐的虐待、得到仙女教母的帮助、参加王子的舞会、丢失水晶鞋、王子通过水晶鞋寻找灰姑娘、最终两人成婚等一系列事件。而 “话语” 则指的是讲述这些事件的方式,包括叙事者的选择、叙述视角的切换、时间顺序的调整(如倒叙、插叙)、细节的取舍与强调等。同样以《灰姑娘》为例,不同版本的讲述可能采用不同的话语策略:有的版本以全知视角展开,让读者知晓所有人物的心理活动;有的版本则聚焦于灰姑娘的个人视角,增强读者的代入感;有的版本会详细描述舞会的场景,有的则简化这一部分以突出寻找水晶鞋的情节。正是 “话语” 的差异,使得同一 “故事” 能够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艺术效果。
叙事视角作为 “话语” 层面的关键要素,直接影响着读者对叙事文本的理解与感受。叙事学研究者通常根据叙事者与故事的关系,将叙事视角分为不同类型,其中最常见的包括全知视角、限制视角与客观视角。全知视角的叙事者如同 “上帝”,知晓故事中所有人物的行动、语言与心理活动,甚至能够跨越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对事件的因果关系进行评述。这种视角在 19 世纪的现实主义小说中较为常见,例如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叙事者不仅能够展现拿破仑与库图佐夫等历史人物的决策过程,还能深入普通士兵的内心世界,同时对战争与历史的意义进行哲学思考。限制视角则将叙事的范围限定在某一个或某几个人物的感知范围内,读者只能通过这些人物的眼睛观察事件、了解其他角色。这种视角能够增强叙事的真实性与悬念感,例如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小说通过康普生家四个成员的不同视角讲述同一个家庭的悲剧,每个视角都带有自身的局限与偏见,读者需要通过拼接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才能逐渐接近事件的真相。客观视角则更为 “中立”,叙事者仅呈现人物的行动与对话,不介入人物的内心世界,也不对事件进行评价,如同摄像机一般记录场景。海明威的短篇小说常采用这种视角,如《白象似的群山》,小说仅通过一对男女的对话展开,叙事者从未直接说明两人争论的核心(是否堕胎),也不描述他们的心理活动,而是将解读的空间完全交给读者。
叙事时间也是叙事学研究的重要范畴,它关注的是 “故事时间” 与 “叙事时间” 之间的关系。“故事时间” 指的是故事中事件实际发生的时间顺序与持续时长,而 “叙事时间” 则指的是这些事件在叙事文本中被呈现的时间顺序与篇幅长度。两者之间的差异,构成了叙事的时间艺术。叙事者可以通过调整叙事时间,塑造不同的叙事节奏与艺术效果。例如,在叙事中常用的 “省略” 手法,便是对故事时间的压缩 —— 如果故事中某一段时间内没有重要事件发生,叙事者可以直接跳过这一阶段,用 “几年后”“一个月过去了” 等表述完成时间的过渡。而 “停顿” 手法则是对叙事时间的延长,叙事者会用大量笔墨描述故事中某个短暂的瞬间,例如在紧张的战斗场景中,叙事者可能会详细刻画人物的表情、动作与周围的环境,让读者在阅读时感受到时间的 “变慢”,从而增强场景的感染力。“倒叙” 与 “预叙” 则是对故事时间顺序的重构:倒叙是从当前事件回溯到过去的事件,如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开篇 “许多年以后,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便是通过倒叙的方式,在故事的开端就埋下悬念;预叙则是提前揭示未来将要发生的事件,如《红楼梦》中判词对人物命运的暗示,这种手法能够让读者带着 “预知” 的视角阅读,从而更深刻地体会到命运的无常与悲剧的必然性。
