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老伙计：拖拉机里的岁月故事

村口老王家的那台东方红拖拉机，外壳早被太阳晒得褪成了浅红色，方向盘上的塑料纹路被磨得发亮，却依旧每天清晨准时出现在田埂边。它不像城里的汽车那样光鲜亮丽，没有流畅的线条和精致的内饰，可在村里人眼里，这台跟着老王跑了十五年的 “老伙计”，比任何豪车都金贵。春天播种时，它拉着犁耙在田里来回穿梭，翻起的泥土带着新鲜的湿气；秋天收割时，它又驮着沉甸甸的粮袋，轮胎压过田垄留下深深的痕迹，像是在土地上写下丰收的诗行。

老王总说，这台拖拉机是他的 “救命恩人”。十年前的一个夏天，村里突遭暴雨，眼看即将成熟的玉米要被洪水淹了，是这台拖拉机冒着雨把抽水机拉到田边，连续工作了三天三夜，才保住了全村人的口粮。从那以后，不管谁家有农活需要帮忙，只要喊一声，老王准会开着拖拉机过来。张家的麦子熟了，它帮忙拉麦捆；李家要盖新房，它帮忙运砖块；就连村里修水渠，它也成了搬运砂石的主力。拖拉机的轰鸣声，成了村里最熟悉的背景音，清晨伴着露水响起，傍晚随着炊烟停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记得小时候，我最爱做的事就是趴在拖拉机的车斗里，看老王握着方向盘的样子。他的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却能稳稳地控制住这台 “铁家伙”，哪怕是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也能让拖拉机跑得又稳又快。有一次，我忍不住问老王：“这拖拉机都这么旧了，为啥不换台新的？” 老王笑着摸了摸拖拉机的外壳，像是在摸自家孩子的头：“它陪着我走过的路，比我儿子走的都多。你看这方向盘，我握了十五年，上面都有我的手纹了；你听这发动机的声音，我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它有没有毛病。换新的，哪有这么顺手。”

后来我去城里读书，每年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村。每次刚到村口，就能听到拖拉机的轰鸣声，顺着声音找过去，准能看到老王在田里忙活。有一年冬天，村里下了场大雪，路面结了冰，我拎着行李箱走得特别费劲。就在这时，拖拉机的声音由远及近，老王探出头来喊我：“丫头，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我踩着积雪爬上拖拉机的车斗，老王特意把自己的棉袄披在我身上。拖拉机在雪地里缓缓行驶，轮胎压过积雪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音，发动机的热气透过车底板传上来，驱散了冬日的寒冷。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台老旧的拖拉机，比城里的出租车更让人觉得温暖。

去年秋天，村里来了个收旧农机的商贩，看到老王的拖拉机后，愿意出高价收购。商贩围着拖拉机转了好几圈，一边打量一边说：“大爷，您这拖拉机虽然旧，但零件还挺全，我给您这个数，您看怎么样？” 他伸出五个手指，眼里满是期待。老王却摇了摇头，坚定地说：“多少钱都不卖。它不是一堆废铁，是我的老伙计，是村里人的帮手。只要它还能跑，我就会一直开着它。” 商贩见老王态度坚决，只好悻悻地走了。那天傍晚，老王特意给拖拉机做了次全面保养，他用抹布仔细擦拭着车身，给齿轮上了油，还换了新的火花塞。夕阳下，拖拉机的外壳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看起来格外精神。

现在，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去了城里，留在村里种地的人越来越少，但老王和他的拖拉机依旧坚守在田埂上。春天，它拉着种子和化肥，在田里播下希望；夏天，它带着灌溉设备，为禾苗送去清凉；秋天，它满载着丰收的果实，穿梭在村庄和农田之间；冬天，它又成了村里的 “运输车”，帮着大家运送过冬的物资。有时候，村里的孩子们会围着拖拉机转圈，好奇地问老王：“爷爷，这拖拉机为什么会跑啊？” 老王就会打开发动机盖，耐心地给孩子们讲解：“你看这里是发动机，它就像拖拉机的心脏，只要它转起来，拖拉机就能跑了。” 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眼里满是好奇与崇拜。

有一次，我在城里的农机展上看到了新款的拖拉机，它们有着漂亮的外壳、先进的控制系统，还能实现自动化作业。可我看着那些崭新的机器，心里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回到村里，再次听到老王拖拉机的轰鸣声，看到它在田埂上忙碌的身影，我才明白，我怀念的不是拖拉机本身，而是它承载的岁月与情感。它见证了村里的春种秋收，见证了村民们的喜怒哀乐，也见证了我从小到大的成长。它就像一位沉默的老朋友，用自己的力量，默默守护着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

如今，老王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背也比以前驼了不少，但他开着拖拉机的样子，依旧像年轻时那样精神。每次有人问他打算开到什么时候，他都会笑着说：“只要我还能握得动方向盘，只要这老伙计还能跑，我就会一直开下去。” 夕阳西下时，拖拉机的轰鸣声渐渐平息，老王坐在田埂上，拿出水壶喝了一口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农田上。微风吹过，稻浪翻滚，金色的阳光洒在拖拉机上，也洒在老王布满皱纹的脸上。这样的画面，平淡却温暖，就像这台拖拉机一样，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却用日复一日的坚守，书写着属于它的故事。不知道多年以后，当这台拖拉机再也跑不动的时候，村里的田埂上，还会响起那样熟悉的轰鸣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