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表匠林修远总在暮色漫进铺子时,对着墙角那座停摆的铜钟发呆。铜钟表面刻着缠枝莲纹,钟摆上嵌着块月牙形的翡翠,是他父亲临终前塞到他手里的物件。那时父亲的手已经凉透,指缝里还沾着些暗红的锈迹,像极了三十年前那个雨天,他在父亲工作台下看到的那滩污渍。
那年林修远刚满八岁,躲在樟木柜子后数齿轮玩。铺子门被撞开时,雨丝裹着冷风灌进来,打湿了父亲新擦的黄铜表盘。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闯进来,袖口磨得发白,怀里抱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声音发颤地求父亲修块怀表。父亲当时正在调一盏座钟的游丝,抬头看了眼男人,又低头盯着桌上的放大镜,半晌才说怀表太旧,零件配不上。男人突然跪下来,油纸包里滚出块银质怀表,表盖内侧刻着个 “陈” 字,表针卡在三点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拽停的。

林修远从柜子缝里看见父亲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把怀表推回去时,指节泛着白。男人走后,父亲把自己关在里屋,直到后半夜才出来,身上带着股淡淡的煤油味。林修远后来在柴房的角落,发现了一小块烧焦的灰布,和男人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这座铜钟是父亲四十岁那年买回来的。那天父亲抱着钟回来时,脸上带着林修远从没见过的笑意,说这钟能走一百年。可就在父亲去世前一个月,钟突然停了,任凭林修远怎么摆弄,指针都纹丝不动。父亲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有些东西,停了也好。”
去年秋天,林修远在整理父亲的旧箱子时,发现了一本泛黄的日记。日记第一页写着 “民国三十六年”,字迹娟秀,不像父亲的笔体。翻到中间,有一页贴着张老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旗袍,手里拿着块银质怀表,表盖内侧隐约能看到 “陈” 字。日记里写着:“他说会等我,可我等了三年,只等到他娶了别人的消息。那怀表是我送他的,他说会一直戴着,可现在,它应该在别人手里了吧。”
林修远突然想起,父亲的床头柜里,一直放着个红木盒子,盒子里装着块银质怀表,表盖内侧刻着 “陈” 字,表针正好卡在三点一刻。他小时候问过父亲,这怀表是谁的,父亲只说 “是一个老朋友的”,便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上个月,有个姓陈的老人找到铺子,说想修一块祖传的怀表。老人从包里拿出怀表时,林修远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 那怀表和父亲盒子里的一模一样,表盖内侧也刻着 “陈” 字,只是表针已经不见了。老人说,这是他母亲留下的,母亲临终前说,当年有个钟表匠欠了她一样东西,要是有机会,一定要找回来。
林修远把父亲留下的怀表拿出来,递给老人。老人看着怀表,老泪纵横,说:“我母亲等了一辈子,就是等这块表回家啊。” 林修远又把那本日记拿给老人看,老人翻到贴照片的那一页,指着照片上的女人说:“这就是我母亲,她当年是镇上最有名的绣娘,可惜啊,遇人不淑。”
那天晚上,林修远把墙角的铜钟擦干净,试着上了弦。铜钟 “滴答滴答” 地走了起来,声音清脆,像是穿越了几十年的时光。他坐在钟旁,看着指针一圈圈转动,突然明白父亲当年为什么说 “有些东西,停了也好”。有些秘密像钟里的尘埃,看似微不足道,却能让指针停摆,可当尘埃被拂去,钟还是能重新走起来,只是那些被耽误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老人后来又来过一次,把两块怀表都送给了林修远,说:“这表在你这里,比在我这里合适。我母亲要是知道,也会放心的。” 林修远把两块怀表放在铜钟旁边,每天都会给它们上弦。铜钟的声音和怀表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在诉说着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
有时候,林修远会想,父亲当年是不是也有过挣扎。他或许不是故意要欺骗那个女人,只是在现实面前,选择了一条更容易走的路。可就是这个选择,让两个人的一生都被遗憾填满。就像那座铜钟,虽然能重新走起来,但停摆的那些年,终究是空白。
铺子门口的梧桐叶落了又绿,铜钟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了一年又一年。林修远还是每天坐在铺子里,修着各式各样的钟表,听着客人们讲述他们的故事。他知道,每个人心里或许都有一座停摆的钟,钟里藏着不愿提起的秘密,可只要愿意轻轻擦拭,拂去尘埃,钟终究会重新响起,只是那些曾经的遗憾,会像钟摆一样,在心里轻轻晃动,提醒着人们,有些选择,一旦做出,就再也回不去了。
当暮色再次漫进铺子,林修远起身给铜钟上弦。铜钟的指针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看着指针慢慢移动,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愧疚,有遗憾,还有一丝释然。或许父亲早就知道,总有一天,那些被隐藏的秘密会被揭开,那些欠下的债,终究要还回去。而他能做的,就是把这座铜钟留下来,让后来的人知道,有些故事,即使过了几十年,依然值得被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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