人物作为叙事文本的核心要素之一,其在叙事学中的研究不仅关注人物的性格、身份等表层特征,更注重探讨人物在叙事结构中的功能与作用。法国叙事学家格雷马斯提出的 “符号矩阵” 理论,为分析人物关系提供了有效的工具。该理论认为,叙事中的人物关系可以通过四个核心角色来构建:主角(想要达成某种目标的人物)、反角(阻碍主角达成目标的人物)、助手(帮助主角达成目标的人物)、受助者(主角行动的受益者或目标的指向对象)。这四个角色并非必须由独立的人物承担,有时一个人物可以同时扮演多个角色,有时多个人物也可以共同承担一个角色功能。例如,在《西游记》的叙事中,唐僧是 “受助者”(需要被保护前往西天取经),同时也是整个取经团队的精神核心;孙悟空是 “主角”(承担着降妖除魔、保护唐僧的主要任务),同时也需要猪八戒、沙僧等 “助手” 的协助;而各种妖魔鬼怪则共同构成了 “反角”,不断阻碍取经任务的完成。通过 “符号矩阵” 的分析,能够清晰地看到人物在叙事结构中的功能分工,以及他们之间相互制约、相互推动的关系,从而更深入地理解叙事的冲突与发展逻辑。
叙事学的理论价值不仅体现在对文学文本的解读中,还广泛应用于其他领域的研究。在影视研究中,叙事学可以帮助研究者分析电影的镜头语言如何构建叙事视角,剪辑手法如何调整叙事时间,从而理解影视作品的叙事策略与艺术特色。例如,在电影《公民凯恩》中,导演奥逊・威尔斯通过多个角色的回忆片段拼接成整个故事,这种碎片化的叙事方式打破了传统的线性时间结构,不仅增强了叙事的悬念感,还通过不同视角的差异,展现了 “真相” 的复杂性,这一叙事策略正是叙事学中 “限制视角” 与 “时间重构” 理论的典型应用。在新闻传播研究中,叙事学可以用于分析新闻报道的叙事框架 —— 记者如何选择事件的细节、确定叙事视角、安排时间顺序,从而构建出特定的新闻叙事,影响受众对事件的认知与判断。例如,对于同一社会事件,不同媒体可能会采用不同的叙事框架:有的媒体聚焦于事件的受害者,通过情感化的叙事引发受众的同情;有的媒体则聚焦于事件的原因与影响,通过理性的分析引导受众进行深度思考。这些不同的叙事框架,本质上都是 “话语” 层面的选择,而叙事学的理论能够帮助研究者揭示这些选择背后的逻辑与潜在的传播效果。
此外,叙事学在文化研究领域也具有重要意义。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叙事文本,往往承载着特定的文化价值观与集体记忆,通过叙事学的分析,可以挖掘出这些深层的文化内涵。例如,中国传统的民间故事中,常常出现 “善恶有报”“因果循环” 的叙事模式,这种模式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对道德伦理的重视;而西方现代小说中,则更多地出现 “个人奋斗”“自我实现” 的叙事主题,这与西方文化中强调个人主义的价值观密切相关。通过对比不同文化叙事文本的结构、视角、人物功能等要素,能够发现不同文化在叙事方式上的差异,以及这些差异背后所蕴含的文化逻辑,从而促进跨文化的理解与交流。
需要注意的是,叙事学并非一门僵化的理论体系,它始终在与不同学科的对话中不断发展。在与心理学结合的过程中,叙事学开始关注叙事与人类认知的关系,探讨人类如何通过叙事来组织经验、构建自我认同;在与数字媒体研究结合的过程中,叙事学开始研究互动叙事、超文本叙事等新型叙事形式,分析数字技术如何改变叙事的生产与消费方式。尽管叙事学的理论框架不断丰富,但它的核心目标始终未变 —— 即通过科学、系统的方法,解码叙事的内在机制,帮助人们更深刻地理解故事世界的魅力与意义。无论是面对一部经典的文学作品,还是一则日常的新闻报道,抑或是一款流行的电子游戏,叙事学都能为我们提供一把钥匙,让我们穿透表层的故事内容,触及叙事背后那些关于 “如何讲述” 的智慧与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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