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老太把玻璃罐里的茶叶倒出来时,总会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午后。那时她刚从百货大楼的化妆品柜台退休,接替她位置的小姑娘脖子上挂着串银铃铛,说话时总带着股甜腻的水果香。“陈姐,试试这个?” 小姑娘塞给她一小瓶翠绿色的液体,塑料瓶身上印着歪歪扭扭的英文,“说是国外来的,漱口用的,比嚼茶叶清爽多了。”
那瓶漱口水最终被遗忘在樟木箱的底层,和丈夫生前的中山装纽扣、女儿掉的第一颗乳牙挤在一起。直到去年夏天整理旧物,陈老太才发现它 —— 液体早已变成深褐色,瓶身爬满细密的裂纹,像极了她手背的老年斑。拧开盖子时,一股微弱的薄荷气息钻出来,惊得她打了个喷嚏,恍惚间看见年轻的自己正对着镜子涂口红,嘴角还沾着没擦净的茶渍。

女儿带回来的电动牙刷嗡嗡作响时,陈老太总觉得像是在拆炸弹。“妈,这个含氟漱口水您得坚持用,医生说对牙龈好。” 女儿把按压式的透明瓶子放在青花瓷杯旁,标签上的蓝莓图案蹭得她手指发痒。她还是习惯用隔夜的浓茶漱口,苦涩的单宁酸在口腔里漫延开来,能让她想起早市上新鲜的龙井,想起丈夫伏案批改作业时,茶杯里升起的袅袅热气。
隔壁的张老头总在清晨五点准时敲响她家的门。两个老人拄着拐杖去公园,张老头的假牙总在说话时往下滑。“我家那口子给我买了瓶薄荷的,” 他吸溜着口水,“说是能让牙床紧点,你看 ——” 他张大嘴巴,假牙在牙龈上晃晃悠悠,像艘泊不稳的小船。陈老太忍不住笑,想起自己那瓶被遗忘的翠绿液体,不知当年若用了,会不会让牙齿少掉几颗。
社区医院的李医生总在宣传栏贴护牙知识。有天陈老太去量血压,看见他正给几个年轻人讲解漱口水的用法。“含酒精的能杀菌,但会让口腔干燥,” 李医生举着两瓶不同颜色的液体,“这种含氟的适合预防蛀牙,尤其是戴牙套的 ——” 一个扎马尾的姑娘赶紧举起手,说自己刚戴了隐形牙套,正愁怎么清洁。陈老太站在旁边听着,忽然觉得这些花花绿绿的瓶子,像极了当年百货大楼里那些新奇的雪花膏。
女儿带外孙来看她时,小家伙正拿着瓶草莓味的漱口水漱口。“幼儿园老师说的,” 他仰着脖子,小脸红扑扑的,“吃完糖要漱口,不然会生虫子。” 陈老太看着他把粉色液体吐进青花瓷杯,杯沿顿时染上一圈淡淡的红。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奶奶总用盐水给她漱口,说是能消炎。那时的盐水是咸涩的,不像现在的漱口水,有这么多甜甜的味道。
张老头去世那天,陈老太去他家帮忙收拾东西。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她看见那瓶没用完的薄荷漱口水,瓶身已经有些变形。张老太抹着眼泪说:“他总说这味道太冲,不如茶叶水温和,可每天早上还是要含一口。” 陈老太拿起那瓶漱口水,轻轻拧开盖子,冰凉的薄荷味瞬间涌出来,呛得她眼睛发酸。她仿佛看见张老头正张大嘴巴,假牙在牙龈上晃晃悠悠,像艘泊不稳的小船。
深秋的清晨,陈老太对着镜子刷牙。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青花瓷杯里投下一圈金色的光斑。她拿起女儿买的蓝莓味漱口水,倒了半杯。淡紫色的液体在杯里轻轻晃荡,散发出清甜的果香。含在嘴里时,没有想象中的刺激,只有一丝淡淡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吐出来的时候,她看见泡沫里混着些许牙菌斑,像被冲刷掉的岁月尘埃。
楼下的桂花树开花了,香气顺着窗户飘进来,和漱口水的甜味缠在一起。陈老太走到樟木箱前,打开盖子。那瓶深褐色的旧漱口水还躺在那里,裂纹里积了些灰尘。她没有扔掉它,只是用软布轻轻擦了擦瓶身。也许再过些年,当外孙长大,他会指着这瓶古董般的液体问:“姥姥,这是什么呀?” 到那时,她就能告诉他,这是时光留下的薄荷味褶皱,藏着许多关于牙齿和岁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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